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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拾柒
這麽一通折騰, 天邊很快泛起魚肚白。
按照摘星樓的規矩,白天必須保持安靜,太陽落山後下一輪選拔才算開始。
一天下來, 又是兩輪選拔, 又是鬥舞,又是從獻祭現場逃離, 又是在戲中人面前護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馬甲......第一折戲還沒能過去多久,就經歷了其餘兩部戲一整部才能經歷的事,原晴之只覺身心俱疲, 急需休息。
于是等戲童們将戲班子的行當和木箱搬進頂樓側邊的房間後, 原晴之便同正在檢查房間的戴茜打了聲招呼,打着呵欠回去睡覺了。
或許是太累的緣故, 夢裏總感覺被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 有人盯着自己, 從喉間溢出欣喜的喟嘆。
一夜無夢。
一覺睡到下午,原晴之才在規律的敲門聲中醒來。奇怪的是, 這次醒來,她不僅覺得四肢酸痛,還總覺得口齒中彌漫着古怪的鐵鏽味。
“小梨, 睡醒了嗎?”
“醒了。”
給她梳頭發時, 戴茜叮囑:“方才嚴青大哥說了, 待會我們幾個一起去找摘星樓主,必須得在衆人面前求個公平公正,不能因為一點小事, 就砸了咱們戲園子多年的招牌。”
梳着梳着, 戴茜忽然停住。
她打量着原晴之下颚,皺眉道:“你這裏怎麽青了一塊?”
“啊?有嗎?”原晴之愣住。
她往銅鏡裏看了一眼, 那裏的确有塊淤青。但她實在想不起這是怎麽碰到的了,于是便搖了搖頭:“不清楚,可能昨晚睡覺時沒睡好,不小心磕到了吧。”
兩人都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收拾完畢後,四個人一起出門。
正如戲童所說,後邊更換的房間的确比先前寬敞豪華了不知道多少倍。睡前原晴之是太困了沒有仔細看,如今仔細打量,發現周圍裝潢細節充滿古樸,處處都能和夜紅神龛上镌刻的符文對應上。
剛推開門,候在門邊的戲童便像後腦勺長了眼睛那樣開口:“樓主邀諸位一敘。”
望着它帶路的背影,霍星岩迷惑地撓頭:“這小童不會在門口守了一夜吧。不過說來也怪,臉上塗了粉後,我就有些臉盲了,怎麽看怎麽覺得摘星樓裏這些戲童全部都長一個樣......”
又來了,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
拾級而上時,原晴之忍不住皺眉。
她不着痕跡地回頭,驀然一驚。
兩排提着白燈籠的戲童夾道而立,無數張漆得慘白的臉上,是一雙雙直勾勾地盯過來的黑色眼眸,透不出半分光亮。
原晴之吓了一跳,差點一腳踏空,還好元項明在她身邊,眼疾手快扶了把。
“怎麽了?”
