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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捌
更早一些的時候, 司天監在青城古街周圍布下天羅地網。
受惡劣天氣的影響,很多布置都沒法完全發揮它應有的功效。所以在天空落下暴雨後,各個崗位負責的工作人員還在冒着雨進行最後一遍調試, 确保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摘星樓就是這個時候降臨的。
它是那麽突兀又毫無預兆, 仿佛刺破噩夢的幽靈,帶來無可比拟的恐懼。工作人員剛好搬開一個集裝箱, 搬的時候還沒發覺任何異常,結果一回頭便看見那座矗立在雨中的龐然大物,當即吓到頭皮發麻, 踉跄着後退, 還是同事扶了他一把才站穩。
“摘、摘星樓出現了!”
收到訊息的人們惶然仰頭,雨霧朦胧間, 樓宇邊沿的紅漆鮮豔欲滴, 猙獰張揚。
先前他們只是在戲外, 看不見名角們入戲時看到的實景。
等到這棟因為神婚儀式,通體系滿紅綢, 飛檐挂着銅鈴的樓宇真正出現時,才真正意識到《夜行記》裏記載的形容半點沒錯。
【雕梁畫棟皆成影,幕後幽簾似鬼游】
無線耳麥裏傳來指揮部的大吼:“快!所有人各就各位, 直接開始封印儀式!”
摘星樓竟然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現身在了雨中。原本按照他們的預估, 得現實先開啓封印儀式, 戲內才會做出反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工作人員連忙從呆愣的狀态中脫離,開始各就各位。
程月華連煙都來不及掐滅, 便飛快地跑回後臺。後臺會議桌上, 專家們已經盯着《夜行記》原典看了半天,每張臉上都色彩紛呈。
“怎麽了?”程月華口上雖然問, 但腿上卻是直接繞了過去,自己尋求答案。
在當下這種緊張關頭,誰也沒心情聊天。
果不其然,在摘星樓自雨中浮現出來的剎那,原本停滞了一天更新的《戲樓》再次開始了書寫。待看清上面出現的文字後,程月華終于理解,為什麽後臺的專家學者們,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言,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就連他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煙鬥從嘴裏掉落,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虞夢驚......瘋了?!”
結合各種蛛絲馬跡和線索,學者們早已猜到,戲中人絕非随随便便便能染指現實。就算虞夢驚成功解開了夜紅神龛的八道封印,他想要來到現實,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針對這個代價的可能,昨晚會議室進行了連夜商讨。
最後專家們得出一個最有可能的猜測,虞夢驚應該是想用在現實中得到的好處,來彌補強行融合戲曲和現實的代價。畢竟依照這個角色在戲內一貫行事缜密,深有城府的前科來看,絕不至于打無準備的仗。
至少,在《戲樓》恢複更新之前,他們誰也沒想到,所需代價竟然如此高昂。
程月華将此事彙報給指揮部,那邊倒吸一口涼氣,又迅速下達一批命令。
現如今知道這個消息,除了極限提高警惕以外,不會有任何作用。畢竟對現實裏的人來說,虞夢驚和豺狼虎豹,洪水猛獸并無區別。
更前邊的地方,三位名角已然匆匆上臺,各就各位。
可這一回,樂團們演奏的聲音,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古樂聲掩蓋。
明明天上天下都下着暴雨,光是雨滴砸落的聲音都有幾十分貝,可它的聲音卻詭異地越過一切嘈雜,準确無誤地傳遞到了每個人耳中,綿延悠長。
“我靠!這不是虞夢驚出場的音樂嗎?”
