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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陸
看完更新後的詭宅, 原晴之說不出什麽心情。
她垂眸将這本藍色封皮的書合上,卻又無意間掃到最後一頁。在那裏,《第十卷·入戲驚夢》的字樣依舊顯眼, 兢兢業業地記錄着當下正在發生的事。
貼心等待幾分鐘後, 程月華開口:“對這個情況......丫頭,你有什麽頭緒嗎?”
原晴之搖了搖頭。
“那好吧。”雖然沒從她這裏得到什麽關鍵性的, 但程月華也不氣餒。
“晴丫頭你應該也注意到了。詭宅這部戲中,忽然出現了留白,這是其他兩部戲都從未出現過的情況。但目前我們也無法确定, 中間到底漏掉了什麽劇情。”
程月華将原典拿回來, 翻到《詭宅》第三折戲後半篇,熟練地指給她看:“比如這裏, 雷柔将虞夢驚帶到夜紅神龛面前後, 戲文空缺了兩段, 還有他後面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對雷柔說了兩個空白的字, 究竟是什麽字,戲本直接把它隐去了?教授結合這裏的上下文合理推測,這裏肯定不是留白, 就是憑空少了段劇情......”
“還有前面幾個地方......例如給雷柔檢查胎記時, 戲文同樣出現了短暫空缺, 偏偏消失的還全都是虞夢驚的動作和反應。綜合以上種種跡象,我們忍不住往最差的結果想,難道是因為戲曲和現實的融合進一步加深, 以至于到了戲中人可以随意控制戲文的地步?”
“難道, 我們在杜絕現實和戲曲的融合,戲中人則同時在想辦法加速這個進程?”
原晴之維持沉默。
不怪他們這般如臨大敵, 實在是《夜行記》将虞夢驚描述得太恐怖。那些獨屬于神祇的威能,若是真的降臨現實,将是誰也不願看到的結局。
“當然了,上面那些都只是猜測。我們唯一能知道的是,從目前戲本呈現的情況來看,虞夢驚無疑已經動情......畢竟這部戲裏提到過,只有心有所屬,才能使得鐘情花變色。”
說這話時,程月華忍不住露出牙疼的表情。
不僅僅是他,站在身後的那些專家學者們也紛紛搖頭嘆氣,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
他們專業研究夜行記幾十年,對于虞夢驚這個角色的了解超乎尋常,
但教授們也是真沒想到,雷柔不過是沖進火場救了一下人,那個在他們印象中冷酷無情,游戲人間,酷愛挑事拱火的大boss,就這麽白送了。
雷柔普通攻擊了一下,虞夢驚直接閃現把大招全交。
莫名有種認識某個素未謀面的朋友幾十年,一朝得知他竟是個戀愛腦的荒謬感。
“當然了,晴丫頭,這也不能怪你。以當時那種緊急的情況,能想到将自己的出戲道具塞給小戴,然後跑去借用虞夢驚身上的師家玉佩出戲,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我們後續複盤也沒能想到更好的解法......怪虞夢驚不争氣。”
正是因為追了整場戲,所以才看得更加雲裏霧裏。
在他們這些戲曲深有研究的人眼裏,原晴之的演繹不僅沒問題,甚至可以說演的太好了,把雷柔演的入木三分,活靈活現。
所以程月華更加氣得腦仁疼,怎麽也想不明白,平日裏把“凡人”“蝼蟻”挂在嘴邊,高高在上的慶神,怎麽就會看上《詭宅》裏那這個普普通通的女配。
“......唉,也不知道虞夢驚這次動情,會對接下來的劇情造成什麽影響。”
往往一點微小的改變,結果便是天差地別。
程月華憂心忡忡:“接下來的《戲樓》,可得更加小心謹慎,千萬不能被這家夥發現任何端倪才是。”
“哦,對了。”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一件先前忽略的重要事,于是直接扭頭,緊張地看向原晴之:“晴丫頭,說起來......你對虞夢驚這個人,怎麽看?”
“啊?”一直陷在自己情緒裏的原晴之擡頭。
她想了想:“非要說的話,我覺得他是個很麻煩的家夥。”
不管是戲內,還是戲外,虞夢驚都在源源不斷的給她産出麻煩。
“但是偶爾有些時候,還是有點可憐吧。”
聞言,程月華警鈴大作:“晴丫頭,你應該知道,入戲後改變戲中的劇情是小事。”
畢竟在戲曲和現實并未産生融合情況的先前,也沒有出現過入戲者改變劇情後連帶着原典也跟着改變這樣的先例。
“入戲真正忌諱的,是和戲中人産生情感糾纏。當年你的父親——”
說到一半,程月華自知失言,連忙噤聲。
這回認真聽并且追問的變成了原晴之:“我的父親他怎麽?”
