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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失态,失态了!
    “我们都知道,真相令人难以琢磨。每个人都有自己眼里的真相,是不是真正的真相,他们并不关心。

    但是审案的法官,必须在不同人的供词里,不知真假的证据里,如同迷雾里寻找宝藏一样,找到真正的真相。”

    听完莱昂翻译过来的话,舒友良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着马塞洛,“你这个家伙,肯定是葡萄牙国的大人物,见识不凡。

    你说得没错,司理院的推官们寻找真相,就像是大浪淘沙,泥沙里淘金,要层层筛选,不断地辨识甄别,才可能找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马塞洛兴奋地说道:“贵国的司法审判设计得非常复杂,我原本以为只是多此一举,想不到包含深意。

    舒先生,你说的没错,人民需要看得见的公正。程序正义,就是看得见的公正,它更是无价的!”

    舒友良听完翻译,笑开了花,“我就说你个老小子,肯定是位大人物,太懂事了。公平正义,百姓们心里有杆称,这杆称的准星子要是偏了,千钧万斤都打不住。

    我们皇上有句话说得太对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大明的千秋基业,就是亿万百姓的人心奠基的。”

    莱昂听得有些失神,马塞洛在旁边急得连连催促,叫他翻译。

    听完翻译,马塞洛默然了许久,才感慨地说道:“你们大明真幸运,有一位伟大的君主。”

    舒友良哈哈大笑,指着四菜一汤说道:“来,请赶紧吃,吃饱喝足了,我们好回司理院大楼,继续听审去。

    下午的审案,可能会更精彩。”

    莱昂点头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确实让人备受鼓舞,心情愉快。”

    三人吃完饭,又回到沪州司理院大楼,出示旁听纸进入。

    在观众席上坐下,才一点钟出头,记者和旁听的人们来了有一半以上,还在不停地有人回来。

    到一点二十分钟,旁听席上几乎坐满了,大家轻声议论着,盯着正墙左边的门,焦急地等待开庭。

    辩护方的上海市检法官就位,他们低着头,轻声议论着。

    公诉方的扬州郡检法官就位,脸色有些难看。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恨不得用目光把这些对手电死。

    书记官也一一入座。

    过了一分多钟,到了一点半,有警察进来,大声喊道:“全体起立。”

    三位推官在众人注视下就位,大家行礼,惊堂木拍响,开始下午的庭审。

    “现在庭审继续,辩护方可以继续上午的证人传唤,以及证据举证。”

    “是。主推官,我们希望传唤证人苟全,苟实德的管家,万历四年十月,陪同杨开泰从泰兴到上海的当事人。”

    “批准!”

    苟全被传到庭上,在证人席站好。

    他四十岁上下,长相俊朗,就是那双眼睛太活泛了,左太阳穴下方有颗蚕豆大小的痣,上面长了一小撮黑卷毛。

    主辩官开门见山,“你叫苟全。”

    “是我。”

    “万历四年十月初六,你东家苟实德叫你陪着杨开泰,押解十万斤棉花和十万斤黄豆去上海市?”

    苟全咽了咽口水,“是的。”

    “一路上走了多久?”

    “七天。”

    “泰州到上海,一江之隔,水路畅通,怎么要走这么久?”

    “是的。我们现在泰州等了一天船,才把棉花和黄豆装上船。走运盐河在口岸镇入长江,在吴淞港又等了五天。

    说是上海码头没有泊位,还有上海农交局仓库爆满。杨开泰手眼通天,很快疏通了关系,拿到了泊位和仓位,我们的船转吴淞江,到了上海市码头,正好花了七天。”

    “公诉方提交的卷宗里提及,你交代说,这七天里,杨开泰和苟蔡氏勾搭成奸,是不是?”

    苟全脸色一变,强自镇静道:“是的。”

    “你亲眼所见?”

    苟全勉强一笑:“奸情那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我是猜的。”

    “猜的?那就是凭空臆想了!那我见你慌慌张张,是不是可以猜你是杀人犯?”

