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湖画舫上,朱翊钧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家宴过了中午就散了。
朱翊钧回紫光阁补个午觉,下午还有一堆的军国大事要处理。
陈氏跟薛氏七女约好,下午去琼华宫里一起看戏,还有几位太皇太妃和皇太妃,届时一起从紫禁城里过来。
冯保奉诏回司礼监,与陈矩交接,然后回家,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去承德。
朱翊钧的脾性大家都知道,做事雷厉风行,点了你的名,你要是拖拖拉拉,等着挨批吧。
杨金水跟着去了一趟司礼监,一起交接,然后出了南华门,坐上马车,去东城德平侯府邸,接上德平侯世子、朱翊钧的亲舅舅李瑄。
又去接上陈承宗和陈承德两兄弟。
三人凑到一块,立即变成活宝。
陈承德和陈承宗是太后陈氏三哥,金吾卫指挥使陈名言之子。陈名言又续娶了朱翊钧亲生母亲,孝懿贞惠顺哲恭仁俪天襄圣庄皇后李氏的妹妹为妻。
所以陈承德和陈承宗不管从礼法还是亲情论,都是朱翊钧的表哥,李瑄的大外甥。
“杨公公,今儿大家聚会,是要分钱吗?”陈承宗瞪着眼睛问道。
“小爷,不是分钱,是议事。”
陈承德连忙追问道:“议什么事?”
“商议以后怎么赚更多的钱。”
陈氏兄弟马上接口道:“好事,这样的事必须好好议一议。”
李瑄问道:“杨公公,有哪些人参加?”
“你们三位,成国公世子朱时泰,以及成国公之弟、万景伯朱希孝,英国公世子张元功,镇远侯世子顾承光,西宁侯的五叔宋公亮,还有襄城伯和阳武侯的两位亲戚”
阳武侯薛翰现在成了国丈,可薛府人丁单薄,老来得子的独子才十岁,没法出面代表薛府处理这样的事情。
“还有二十多位银行、商社、公司的大掌柜。”
“主要议什么?”李瑄继续问道。
陈承德连忙答道:“杨公公不是说了吗?议今后怎么赚更多的钱。”
李瑄拿出小舅舅的气派,毫不客气地说道:“那是目标,我问的是具体的事。”
杨金水笑着答道:“皇上说过,叫我们这些做工商实业的东家和掌柜们,聚在一起,组成一个议事机构,半官方的。以后工商业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下,一起商量。”
李瑄恍然大悟:“原来是商议组建工商联的事?”
陈承德和陈承宗愣住了,“什么工商联?”
“上回在西苑内校场,皇上提起过,大明工商业联合会,你俩只顾着比试骑射去了。”
“没注意听。”
“忘记了。”
陈承德和陈承宗讪讪地答道。
马车一路南行,沿着崇文门大街来到崇文门不远处,再右转进了东江米街。
李瑄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走崇文门?”
陈承德看了他一眼,“小舅舅,你多久没来这边了?”
李瑄老实回答道:“我最近忙着备考国子监,少有来这边。”
“现在南城东边,崇文门出去那一块,潘少尹在大兴土木。”
“啊,崇文门这边也动起来了?不是在西边宣武门那边搞什么旧城改造吗?”
陈承宗答道:“那边是旧城改造,崇文门这边是沟渠河道改造。崇文门这边多荒地,还有横七竖八的沟渠河道,泡子河、三里河、头条河、三叉河,还有十几条叫不出名字的沟渠,里面全是垃圾。
东城、西城还有南城百姓的垃圾,一车车地全丢在这些河道沟渠里,苍蝇蚊子,乌央乌央的,跟黑云似。
太医院防疫局的人说,这些河道沟渠孳生蚊蝇,是疫病传播的根源。
潘少尹说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在城东北找了块谷地,又深又广,方圆好几里,把那里改造成北京城的垃圾场。
五城的垃圾全部倒去那里,一层垃圾,一层石灰,再埋一层土。”
李瑄好奇地问道:“这么讲究?”
“可不,我们潘少尹就是讲究人。垃圾场改去那里,以后五城的垃圾谁也不准倒去南城东边。各坊各街有垃圾站,自有市政厅环卫局的人把垃圾收走,运去东北处的垃圾场。
接下来潘少尹把南城东边的沟渠河道全部挖开,该疏浚的疏浚,该修成暗渠的修暗渠。这些日子那里尘土飞扬,又是车,又是马的,乱得很。
现在大家去永定门,都该走正阳门了。”
李瑄拍了拍陈承宗的肩膀,一脸老成地说道:“不错啊,陈老六,有上进。你说起这些事,可真六啊。”
陈承宗讪讪地笑着。
李瑄比他小好几岁,可人家辈分高,舅舅啊,你能怎么样?
陈承德在旁边忍着笑:“老六去年没考上国子监,今年又没考上西山军官学院,我爹担心他在外面瞎溜达,变成街溜子,就托人给找了份事做,在潘少尹临时设的南城旧城改造暨河渠修疏指挥部,当个跑腿的。”
李瑄不敢置信,“老六,不至于吧,国子监和西山军官学院你都没考上?”
陈承宗不好意思地说道:“考国子监时,国文策论没写好,评卷考官直接给了个狗屁不通的评语。考西山军官学院.”
“怎么了?”
陈承宗不好意思说,陈承德替他说。
“他在战例分析题上直接写,根据敌我双方条件研判,我方只能投降。据说评卷考官气得差点晕死过去。”
李瑄竖起了大拇指,“老六,你可真厉害啊,太生猛了。你说你这样的,西山军官学院怎么敢收你?不过我纳闷了,你好歹也是固安侯府的子孙,考官就不卖个人情?”
