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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
如果要虞夢驚用一個詞語來形容人世間, 那一定是“無趣”。
無趣的人,無趣的事,無趣的方方面面。不論是什麽時候哪個年代都一樣, 要人提不起半點興趣。正因如此, 只要遇到一點有趣的事,他都會興致勃勃, 追究到底。奈何這樣的幾率實在太少,不管是有趣的人還是有趣的事,皆是少之又少。
不過, 雖然虞夢驚時常感到無聊, 但真真切切的不悅,到底還是少數。
更可笑的是, 這點不悅的産生并非因為其他, 而是某個人刻意為之。在他心中疑窦叢生, 懷疑對方是否有可能存在轉世情況,某人卻在這時給了他一個“驚喜。”
以虞夢驚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原晴之的目的, 拙劣的演技,刻意的話術,她壓根就沒想過費心思去掩飾。
——所以愈發要人不虞。
青年如同鬼魅般輾轉在樓梯間, 殷紅色的衣服下擺拂過階梯, 悄無聲息出現在主卧。
“大人。”守在兩旁的仆從見了, 紛紛垂下頭去,不敢多看。
在上一回當着虞夢驚的面“借”走雷柔後,薛無雁就給慶神另外安排了不少随侍丫鬟。這些丫鬟有胖有瘦, 有高有矮, 什麽年齡段都有,就連長相也是各有千秋, 千姿百媚。
奈何虞夢驚只把她們當空氣,別說使喚了,眼神都不見得給半個。
明明沒人去關,房門卻在他踏入的瞬間“砰——”地一聲關上,落下簌簌灰塵。
仆從們忍不住抱怨。
“大人實在過于冷酷了......”
“是啊,明明對雷柔又那般耐心溫柔。”
“二少爺對雷柔好就算了,怎麽連大人也這樣,也不知道她憑什麽。”
和前日在大廳裏被一網打盡的賓客們不同,這裏有部分仆從并未參與那場夜半追殺,沒被虞夢驚深度控制。不過即便沒有參與,這些漏網之魚同樣沒能幸免于難,在親眼目睹那非人的美貌後,心底瞬間被黑暗面占據,從中滋生的愛意仿佛無根之萍。遭到冷遇,便化作直白的妒忌。
“大人。”
終于,一位自恃貌美的丫鬟忍不住邁出了試探的腳步:“您需不需要服侍......”
結果她剛敲兩下門,便尖叫着倒退,旋即跌倒在地。其餘仆從定睛一看,發現那接觸門板的青蔥十指竟然像是被什麽東西腐蝕了一般,表面滲出絲絲縷縷的血,極其駭人。
這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衆人用幸災樂禍的眼神打量着那個膽大包天的丫鬟,仿佛在笑話她的不自量力。
奈何還沒能等他們笑多久,主卧門忽然打開。
青年長身玉立,神情冷漠。
“梳妝臺前的刀,是誰放在那裏的?”
仆從們愣了一下,領事連忙道:“回、回禀大人,是雷柔放的!”
像是終于找到機會,反應過來後,大家連聲附和:“對,就是雷柔放的。”
“大人,她趁您不在,還進去過好幾次,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裏面幹些什麽!”
“好像還端着衣服梳子進去過,完全罔顧了您說不準任何人入內的吩咐。”
“哦。”虞夢驚淡淡地說着,面容辨不出喜怒。
聞言,領事小心翼翼地擡頭,視線隐秘而貪婪地接觸着那張完美到毫無瑕疵的臉。他看不出對方此刻的心情,只能瘋狂對雷柔落井下石。但若是原晴之在這裏,倒是會驚奇地發現,這狗東西明明剛才還氣壓極低,卻在聽完這句話後立馬晴轉多雲。
男人心,海底針。
這點心情好轉,讓虞夢驚難得聽完了下仆的廢話。等轉身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把刀。
看見這幕,下人們都傻了眼。
“大人,您要帶着這把刀?”他們驚疑不定。
虞夢驚懶洋洋地掂了掂刀:“本座行事,還得同你們解釋?”
這下誰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錯了。
畢竟這兩天裏,他對除雷柔以外的下仆說的話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見狀,立馬有人動了歪心思。
那人大着膽子開口:“大人,需要奴婢為您梳頭嗎?”
走廊裏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反應,像一只只迫不及待獻媚的狗。
出乎意料的,虞夢驚并沒有拒絕,甚至沒有像前天那樣言簡意赅送他們一個“滾。”
青年站在走廊中央,忽然笑了。
煤油燈投射下來的微弱光線将他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陰影,也将唇角那點蠱惑人心的弧度點綴地愈發危險。
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能瞧出笑容裏顯而易見的輕蔑。
“本座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們實在是太醜陋了。醜陋到連碰到本座一根頭發絲都不配,眼神更是惡心中的惡心。”
因為束縛的緣故,雖然黑暗面擴大,但到底還保留些許理智,當即便有人不服氣道:“大人覺得什麽才算美麗呢?”
