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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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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捌

    戲祭大典是整個戲曲界的盛會, 沒有之一。能來參演的都是老戲骨中的老戲骨,演奏團隊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聽原晴之這麽說,不少老前輩頗有些不解其意, 畢竟從他們的角度來看, 方才的演繹十分完美,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即便如此, 也并不妨礙他們以最專業的态度,迅速将曲譜翻回第三部戲開頭。

    很快,吱吱呀呀的拉奏聲響起, 主打一個沉默高效, 有事辦事,絕不多嘴。

    由于事态緊急, 原晴之甚至沒來得及多解釋一下, 便重新閉上眼睛, 開始在戲臺上醞釀情緒,準備再次入戲。

    “啊?”臺下正在觀戲的賈文宇整個人傻了:“老大, 戲曲還能重演嗎?”

    “不清楚。”晏孤塵搖了搖頭。

    他知道入戲,但也僅限于知道,總的來說還是一知半解。而戲曲界裏真正對入戲比較了解的人, 現在都還陷在戲裏, 等着原晴之解救呢。

    “……不管怎麽說,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原小姐。”

    他們說着,外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賈文宇回頭一看, 臉上立馬多了喜色:“老大, 程老師從青城博物館回來了!”

    封鎖線外,這些天因為名角入戲失蹤一事而忙得焦頭爛額的程月華正匆匆往中心戲臺走來, 身後還跟着幾位隸屬青城博物館的文物修複護理人員。

    “程老,您終于回來了!”晏孤塵連忙上前:“這些天辛苦您了......啊,您手上拿着的便是原小姐提到過的《夜行記》原典吧?”

    “對。”

    程月華頭也不擡,他扶了扶老花眼鏡,頗有些焦灼地往古籍上看了兩眼,忽然問:“方才晴之丫頭是不是出戲了,要求重演第三折戲?”

    “是的。”

    “她方才二話不說,又入戲了?”

    “......等等,您怎麽會知道?”

    答着答着,晏孤塵忽然品出不對來。

    這些都是幾分鐘前才發生過的事,程月華明顯剛剛抵達現場,怎麽會對此了如指掌?

    “唉!”說到這,程月華明顯枯槁幾分。

    方才在聽到晏孤塵的話後,他面容陡然變得古怪,那是一種混雜了苦惱,驚愕,不敢置信,甚至還有恐懼的表情。而且不僅僅是他,整個剛從青城博物館裏出來的一行人表情如出一轍,不得不要人感到疑惑。

    “孤塵,來,你們先看看這個。”

    司天監幾位和警長一起湊過去,望着桌面上攤開的藍皮古籍。

    半晌後,晏孤塵猶豫着開口:“如果沒記錯的話,夜行記是沒有第十卷的吧?”

    “說得好啊!”程月華一拍大腿:“問題就出在這!”

    “所有人都知道夜行記的第十卷是空白的,可是現在,它上邊卻出現了字,還是關一下書,再打開,就會憑空出現的——字!”

    這麽說着,程月華當場來了個現場演示。

    他将《夜行記》合上,等個幾秒鐘再打開。

    果不其然,原本只有幾行字的書頁上已然出現一行新字,和上邊的古書分毫不差。

    周圍傳來幾聲倒抽冷氣。賈文宇更是直接倒退一步,神情驚恐。

    他敢用社畜人生擔保發誓,自己剛才絕對沒看到這行字!

    “我剛剛看到的便是這行——晴之既出戲,心懷惶急,未嘗稍歇,旋而複入戲。然後和你們一問,全都對上了!”

    晏孤塵一邊聽着,去看前邊記錄的字眼。

    越看,神情越凝重。

    沉吟數秒後,司天監監正複而擡眸:“《夜行記》第十卷這些新出現的文字,似乎同現實密不可分......難道這本古書是在自動書寫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何止。”程月華苦笑:“這部‘入戲驚夢’,顯然是一部以原小姐為女主角,在持續進行更新書寫的新戲,這才是最恐怖的。”

    雖然早在青城博物館出來那會,拿到古籍的衆人心裏就有所猜測,但此事畢竟過于玄奇,在沒有專業人士界定的前提下,很難一下子說出個所以然來。

    可方才寥寥幾句話,确實驗證了他們的想法。

    “依我看,倒也未必。”半晌,晏孤塵提出了相反的意見。

    他伸出手,指向《夜行記·卷十·入戲驚夢》上邊幾行字:“這裏記載的‘武五深夜誤入禁殿’‘司祭點其為司巫’.......都是《邪祟》原戲本中沒有出現過的劇情。”

    作為下屬,賈文宇第一個明白上司的意思:“老大您的意思是,第十卷上面憑空出現的字,到底記載的是不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事,還需要等原小姐徹底出戲後才能驗證?”

    “沒錯。”晏孤塵颔首:“現實被譜寫成戲曲,無論如何也是件重要的大事,不該如此草率便做下結論。”

    說到這,大家都沉默了。

    是倒是這個道理,但怕就怕那個萬一。

    好在承載了所有人希望的原晴之也足夠不負衆望。

    再次入戲後,她重新從床上起來,聽見外邊“第三折戲,起”的報幕聲,反手轉動玲珑骰子。

    “咚咚咚。”巫舍房門被敲響的同時,骰子轉到了一點。

    是戲內沒錯。

    原晴之忍耐着重啓戲曲引起的身體不适,擡高了聲音:“誰?”