    苟全慌得双脚跳了起来,脸色满是惶然。

    “官爷,你怎么能这样猜啊?没有的事,你怎么能胡乱猜啊。”

    “那你刚才说,杨开泰和苟蔡氏奸情是你臆想猜的,你能胡乱猜,我为什么不能瞎猜?”

    “官爷,这不是一回事。他们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行事鬼鬼祟祟,明眼人都知道的有奸情。”

    旁听席的人哗的一声议论开了。

    “孤男寡女!”

    “跟小白菜独处一室,哪个男子按捺得住啊。”

    “是啊,这世上有几个柳下惠?”

    “什么柳下惠,那是阳.危,有大病!”

    主推官又啪啪地拍响了惊堂木。

    “公堂之上,肃静!”

    等到法庭又变得安静,主辩官继续问道:“杨开泰和苟蔡氏相处一室,你亲眼所见?”

    苟全喉结不停地抖动,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应道:“是的。”

    主辩官看着苟全,呵呵一笑:“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本检法局传讯了当初你们从泰州到上海的随行人员,从健仆到婢女,合计六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咬定,杨开泰与苟蔡氏有染,鬼鬼祟祟合议阴谋!

    本局再把他们一一分开,询问细节,互相对应,结果是漏洞百出。

    明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听到杨开泰和苟蔡氏商量阴谋,这个说杨开泰穿着湖青澜衫,戴着网巾。

    那个却说杨开泰穿着白色直缀,戴着一字巾。

    好嘛,杨开泰会变戏法!

    还有”

    主辩官巴拉巴拉说了四个例子,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以上诸例,无不验证他们在说谎!

    敢在我们检法官面前说谎,真是胆大包天!”

    苟全脸色惨白!大家都看在眼里,很多人心里都明白了。

    旁听席轰的一声炸开了,就像一大锅全烧沸了,大家又议论开了。

    “苟家陷害杨开泰?”

    “居然用小白菜使美人计,丧尽天良啊!”

    “苟实德真是个狗东西!小白菜他也舍得!暴殄天物!”

    “为什么不对我用美人计啊!”

    主推官啪啪又拍响了惊堂木,这次他连敲了十几下,连喊七八声肃静,终于把法庭的嘈杂声压下去了。

    主辩官继续说道:“本局揭穿了六位仆人婢女的谎言,乘胜追击,从他们嘴里问出真相…”

    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两位老外,莱昂和马塞洛,听完刚才一番论述,都知道上海市检法局检法官的厉害,心里敬佩不已,暗地里咋舌!

    这么厉害的检法官,这么高明的手段,谁扛得住啊!

    舒友良扫了周围众人,看到他们都在无比期盼着主辩官即将揭露真相,忍不住在心里连连冷笑。

    你们啊,还是太小看上海市检法局和警政局。

    作为皇上钦定的新时代典范,不仅大量地砸钱,给足了优惠政策,在人才方面也是优先照顾。

    此前的台基学院,后来万历大学法政学院以及安定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都优先分到上海检法局和警政局。

    还有锦衣卫精干人才的“转业”,也都优先分配给上海。

    舒友良非常清楚,上海市检法局和警政局的“狡诈”和办案能力,超出常人想象。

    苟实德最先两次举报,上海市检法局把案子查得明明白白。

    后来苟实德提供了新证据,在扬州检举,很快定案。

    杨家人到江苏按察司喊冤,惊动了江苏巡抚直属的督查局。

    案卷送到老爷跟前,他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蹊跷。

    派巡按到沪州检法厅调卷宗回去一看,老爷心里更加有底了。

    人家两次都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审得明明白白,证据列举得清清楚楚,形成令人信服的证据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扬州郡检法局办的案,包括扬州司理院审的案,看上去像模像样,证据确凿,事实清晰,判定和量刑的法律适当,但是往深里一看,那股子味,老爷隔着三十里都闻到了。

    扬州检法和司理人员,看上去把新时代的司法制度背得滚瓜烂熟,手段玩得娴熟,骨子里还是以前办案审案的思想。

    确凿的证据过于巧合,好像你需要什么证据就有这样的证据摆在你面前。

    清晰的事实,主线全是检法官的主观推测…

    老爷不仅是老刑名,还鬼精鬼精的。扬州的卷宗和上海的卷宗摆到一起,他马上就看出其中的猫腻。

    于是想办法促成了今天的庭审。

    果然,担任辩护方的上海市检法官,把担任公诉方的扬州检法官,脸都打肿了。

    在众人瞩目下,主辩官开始说起辩护方的真相。

    “苟全,其实对苟蔡氏有歹心的是你!