“沒什麽。剛才是老夫說錯了。”程月華擺擺手,拙劣地轉移話題:“只是想起柳大宗師當年,明明梨園失火那麽大的陣仗動亂,他卻仍舊站在戲臺上無知無覺,沉迷于戲中,所以不想讓丫頭你再重蹈覆轍這場類似的悲劇了。”
雖說他這麽解釋了,但原晴之卻仍舊覺得不大對。
只是程月華是長輩,當下話題既然結束,她不好再提,只能道:“我明白您的意思,程前輩。戲是戲,現實是現實,我不會将戲當真的。”
就像第一部戲時,旁觀虞夢驚被分屍那幕。要是放到現實,原晴之早就跑得沒影了,也就因為是戲,才能處變不驚,繼續演下去。
“唉,你心裏有分寸就好。”
見他們後續還要繼續忙,原晴之主動走出後臺,擡眸望着碧藍天空。
看今天這豔陽高照的天氣,很難想象後天的戲祭大典會落下暴雨。
她伸了個懶腰,頗感閑适。
因為怕時間來不及,所以今天一大早《詭宅》就開臺演出,中途整體還算順利,導致演完時間才剛過中午,整個下午和晚上都空了出來,時間沒有昨天那麽趕。
“所以,現在是回酒店去睡覺呢,還是在青城古街溜達一下呢?”原晴之陷入思考。
仿佛聽到她的心聲一般,吃完慶功宴的賈文宇換回那套飛魚服工作裝,手裏抱着幾份文件夾,恰好朝這邊走來。看見她後,連忙招呼道:“原小姐!”
“你要去哪呀,小賈?”原晴之好奇。
“監正那邊發現了薛家老宅的舊址,我們打算會着戴姐一起去現場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什麽關于現實和戲曲融合的多餘線索。原小姐有沒有時間,要不要一起?”
“好啊。”反正接下來也沒事,原晴之欣然同意。
她跟着賈文宇一起上了停在青城古街外的商務車,戴茜早早地已經坐在裏面,看見她來,一邊招呼着,順手從懷裏掏出個東西。
“晴妹妹,方才出戲太匆忙,這個都忘了還給你。這是妹妹家長輩留下來的東西嗎?”
“是的,是我媽媽留下來的遺物。”原晴之接過玲珑骰子,将它珍稀地纏繞在手腕上:“可惜我從小就沒見過她,家裏人對她也知悉甚少。”
“的确,連戲曲界都不曾聽聞過關于柳大宗師夫人的消息,只知道大宗師有一位百般疼愛的掌上明珠。”提到這個,戴茜不免感慨:“但宗師一定很愛令夫人,否則不會讓妹妹随母姓。這樣時時刻刻念到自己女兒的名字,都會想起自己的故去的愛人。”
“嗯,林媽也是這麽說的。可惜因為那場大火,我忘記了太多事,再加上家裏人也受了嚴重燒傷,沒有停留多久,便一個個撒手而去......”
同為戲曲界人,對那樁慘案,戴茜同樣略有耳聞。
以柳問青的地位,留下來的財富相當可觀,不至于讓原晴之這些年過得如此普通。只是當年梨園一場大火,燒毀了太多古玩字畫,留下的現金則全部拿去給園裏的夥計們治病補貼,對燒傷病人來說,在重症監護室一天消耗的錢都是天價,更別說後續下葬安撫費用。
這麽零零散散用下來,沒倒欠都算好了。
“妹妹真不容易啊。”
“沒事的戴姐,都過去了。我不也好好長這麽大了嗎。”
原晴之不擅長應付這種沉重的氛圍,于是開始海豹拍手轉移話題。
戴茜知道她不想多聊,于是十分配合。
等抵達目的地時,車內氛圍已經完全被扭轉過來,兩個人說說笑笑,手挽手走下車。
賈文宇:“總感覺女性們熟絡起來的契機十分奇妙呢。”
“我和晴妹妹一見如故,在戲裏是姐妹,戲外也得是。唉,說起來,雖然時間只過去幾天,但在戲內已經過了那麽久,稍微有點想女兒了。”
“戴姐竟然有小孩了?”原晴之瞳孔地震:“您看起來這麽年輕,完全看不出來啊!”
“是啊,我女兒都十三歲了。可惜我常年到處巡演,能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不多......”