霍星岩這邊還在腦海裏複習站位,乍一聽到,當即炸毛。
他們三個曾經入過戲,親身直面過虞夢驚這個角色,所以更加有心理陰影。
伴随着這道凄婉詭豔的音樂,雨中的摘星樓愈發點睛奪萃,碧血浸染。
各方攝像頭,無數雙眼睛緊張地盯着青城古街中央。
漸漸地,一抹殷紅色的身影緩緩自雨中浮現。
它出現的瞬間,耳麥裏的呼吸聲集體停滞一剎。
很快,在指揮部的示意下,大功率的追光燈驀然亮起,直直刺入雨中。
安置好的喇叭放出警告和呼喊:“注意!注意!你已進入青城市管轄區域!”
“戲中人虞夢驚,這裏不是你的世界,請立即返回!”
警備聲穿透大雨,铿锵有力,落地有聲。
在白色燈光的照耀下,四周陰沉沉的景色驟然被撕裂,亮如白晝。
和雨水落下的痕跡一起被照亮的,還有那抹幽紅色的身影。
男人就這麽伫立在雨中。
被水浸濕的墨發貼在周身,沁在同樣濕透的紅衣表面,如蛇般蜿蜒開來,動魄驚心。
按理來說,戲中世界的神明既然能染指現實,那也一定有切割雨水,讓其不沾染其身的偉力。可明明只是勾勾手指的功夫,虞夢驚卻也不曾費那個心思。
他似乎更寧願就這樣站在雨中,親自丈量這個有她存在的世界。
“摘星樓主虞夢驚。你的行為已經嚴重侵犯了現實世界的主權,請立即離開!”
面對喇叭發出的呼喊,虞夢驚無動于衷。
他靜靜地立在那裏,孑然一身,形影單只。
潑天的雨水朝他傾盆而下,天上的雷光好幾次砸在不遠的地面,于積水處泛起一陣陣扭動的電弧......種種危險,都不曾讓他挪動半分。
男人靜靜地擡眸,過分昳麗的臉龐上面無表情。
被雨水沾滿的睫毛下,那雙看不清情緒的紅眸掃過周遭黑洞洞的槍口,落在一張張不遠處的臉上。“等等。”趕到窗邊的程月華按下耳麥,皺了皺眉:“他好像......沒有要攻擊的意思。”
在高清攝像頭下,人們能夠很清楚地看到。自從出現在雨中開始,虞夢驚便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掃視并且檢閱周圍站立的人。
其中,他的視線在戲臺那三位穿着繁雜戲服的名角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迎接着那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霍星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等挪開後,他才哆嗦着開口:“我猜,他是在找一個人。”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場各位心知肚明。
“好在原小姐已經離開這裏,而且每次入戲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臉。”
“不會真的給賈文宇那小子猜對了吧?虞夢驚來現實,真的只是為了追愛?”
“不行,我們絕對不能這麽想。”晏孤塵沉聲:“就算他至今為止還沒有表露出攻擊的意圖,但不能确保他是不是為了放松我們警惕,刻意為之。”
“指揮部。”
“在!”
“繼續喊話,直到他撤離為止。”
于是現場一度陷入僵持。
即便進行了人員疏散,但這裏仍是鬧市,若是貿然采取火力壓制,恐怕會适得其反。更何況虞夢驚還是個不知深淺的戲內角色,沒人知道他獨身前往現實,是不是保留了應有的底牌。經過緊張而嚴密的商讨,指揮人員最終還是決定采取靜觀其變的策略。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就在分針走過九點半的同時,戴茜忽然驚疑不定地開口:“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弄錯了,但你們看,虞夢驚的身影......是不是比剛才透明了一些?”
衆人這才一驚。
收到指示後,坐在指揮處管理監控的司天監成員連忙将兩個小時前,摘星樓初次顯現時,虞夢驚身影出現的視頻照片調了出來。
經過詳細對比後,他們終于确認,在無線麥頻道裏公布了這一結果。
“的确是變得透明了。”
而且似乎還有繼續變得更淡的趨勢。
不僅僅是虞夢驚,就連他身後的摘星樓,也不再如同最開始顯現那般凝實,而是搖搖欲墜。邊角挂着的紅綢吸滿了水,慢悠悠地垂下,有幾段還被狂風吹走,不知道落到哪裏,可能掉回戲裏去了,鏡花水月一樣。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慢慢變小。
從豆大變得連綿,最後消弭于無形。
在無數雙緊張的目光和注視下,那抹身影安靜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就像來的時候那樣。
“虞夢驚......就這麽走了?”