    你的心腹,也就是你的亲外甥交代,你早就垂涎苟蔡氏已久…

    苟实德叫你监视杨开泰,顺便护送苟蔡氏同路去上海,让你找到了机会。

    你三番五次挑逗苟蔡氏,她不为所动。你又暗地里威胁,她不为所迫。你恼羞成怒,准备下药…”

    旁听席突然爆出怒吼声:“苟全,你这个禽兽啊!”

    “苟全,你猪狗不如!”

    “苟全,老子要杀了你!”

    彼此起伏的怒骂声,排山倒海,向苟全席卷而来,他站在证人席上,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莱昂和马塞洛侧头看着旁边跳起来的舒友良,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红着眼睛要冲上去把苟全活活咬死。

    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啪啪几声惊堂木响起,肃静!肃静!

    刚才又蹦又跳的舒友良恢复了平静,转头看了莱昂和马塞洛一眼,儒雅地淡淡一笑。

    “失态,失态了!”

    提起衣襟,施施然地坐下。

    苟全强自地争辩道:“胡说八道,诬蔑!造谣!”

    主辩官看着他在证人席上手舞足蹈,就像看杂耍的大马猴,停了一会说道:“主推官,辩方请求传唤苟蔡氏。”

    “批准!”

    嘶—!

    哗—!

    苟蔡氏被带到旁边的第二证人席,主辩官开门见山地问道:“苟蔡氏,我们查到苟全对你意图不轨,被杨开泰无意撞破。

    苟全记恨在心里,到了上海市,杨开泰看到交易所棉价过低,要求再等半个月,等到月底交割期,看价格是否有反弹。

    他执意不肯,拿着鸡毛当令箭,硬逼着杨开泰早早在交易所挂牌出售了苟家棉花。转背回到泰州,向苟实德回禀时,添油加醋,说你与杨开泰有染,合谋侵吞苟家钱财,被他察觉.”

    苟蔡氏泪如雨下,一双凤眼泪水迷离,仿佛三月春江,抿着嘴巴,无尽的哀怨都藏在那张樱桃小嘴里。

    整个人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如同带雨梨花,惹人生怜。

    “青天大老爷,请为奴家做主啊!苟全,苟实德,他们主仆二人,逼迫奴家构陷杨先生。奴家于心不忍,可是又无力反抗,只好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一死百了.”

    旁听席轰的一声炸了!

    “禽兽啊!”

    “你们这对禽兽不如的主仆!”

    “苟家全是狗东西!”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我的小白菜啊,可苦了你啊!”

    到下午四点左右,公诉方全线溃败,彻底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看着主辩官做了最后的辩护陈词。

    庭审程序完成,主推官征得诉辩双方意见,暂时退庭十五分钟,与左右同推官合议,最后回到庭上做出裁定。

    啪!

    一声惊堂木响。

    “本庭合议,裁定扬州郡检法局公诉无锡人士杨开泰案,被告杨开泰无罪,当庭释放!”

    法庭上掌声哗哗响起,如春雷夏潮,在空旷的厅堂里回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欣喜和兴奋。

    莱昂和马塞洛站在人群里,意犹未尽地鼓掌。

    上海市警政局当场逮捕了苟全,上海市检法局要对苟实德、苟全造谣污蔑、栽赃陷害等罪行先进行指定侦办,再检法公诉。

    摇身一变,辩护方变成了公诉方。

    脸被打肿的扬州郡检法局要回去安抚受伤的心灵,才懒得去管苟实德和苟全死活。

    回到迎宾馆,刚走到大厅,有两人迎面走来,莱昂和马塞洛欣喜地说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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