面對師哥關切的問詢,原晴之搖了搖頭,表示不便多說。
于是四人便在一人自信,三人憂慮的情況下,來到了頂樓正中的房間。
“樓主已經等候多時。”
戴茜深吸一口氣,表情像是即将闖入什麽龍潭虎穴。
她繞過元項明,愣是回頭挽住原晴之的手,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這樣即使遇到什麽措手不及和突發情況,也能借助戴茜自己攜帶的出戲道具,強行拉人離開戲內。
即将正面同這位夜行記裏的最大boss對峙,三人都将腦海裏的那根弦拉到最滿。
結果誰也沒想到的是,虞夢驚就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家夥。既沒有給他們施壓的意思,也沒有弄出個請君入甕,危機四伏的見面,反而在大張旗鼓請他們過來後,整了個平平無奇的場景。
頂樓中央房間內煙霧缭繞,內裏布置極為雅致。
镂空的香爐坐落在角落,上面彩繪描金,仙鶴騰飛。
姿容昳麗的男人正站在一扇屏風面前,一只手扶着下颚,仿佛正在評估什麽。
等幾人走進房間後,他才頗為好心情地轉過身來。
“啊,伶娘來了。”
雖然這笑容在觸及到原晴之挽起的婦人發髻後陡然收斂。但并不影響虞夢驚片刻後繼續加深唇角的弧度,再配合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和眼睑下方挂着的赤金挂鏡,要人目眩神迷。
可惜在場的人,要麽是不被他降智buff影響到的戲外人,要麽則是紙人傀儡。
這波孔雀開屏,可謂是開給了空氣看。
“伶娘,到本座這裏來。”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見面,可虞夢驚的态度相當自來熟。
對慶神而言,除了他朝思暮想的那雙眼睛以外,其他人全部都是陪襯的背景板,無足輕重的路邊石子,渺小醜陋的蝼蟻,不值得施舍眼神。
原晴之頓了一下,沒理他,倒是看清了雕花屏風上挂着的東西。
那是一條長裙,通體用華貴的绫羅綢緞織就而成。在紅色表層的絲綢下,還嵌入幾層用細密針腳繡入的金線。這樣罕見又精湛的技藝,使人穿上它舞動時,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如同披上細碎跳躍的流金,美輪美奂。更別說另一旁還真的用同色的長羽縫制出一條雲肩,華美不可方物。
和這條長裙相比,天下舞姬們争奪的,原先屬于伶娘的那件霓裳羽衣,可謂黯然失色,連拿都拿不出手。
或許是原晴之視線停留時間過長,跪在屏風旁的匠人連忙邀功似的開口:“伶娘小姐,這是樓主為了戲祭儀式,特地為您縫制的霓裳羽衣。”
原晴之這才想起,昨天她被騙去祭祀之前換下了伶娘的羽衣。再去看,果不其然,那件被換下的羽衣正好端端挂在一旁,被新的羽衣襯得黯然失色。
但這不擡頭不要緊,一擡頭,她便看見後方的架子上擺着一把眼熟的小刀。
這把刀通體銅制,和滿屋子昂貴的古董格格不入,粗糙又不起眼。可這樣不值錢的物件,卻被人珍惜地放在最中央的展示架上,仿佛惡龍圈定的寶藏,甚至就連上面的紋路都被磨平,顯然經常被人拿起來撫摸。
這不正是《詭宅》裏她随手塞給虞夢驚的東西嗎!他怎麽還留着!
原晴之強迫自己将視線從刀上挪開,然後搖了搖頭。
伶娘不能說話,她只能用肢體動作表達自己覺得這東西太貴重,無法接受的意思。
卻不想這點停頓,被時時刻刻關注她的虞夢驚捕捉。
“你不喜歡?”順着她的視線,後者看見了那把刀,當即不動聲色地揚眉,輕描淡寫:“那便燒了,重新再做。”
“摘星樓主,恐怕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望着原晴之頗有些不知如何接招,身為師哥,元項明自然挺身而出:“昨日,伶娘察覺貴樓有疑似活人祭祀的情況,今日便如此做派,實在讓我們無法放心。”
從進門開始,虞夢驚的視線就僅僅只停留在原晴之身上。即便是元項明釜底抽薪,說出這樣的秘密,想要逼迫他自亂陣腳,這人也沒有要挪動自己視線的意思,反倒配合着露出訝異的神情:“活人祭祀?”
“諸位想必對摘星樓有些誤會。”
這麽說着,他懶洋洋地拍了拍手。
很快,新的紙傀掌事便垂首領命,從外頭帶來幾個人。
原晴之定睛一看,發現她們正是昨晚被紙傀帶去沐浴的優伶,就連身上穿着的素色白裙都還是那件。雖說瞳孔全部變成了代表深度控制的黑色,人也木木的,喪失了自我,但她們的确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沒有被當成聖泉的祭品。
“本座只是對身懷才能的戲伶保有欣賞,想請諸位來頂樓喝喝茶。雖說戲祭儀式的确有祭祀環節,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做出這等行為。”
展示完,虞夢驚忽然話鋒一轉。
“說到這,我倒是好奇,伶娘小姐是如何得出‘祭祀’這個結論的呢?”