良久,才有人不敢置信地發問。
是啊。他怎麽就這麽走了。所有人都有種大夢初醒的不真實感。
沒有硝煙,沒有沖突,甚至沒有任何言語交流。
明明在這之前,收到消息的人都快被吓死了,各種方案預警,熱武器冷兵器玄學武器手段齊出,會議不知道開了多少輪。可等到事情真正到了這一步,那個《夜行記》中公認最殘忍,最能搞事的大boss,從戲文中降臨後,他卻什麽也沒做。
他甚至什麽也沒說,只是淋了幾個小時現實的雨。濕漉漉的,像一只被主人棄養的貓。
“搞什麽啊......我們之前這麽大張旗鼓的到底是為什麽。”
萦繞了好幾天的巨大壓力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解除了,驚魂未定的工作人員忍不住苦笑:“難道戲裏沒有雨嗎?虞夢驚他非得來現實淋上一遭?”
“所以說,他來現實,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身在局中的人不知道局中發生的事。
但仍舊還在書寫的《夜行記》原典忠實地記錄下了所有。
那些本該不為人知的事,全部以白紙黑字的方式顯現,得以一探究竟。
【虞夢驚取消了神婚儀式,決定重啓戲祭儀式】
【因為不想看見巫女的臉上出現悲傷的神情,不想眼淚燙穿自己的手背,所以他願意放自己的巫女離開。但這并不意味,他放棄了自己的巫女】
【曾經的虞夢驚只知道掠奪和囚困,可現在他終于明白,什麽叫做成全和放手】
【所以他決定來到現實,去往那個有她存在的世界】
【為了去往那裏,摘星樓主燃燒了自己】
【他的神格,他的功德之力,他的靈魂,他的軀體,他所存在憑依的一切......盡數舍棄,只為求得再見一面】
像一根燈枯油盡的蠟燭,僅僅只是跨越戲本與現實的距離,虞夢驚就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為了能多留下來那麽一會,他默默地忍受着那些膽敢觸碰神軀的冰雨。
落寞地靜默在雨裏,卻等不來那個要等的人。
本該端坐九天之上的神,何至淪落至此?
【不過是沾染紅塵,為情所困罷了】
【慶神懂得了愛,解開了夜紅神龛的全部封印,卻也被愛囚困其中】
【到死皆是】
仿佛呼應那般,在《夜行記》原典出現這句話後,古樸殘破的書頁驀然靜止。
片刻後,它開始了無風自動。明明沒有任何人用手翻閱,紙頁卻飛速翻湧,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仿佛瀕臨瘋狂的失控。
離得最近的專家吓了一跳。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指:“紙,原典上的字在消失!”
于是人們大驚失色,定睛看去。
戲本上其他的篇幅仍舊完好。
唯有“虞夢驚”這三個字逐漸暈開,模糊,變成空白。
同一時間,所有有關“慶神”“虞夢驚”和“摘星樓主”出場的篇幅全部消失,戲文一頁一頁憑空削減,無一幸存。
從一開始,戲曲同現實融合的時候,虞夢驚或許就猜到這個結局。
但他義無反顧。
“這是什麽意思?”
靜默過後,原晴之顫抖着開口。
她的聲音沙啞幹枯,像樹葉劃過粗糙的紙面。
“難道從今以後,夜行記裏......就不存在虞夢驚這個人了?!”
直至此刻,原晴之終于知道了戲曲同現實忽然融合的原因。
那是一位戲中人,燃燒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跨越千山萬海也要來到她身邊的證據。
遺憾的是那條或許早已消散因果線。
因為她的缺席,兩人至死未能再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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