虞夢驚看也不看,随手一指:“嗯......像她的雙手那樣,便再美麗不過了。”
仍舊跌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腐蝕雙手的丫鬟木然,繼而露出狂喜。
“當然了,能夠得此殊榮的人,有且僅有一個。既然你們都想成為最特殊的那個,那便好好在本座面前表現吧。我想,你們知道該怎麽做。”
意味深長地說完後,青年面帶笑容離去,無視了身後驟然傳來的凄厲慘叫。
陰森潮濕的穿堂風吹散了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那是自相殘殺的臭味。
兩句輕描淡寫的話,便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對虞夢驚而言,這樣的事早已習以為常。
或許有人能夠在看到鮮血後,從這樣的蠱惑中稍稍掙脫。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那些瞳孔全黑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圍攏到了最外圈,封鎖了任意一條逃離的路。
而更多人仍舊癡癡望着那道紅色的背影,瞳仁沉澱擴散,到死也不會發覺。
下樓時,虞夢驚頗為愉快。
那把刀是前兩天晚上,某人拉着他用菜刀突出重圍時,随口提到的。
“大人,我并非每一次都能剛好出現在您身邊。所以,若是下次還有這樣的情況,您可以自己随身帶一把刀,至少學會反抗。而不是像一只貓那樣,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這番話對虞夢驚來說,顯然過于大膽。
以他的身份,無人敢說出這樣的勸谏。
慶神直面過醜陋的人心,聽過下流粗鄙的謾罵,見證過世間最肮髒的一切。但是被形容成“不知反抗”的貓,倒是頭一回。而更加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種奇異的,難言所謂的新奇。像是有人用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而這點新奇,在今天滿心不悅時,發現她仍舊記得當初的随口許諾時,抵達頂峰。
沒記錯的話,他先前還抱怨過薛宅內東西過于簡陋。而今天,主卧內便堆疊整齊了嶄新衣物,梳妝臺前放着最新購置的銀梳。他的每一個需求,都有被人珍而重之放在第一位。
‘不管怎麽說,她對本座還算上心。’虞夢驚愉悅地想。
至于先前那些大膽的冒犯,若是她知曉回頭是岸這四個字怎麽寫,他也不是不能高擡貴手,就此揭過。
當然了,若是僅僅憑借這些,就賞賜下永生不死的神血,顯然有些過了。
但難得遇見感興趣的人,在身邊留個位置,倒是并無不可。
當然,前提是她能放棄那些無用的,引人發笑的,對情情愛愛的執迷不悟與堅持。
虞夢驚漫不經心地轉身。
樓下已然張燈結彩,放眼望去,到處張貼着火紅的囍字。兩邊擺放着鮮豔的玫瑰花,房梁懸挂一盞盞紅燈籠。賓客們瞳孔漆黑,臉上帶着如出一轍的喜悅表情,氛圍熱烈又詭異。
在何白露宣布嫁給薛二少後,這棟陰沉老宅的仆從們紛紛行動起來,連夜勞作,很快便将現場裝扮一新。
按照規矩,喜結連理的新人需要從樓上挽手而下,接受賓客們的祝福,然後一同來到地下室內的宗祠面前,完成最後的拜堂成親儀式。
“大人!”正在裁剪紅綢的下人們見了他,立馬站直。
明明同樣都是紅色,虞夢驚卻同這滿目皆紅的背景格格不入。
這極豔的顏色穿到他身上,便被那逼人容色硬生生壓了下去。他就像一個天生就能奪取他人目光的黑洞,僅僅只是路過,都能要在場所有人忘記了手頭上的一切。
“雷柔在哪?”察覺到周圍追随的目光,青年厭惡地皺眉。
大廳內靜谧許久,最後還是一位丫鬟磕磕巴巴開口:“她、她在何大小姐房間裏。”
虞夢驚二話不說,擡腳走回走廊。
越往內裏走,他的唇角愈發下斂,等站到打開的房門外時,已然抿成一條冷漠的直線。
一牆之隔的背後,少女正坐在梳妝鏡前,巧笑倩兮。
她的長發被梳成新娘子才有的樣式,尾部用紅色的繩結纏起,唇部染上豔麗的口脂,雙頰酡紅,滿臉都是即将嫁作他人的幸福。
“雷小姐真好看,也不知道未來會成為誰的新娘。”
“是啊是啊。”
......
虞夢驚停在了原地。束縛下的瞳孔黑沉,幾乎滴出濃墨。
過去那麽多汲汲營營的人,妄想窺探慶神和巫女之間的聯系。他卻只笑而不語,看那些蝼蟻互相猜疑,為此争得頭破血流,家破人亡。
唯有一人。
她主動詢問,他便破天荒地,頭一回将話說得清楚。
侍奉神的巫女必須終身保持聖潔,不得婚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只能說果然,比起永生,這騙子還是更想和二少結婚。
青年譏諷地掀起唇角,頭也不回地轉身。
黑暗吞沒了他的背影,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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