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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下狠手的张居正
    张居正闻声抬起头,看到李春芳站在门口,连忙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拱手相迎道:“元辅来了,快请坐。”

    见他如此客气,李春芳一时不好再发火了,气呼呼地走进屋里。

    张居正站在门口,严厉的目光扫了一圈。

    闻声聚在走廊上围观看热闹的书办小吏们,吓得脖子一缩,纷纷回去自己办公室里。

    周围顿时变得空荡寂静。

    张居正对门口的长随说道:“上茶,然后看住了,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张居正在门口从长随手里接过茶杯,双手捧着,亲自摆到李春芳桌边,朗声问道:“元辅,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叔大啊,当下什么时机,你知道的,何必火上加油?”

    “元辅,何为火上加油?”

    李春芳拿出那本吏部题本,甩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吏部出了这么一份题本,借口考成不合格理由,停了两百三十一位京官的职。

    看看里面有谁,王遴、丁士美、郜永春、程文义、李宥、赵中义、张翀、董传策张叔大,你想干什么!”

    张居正也不藏着掖着了,“子实兄,很简单,叔大不想让这些人参加二月初一的朝会,不想让他们在皇上第一次朝会,形同登极大典的朝会上,兴风作浪!”

    “荒谬!糊涂!”李春芳急了,“你这样就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吗?”

    张居正今日借口在吏部试行考成法,部分京官考成不合格,按照考成条例暂时停职,参加学习班学习一段时间后再重新上岗。

    吏部停职名单里,有六部诸寺确实考成不合格者,也有王遴一党。

    既然你都被暂时停职了,那肯定就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了。

    承天门你都进不去,还什么当众上弹劾奏章?

    李春芳继续说着张居正,“怎么了,你想如皇上说得那样,解决不了问题,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

    叔大,你这是自绝于士林!”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子实兄,你到现在还心存侥幸啊。我却是一丝丝侥幸都没有了。推行新政,已经进入到你死我活的场面了。”

    李春芳一愣,很惊讶张居正居然把情况说得如此严重。

    “叔大,你为何这么说?”

    张居正起身,从书架里取出几本书,走回来递给李春芳。

    “子实,你看看。”

    李春芳接过来一看,是几本话本书,再看封面上的书名,脸色不由一变:“《徐侍郎报应记》、《张阁老华绮录》、《西苑春梦》。

    这.这是什么?”

    张居正脸色难看地说道:“《徐侍郎报应记》,说某朝有位徐姓侍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落难时曾经被某佛刹知客僧轻视奚落,于是怀恨在心。

    后入胡督宪幕府为友,逐渐飞黄腾达。某一日夜宿杭州某名妓家中,悄悄窃得她的一只绣花鞋,然后呈到该督宪跟前,说是从某佛刹某知客僧僧房里搜出。

    该督宪不分青红皂白,下令把该僧人抓捕,斩杀于辕门外。

    后该侍郎平步青云,官至侍郎,还讨得美人为续弦,十分得意。不想某日回家,突然隔着窗户,看到其妻与一英俊僧人相拥在一起,嬉闹调情。

    徐侍郎勃然大怒,拔出腰刀冲进去,却发现房里只有其妻,不见僧人。质问其妻,却不明其究。

    过了几日,徐侍郎回家,猛然发现其妻与那位英俊僧人同眠于床榻之上。见此情景,徐侍郎怒不可遏,拔出佩刀杀死奸夫淫妇。

    被闻声赶到的丫鬟仆人拉住徐侍郎,这才发现床榻上只有其妻尸体,僧人不见踪影。

    杀了人的徐侍郎被胡督宪包庇,给其妻胡乱报了个染病暴毙之名,匆匆下葬。没过多久,又取了一位年轻貌美女子为妻,继续逍遥快活。

    后府上来了一位游方高僧,告诉徐侍郎,这才知道是被冤死的僧人前来报仇。

    此乃《徐侍郎报应记》,石麓公,你说这位徐侍郎是谁?那位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又徇私包庇的胡督宪又是谁?”

    李春芳脸色凝重地答道:“徐文长,胡汝贞!”

    张居正继续说道:“《张阁老华绮录》,说某朝有位张阁老,人称江陵神童”

    李春芳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

    说得这么明显,你怎么不直接指名道姓啊!

    “此阁老一顿午餐,厨房做了一百多道菜,水陆齐全,耗费上百金。张阁老却拿着筷子坐在那里说,素淡简陋,无从下筷。

    又此阁老最是怕热,暑夏夜晚最是难熬,往往被热得彻夜难眠。于是有地方某巡抚,献上一件竹夫人。说是用百年的湖广湘妃竹,精制而成,周边遍饰天山墨玉,耗费千金。

    阁老抱着竹夫人入睡,再酷热的暑夜,也犹如冰雪仙子在怀,酣畅通宵。石麓公,写得如此明显,此位张阁老是谁,不言而喻了吧。”

    李春芳阴沉着脸点点头。

    张居正继续说道:“《西苑春梦》,说某朝有位皇子,深居西苑,地方献上七位美人.”

    李春芳一拍桌子,厉声道:“好了,不用说了!”