陈承德在一旁摇着头,脸上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老六太倒霉了。两次考试,正好都赶上都察院派出右都御史海公为主监考官。”
“不至于吧,两次招录考试居然把海公派出来了?”李瑄惊恐地问道。
这下连杨金水都忍不住同情地看着陈承宗。
海青天当监考官,越是像陈承宗这样家境显赫的子弟,考官们越不敢高抬贵手。
没办法,海青天盯的就是这些人。
要是被海青天抓到现行,那些勋贵世家子弟可能没什么事,考官们不仅要丢官帽,还会名垂青史。
你的名字都上了海青天的弹劾奏章!
贼拉有名气了!
陈承德还在巴拉巴拉地说着:“听说是海公在都察院闲得无聊,静极思动,然后什么考试他都主动申请去当监考官。
去年国子监招录考试,吏员招录考试,据说他也是监考官。
小舅舅,秋天的国子监考试,他可能还是监考官。”
李瑄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但嘴巴还是很硬。
“我有真才实学,我又不需要徇私舞弊,我怕什么?”
杨金水坐在对面,一直微笑地看着三人叽叽喳喳说着,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话。
马车出了正阳门,顺着正阳门大街继续南下,从天坛和地坛中间穿过,出了永定门,拐进了南苑的东门。
南苑现在修得越发地雅致清韵。
据说营修这里的营造社大工匠,曾经整修过西苑。
西苑从隆庆元年开始,在朱翊钧的指导下,不停地整修。
有钢筋水泥,有青砖条石,直接按照后世的某些建筑理念,再结合当下的建筑风格来修。
西苑修葺得大气美奂,被传召进去过的文武大臣们,都说修葺得好,层层叠叠的花木和错落有致的建筑,相得益彰,即宏伟又幽雅。
这些营造社工匠把在西苑获取的新建筑理念,在南苑加以扩展,焕发出更加耀眼的光彩。
现在南苑的建筑,变化多端,有的建筑居然还能看到西夷、天竺和大食等异国不同的风格。
马车沿着苑里的林荫大道向内走,一直走到一家“锦华苑”。
马车进了大门,在马厅里停下,杨金水和李瑄三人下了马车,管事早早侯在门口。
“李小侯爷、陈大少爷、陈二少爷、杨公公,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
请,这边请。”
管事带着四人穿堂走廊,往院子深处走。
前院是苏州园林风格。
假山、水池、回廊、小亭,错落有序,质朴疏朗,幽静深远。
沿着走廊爬上一座小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南苑湖泊,波光粼粼,浮草翠漾,水鸟惊飞。
好风景!
下了小山,管事把四人带到一座临水榭台前。三层楼高,方圆近四百米。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走近仔细一看,基脚是块石堆砌,柱子是水泥涂漆,墙壁是青砖刷腻子,也就门窗是木头做的。
一楼是大厅,厨子杂役在这里忙碌着,菜肴装盘,酒水分壶,筷子碗碟,一一理好,流水般地沿着右边的楼梯往三楼端。
管事带着杨金水三人从左边主楼梯上去。
二楼坐着一群仆人,在这里随时待命。
三楼是一间宽敞的雅间,分成八张桌子,上面摆满的美酒菜肴。
左右两边靠墙壁上的长桌子上,摆着水果、果脯、果汁,以及奶茶、豆汁、杏仁茶、藕粉、龟苓膏、八宝茶等各地特色饮料。
没错,奶茶早就宋元,或更早时期就有了。
牛奶加浓茶,草原牧民喜欢这样喝,然后流行在京城和北方,有的还往里面加磨成粉的坚果以及果脯。
到了明末和清朝,蔗糖开始盛产,价格不再高高在上,于是就往奶茶里加糖,替代价格一直不菲的蜂蜜,奶茶的甜味就更加甜蜜,甜过初恋。
据说乾隆年间,英国使团来华,喝了这样奇怪的饮料,觉得很不错,便学会了传回英国,再然后出口转内销,成了港式和台式奶茶
而杏仁茶据说最早时是一种药汤.
琳琅满目,天南海北,凡是各地市面上有的饮品,这里都能看到。
有牌面!
室内有四十来人,三三两两分站着,隐隐约约分成三四个圈子。
其中最大的圈子围着一位削痩挺拔的中年男子,一身襕衫,头戴网巾。
陈承宗、陈承德和李瑄看到他就气馁,这世上居然还有长得这么帅的男子,这叫我等情何以堪啊!
他就是兴瑞祥大掌柜、富国银行理事会会长、平安海运保险社社长,宋贵妃的父亲宋应卿。
他身边围着一群大掌柜、东家和总经理。
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圈子是万景伯朱希孝,围着一群勋贵。
杨金水四人一走进来,众人转头看过来,纷纷围了上来。
宋应卿和朱希孝走在最前面,跟四人打招呼。
大家都是熟人,经常在一起聚会,寒暄了几句后,没过一会大家又散开了,三三两两聊着天。
李瑄一眨眼,看到杨金水和宋应卿、朱希孝、宋公亮、张元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还有一人看着眼熟,哦,是阳武侯薛翰的小舅子,当今皇后的亲舅舅俞庆云。
再扫了一眼,陈承德、陈承宗两兄弟和朱时泰、顾承光等几位勋贵子弟凑在一起,还有德盛茂、联盛祥等商号的大掌柜二东家。
李瑄不想去凑热闹,信步走着,听到旁边有人在说日本的事,顿时有了兴趣,凑过去说道。
“听说日本那里有了反复,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