一邊聊着,衆人繞開司天監設立的黃色封鎖線,走到內裏。
晏孤塵正站在老宅空地面前,指揮各個人員進行勘察工作。
和數百年後,面目全非的慶國遺址不同,薛家古宅在時間線上會更靠近現代一些,所以看起來落敗得沒有那麽明顯,至少還能看得出房屋的雛形。
站在這棟長滿雜草和爬山虎的詭宅面前,戴茜臉上出現恍惚。
親身來到遺址面前和入戲的觀看截然不同,那種虛幻戲曲出現在現實時空的錯位感愈發強烈。特別是對她這種在戲裏待了這麽久的人來說,感受更加直觀。
“還是能看出這裏曾經經歷過一場大火,不過怎麽說也有近百年了吧。”
房屋檢測人員熟練地拿着小刀,刮落房屋外牆,将內裏燒焦的黑色炭痕指給他們看。
“嗯,這點也和戲本切合上了。”晏孤塵剛确定完這條消息,回頭就看見他們:“你們終于來了。走吧,剛才地質人員已經将古宅地下室清理完畢。”
于是他們三個便跟着他一起,手上拿着手電筒,走進了這棟本該存在于戲裏的老宅。
雪白的手電映射到大廳頂端的水晶吊燈,即便有着厚厚的灰塵,仍舊反射出耀眼光芒。地毯更是髒到不可想象,那些曾經被薛二少吹噓的手工編織,連花紋都被髒污覆蓋,漆黑的家具到處布滿蜘蛛網。吊鐘早已失去動力源,靜谧沉睡在原地。長長的餐桌上,還擺放着當時最新潮的銀質餐具,像是主人家剛剛離開,宴會舉辦沒過多久。時間在這裏被封印,失去了意義。
“真是不敢想象,戲裏的場景有朝一日會出現在了現實。”
“是啊,可惜慶國遺址毀壞太嚴重了,不然那個只會更震撼。反而是這棟老宅大體完全保留了下來,裏面當時夜宴擺放的東西都還在,看起來怪震撼的,這種年頭的古建,就算在現實也不多。”
時間是最好的魔法師,走在大廳戴茜和原晴之都一臉熟悉又陌生。
明明幾個小時前她們還在薛家古宅裏,準備着即将到來的喜宴,如今看到面前的滄桑巨變,唏噓物是人非。
很快,他們來到了地下室面前。
“小心,這裏的樓梯早就被燒毀了,梯子是剛才勘測人員臨時搭建的。”
等雙腳踩到地面,原晴之擡眸望去。
原本寬敞的地下室已然全部漆黑一片,光打到的地方全是黑糊糊的顏色。
“這裏我們早就下來看過。”晏孤塵伸手将戴茜拉下:“聖泉和夜紅神龛都消失了,和聖泉神宮的遺址一樣,只留下一個深坑,裏面什麽也沒有。”
“先過去看看吧,興許能發現什麽遺漏呢?”
原晴之沒有跟着他們一起去看那個坑,而是獨自踱步,憑着記憶,走到宗祠面前。
在戲內那會,薛家宗祠就只剩下斷壁殘垣。被燒完之後更加嚴重,連斷壁殘垣都沒了,只有一截被煙熏黑的石碑孤零零矗立在原地。
确定完這裏什麽也沒有後,她準備轉身離開,忽然瞥見什麽。
直直愣了幾秒後,原晴之舉着手電筒蹲下,手指順着光源緩緩下滑。
——石碑底部,赫然刻着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它身邊,還靠着一個小小的不高興。
僅從這兩張簡筆畫的筆觸就能看出,作畫者顯然只是随興而為。因為就算是學齡前兒童,經過訓練後都能畫得更好,而不是将本該彎曲的弧度畫得如此張狂傲慢,沒有停在它們應停的位置。
但偏偏畫畫那人又用了力,所以即便是用指尖勾勒,也得到了不亞于刻刀作畫的深刻效果。或許正是如此,才要這兩張小畫得以留存下來,得以跨越現實和戲曲的屏障,呈現在她這個戲外人的眼前。
‘這個是我,那個是你。’
‘為什麽不高興的臉是我?’
‘因為你總是一副看起來憂慮重重的樣子啊,也不知道有什麽好不高興的。明明都待在本座身邊了,還需要考慮這麽多嗎?’
那個人看似随意地說着,眼角眉梢帶着尚未褪去的少年意氣,卻要另一顆心猛地驚顫。
撫摸着碑文凹陷的痕跡,原晴之垂下眼眸,心中百味雜陳。
因為被人一言道破了她一直以來為入戲戴上的重重面具,以至于當時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說這話時,紅衣青年散漫懶倦,實則相當認真的神态。
直到今天,原晴之才終于意識到。
原來早在那深不見底,到處布滿喧嚣火光的地下室之前,自己就曾切切實實觸及到了一位傲慢神明包裹在華美外殼下,用嶙峋白骨百般藏匿,忍不住片刻袒露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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