    张居正见到李春芳动怒,继续说道:“石麓公,依仗手里文笔,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污人清白、造谣生事,不正是那些人的拿手好戏吗?

    这些话本印刷精美,与那些小册子、揭帖同时散布大江南北。石麓公,他们把我们视为严嵩一类的奸党,不惜笔墨,败坏我等名声。

    你说,此事还有缓解的余地吗?”

    李春芳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他们这是做什么啊?不仅侮蔑朝廷重臣,居然还敢以宫闱隐私侮蔑皇上。

    取死之道啊!取死之道啊!”

    张居正对李春芳说道:“子实兄,暗潮汹涌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陛下为我们遮风挡雨吗?

    子实兄以前对弟说过,旧路难走,新路更难走!可是不管多么难走,也不能事事都要陛下为我们斩荆披棘。

    他们要战,那就战了!

    新政改革,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凶险,总不事事息事宁人啊!不狠狠来上一炮,阴霾妖尘怎么能驱散!”

    李春芳睁开眼睛,看着张居正,神情复杂,“叔大,还是你有担当。”

    张居正答道:“主持新政改革,担当是第一要紧之事。”

    李春芳摇了摇头:“叔大,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今日行此举措,就是与那些人彻底撕破脸皮,再无缓和余地了。”

    “子实兄,叔大自从皇上手里接下新政改革之事,就抱了破釜沉舟之心。”

    李春芳猛然明白,张居正如此猛烈的反击,也是做给皇上看的,展示他坚持新政改革的决心。

    想到前段时间张居正与高拱之间,对新政改革主导权的明争暗斗,李春芳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丁士美、郜永春怒气冲冲地冲进王遴府邸书房里,“卑鄙无耻!亏得张叔大也是江陵神童,进士庶吉士出身,居然行此下流招数!

    无耻!卑鄙!”

    王遴一脸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旁边的张翀、董传策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泄气。

    张居正不仅是阁老还是吏部尚书,奉诏试行考成法,按制处置,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你可以去申述,但是二月初一一过,什么时候再开早朝,谁也不知道。

    时机一失,没法发动致命一击,前些日子的辛苦筹划就全白费了。

    郜永春焦虑不安地问道:“继津公,怎么办,我们都准备好了,朝会上的奏章来回润色了十几遍,现在也遍示了亲朋好友,现在连承天门都进不去,还怎么当众弹劾?”

    王遴心里也着急,但他知道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的话人心就散了,队伍更不好带了。

    “慌什么!朝中正义之辈,比比皆是。张叔大停了我们这些人的职,还有其他的同仁前仆后继。”

    董传策好奇地问道:“谁?还有谁?我看了吏部公布的名录,吾等八十一位同仁,被一网打尽,全部停职,入学习班学习一月。”

    王遴看了他一眼,心中愤苦。

    我怎么知道还有谁,我还要去现找!

    当初看到有近百人愿意一起在早朝上上疏弹劾,觉得稳操胜券,就没有再多联络。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居然来了一记狠招!

    直接不让我们进承天门!

    王遴沉住气说道:“现在奸党疯狂反扑,事态严峻。为了不走漏风声,老夫就不在这里说其他同仁们的名字。

    待会老夫去联络他们,让他们代我等上疏。不用慌,我等正道之士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一起发力,定能扳倒奸贼佞臣!”

    丁士美、郜永春、张翀、董传策面面相觑。

    大家甘冒舍家弃业的风险,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圣教,为所谓的天理正道吗?

    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那么幼稚!

    现在新党之人,占据要职,翰华清流被排斥冷落,要是再不趁着这次天降异象的大好机会狠狠反击,以后就没有大家的容身之处。

    不把这些奸佞新党逐出朝廷,不空出显要官职来,大家怎么报效朝廷?怎么为大明江山社稷做贡献。

    可是现在大家被张居正打了一记闷棍,都有些气馁。

    众人看着一脸天高云淡的王遴,心里在暗暗揣测。

    王继津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葛守礼和张四维也第一时间找到了高拱。

    “这个张叔大,真是.”张四维原本想说张居正有魄力,但脑子转得快,怕刺激到高拱,连忙改口:“胆子大!居然挟公权以报私怨啊!”

    高拱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听了张居正的话,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地答道:“张叔大器满而骄。

    而今群小激之,便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才行此下招。”

    葛守礼掏出几本书,摆到桌面上,皱着眉头说道:“肃卿,凤磐,你们看,这是从南边传来的话本。

    你们看看这话本的名字,《徐侍郎报应记》、《张阁老华绮录》,还有这本不大敬的《西苑春梦》。

    王继津他们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张叔大此举难保不是西苑动怒啊!”

    高拱拿过这几本书,匆匆扫过一遍,脸色一变,露出厌恶之色,狠狠摔在桌子上,破口骂道。

    “王继津这些人,是黔驴技穷吗?这胆子也大得没边了,还《西苑春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玩意!”

    张四维接过那几本话本,前面后面翻来覆去看了几回。

    他文采斐然,出过十几本书,对印书之事十分熟悉。拿着手里的话本来回地看了几遍,越看越熟悉,心里突然想起一事,猛地一惊。

    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高拱。

    看到他还在一脸愤然地怒斥着这些话本书的作者、印匠和书商,张四维心头一动,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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