普通的疑問,卻帶來不亞于十倍的壓力,原晴之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審視的目光。
她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是了,難怪從昨晚開始就心神不寧,原來是忘了這個!
慶國已經覆滅數百年,若站在這裏的是真正的伶娘或嚴梨,都決計不可能知道那身衣服其實是給祭品穿的!
怎麽辦?!
原晴之幾乎拿出了畢生的演技,搜腸刮肚尋找辦法。
虞夢驚多智近妖,若他只是往武五和雷柔的轉世上猜還好,可真要被他發現了端倪,就算他們三能跑,霍星岩也鐵定得折在這。
更別說關于戲外的事了,怕就怕虞夢驚猜到了什麽,後果不堪設想。
“樓主怕不是說笑了。”
這回及時站出來解圍的是戴茜:“我等也是戲人,接觸過的戲曲只多不少。單單說活人祭祀,那部十分出名的《邪祟》裏,就描繪過類似的場面。我等排練時,穿着的衣服有些相似,伶娘不過生性警惕罷了。”
“哦?是嗎。”
若是解釋成戲班子看過類似的演出服,倒也未嘗不可。但虞夢驚卻只是不鹹不淡地來了這麽一句,不置可否,要人摸不清他到底信了還是沒信。
“總而言之,樓主。您目前的安排,恕我等無法接受。”
霍星岩義正言辭:“昨晚回去後,我同伶娘好好商讨過。她并不希望通過這樣作弊的方式,成為最後的勝出者。或許這樣說會有些不知好歹,但我等還是想還請您收回成命,繼續選拔。”
虞夢驚并未第一時間回答。
他繼續用那雙深沉馥郁的紅眸定定地凝視原晴之,仿佛想要剖開她的外表,看清楚內裏藏匿的靈魂。
“好啊。”
地上跪着的匠人忍不住疑惑擡頭,似乎從未想過,向來獨斷專行,乖張狠戾的摘星樓主,在面對這麽直接的冒犯時,不僅不發怒,竟然還直接應下。
“既然這是伶娘的意思,那本座也不是不能改改規矩。”
摘星樓主這麽說着,唇角笑容依舊:“今夜,摘星樓将進行最後一次選拔。”
“至于戲目......不如就《詭宅》好了。”
男人似有所指,意味深長:“伶娘舞技獨步天下,想必也能演繹好雷柔這個角色。”
是巧合嗎?!
簡簡單單一句話,掀起無數驚濤駭浪。
“接下來,本座便不留諸位了,煩請好好準備。”
離開主卧時,戴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始作俑者站在煙霧背後,暴露在外的半張臉詭谲绮麗,攝魂奪魄,同那片打磨光滑的眼鏡一樣,要人難以窺探。
戴茜清楚,在這幅瑰麗美豔的皮囊下掩蓋的,本質還是那個《夜行記》中恣睢妄為,心思極惡的邪神惡鬼。
他看霍星岩的眼神極度冰冷,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即使稍稍展露出大度和寬容,也僅僅分給自己巫女的轉世,想在失去記憶的她面前保留一些好印象。
沒有人知道虞夢驚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麽,即使是戲外人也不例外。
但毫無疑問,在一次次失去和漫長的歲月中,他學會了壓抑和克制,将所有一切的情緒掩蓋在海水裏,不讓人窺見分毫。這比曾經的肆無忌憚和瘋狂更加吓人。
就好比現在,戴茜根本無法想象,如果讓虞夢驚知道了原晴之就是他沒能抓住的武五,沒能留住的雷柔,這部本就危險重重的戲,會迎來怎樣可怖的後果。
越是深沉的水,越能掀起毀天滅地的海嘯;越是深埋的火,越能爆發出湮滅世間的熔岩。
可很顯然,他已經起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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