    “回禀武小姐,我們是來給您梳洗打扮的侍女。”

    “好,請進。”

    看着熟悉的,捧着托盤魚貫而入的侍女們,原晴之清楚,她的的确确成功回到了《邪祟》第三折戲的開頭。,一切還未發生的起點。

    按照先前的順序,在等待漫長的化妝後,她用同樣的借口把侍女們支了出去,而後輕巧的翻過窗臺,徑直前往見到元項明的地方。

    沒想到的是,提前了幾炷香後,她竟然同樣撞見了待在原地的師哥。原晴之這才意識到,恐怕元項明已經一個人默默在這裏站了很久。

    因為已經經歷過一遍,難免輕車熟路。

    按照原定計劃收下玉佩後,原晴之斟酌着開口:“師指揮使,恕我冒昧,既然您已經找到了謝二小姐,那您是否對她矢志不渝,甘願為她獻出生命?”

    猝不及防被問及這個問題,元項明僵了一下。

    他垂眸,飛快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司巫少女,臉色愈發蒼白兩分。

    “......并非矢志不渝,只是以命償命,是我曾經許下的承諾。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從他的語氣裏,原晴之竟然聽出了一絲掙紮。

    她忍不住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一時間分不清元項明是個什麽情況。

    按照《邪祟》男主的設定,師弘華應該一往情深才對,不可能存在猶豫。

    可他要是真想起來了,為何在上一次演繹時,又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給謝書瑤擋刀。

    “你......算了。”她想說什麽,又覺得此時不是合适的時機,只能岔開話題:“如果謝二小姐沒有在接下來的驚變中遭遇危險,那指揮使的承諾豈不是沒有踐行的機會?”

    元項明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在下自然希望救命恩人平安無事。”

    “那謝二小姐知道這個事嗎?”

    “不,我并沒有同她說。”

    原晴之頓時有了數。

    她沒再說什麽,只是如同上次一樣,反複強調子時必須在聖泉面前碰頭。

    辦完這件事,原晴之回到巫舍,從幾位巫祝手上取到了司巫的衣服。

    只不過這一回,她掐着時間點換好衣服後,愣是轉到了巫舍二樓。

    “我忽然想起有東西放在了大小姐那裏,你們在樓下等我吧。”

    武家小姐是謝大小姐狗腿子的事人盡皆知,她要找謝霓雲,沒人會覺得有問題,就連這幾位已經淪落到深度精神控制的神職人員們也不例外。

    以老巫祝為首,這群人集體用黑漆漆的眼睛打量了她一會,冷漠地諷刺幾句“別誤了時辰,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擔當的起的”,便轉身離開。

    原晴之迅速閃身推門。

    房內,謝霓雲正坐在銅鏡前,頤指氣使讓侍女們幫她梳妝打扮,言語間不乏挑剔。

    “真是的,你們怎麽連個頭發都編不好......武五,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梳頭!”

    “這裏不用你們服侍了,去其他地方吧。”

    原晴之沒有第一時間答複她,而是先将侍女們指使出去。

    謝霓雲臉上剛浮現出被忽視的不滿,又像想起什麽,怒容轉瞬消退。

    她看着侍女們離開,房門關上後,第一時間壓低聲音:“武五,你怎麽忽然把她們都叫出去,是不是想到了對付謝書瑤的好辦法?”

    原晴之:“......”行,還得是你。

    原晴之:“不是的,大小姐。是我剛才下來時剛好碰到了師指揮使。他告訴我,今晚叛軍就會集中火力攻入京城,天祭大典恐怕很難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啊?不可能吧,京郊不是還有駐兵嗎,況且爹爹也在呢。”

    果不其然,只要事情還沒發生到最壞的結果,從小千嬌百寵,在一呼百應下長大的謝霓雲根本不會去相信,更不理解那意味着什麽。

    迫不得已,原晴之只能換了一種方式切入:“其實大小姐您猜的對,我就是打探到了這個消息,覺得說不定可以借題發揮,對付謝二小姐一把。”

    “真的嗎真的嗎?!”

    一提到這個話題,謝霓雲頓時來了精神:“你說,到底要怎麽做?”

    果然只要一提到女主,女配的智商就會直接下降到負數。原晴之在心裏感慨戲中角色的好騙程度,順利哄着大小姐穿上了司巫的衣服,并且叮囑她,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從祭壇上下來,必須一直跳祈神舞。

    “只需要這樣就可以了?”片刻後,謝霓雲猶豫的聲音從罩紗帽下傳了出來。

    “沒錯。”原晴之幫她放好罩紗:“待會大小姐上祭臺跳舞時千萬不要出聲,只需要一直跳祈神舞,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辦就行。”

    “真的嗎?這麽簡單?”

    看着已經輕車熟路,開始換起原本屬于她的巫女服的武五,謝霓雲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但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啊是啊。總之大小姐,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能換下這身衣服。”得益于重演第三折戲,原晴之已經能夠确定,那些被虞夢驚蠱惑的家夥不會攻擊穿着司巫衣服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至少謝霓雲的安全有了保證。

    “那好吧。”謝霓雲勉強點頭同意。

    畢竟先前她和武五一起密謀商量壞事時,也通常是她提供資金支持,坐鎮後方,武五身先士卒,沖在最前。

    等原晴之換好巫女服後,謝霓雲忽然扭捏着開口:“對了,武五,你剛才說叛軍的事......如果天祭大典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們剛剛謀劃的那些事,就收手吧。”

    說這話的時候,大小姐故意把簾幕放了下來,一只手還不知道在空氣中扇些什麽,愣是誰都能看出她的不自在。

    原晴之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放過謝二小姐?”

    這句話就跟點燃了炮仗一樣,謝霓雲一整個跳了起來,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本小姐才不是那個意思呢!我只是、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原晴之:“我是很讨厭謝書瑤沒錯啊!但我也沒有陰暗到眼睜睜看她去死的地步吧!再怎麽說那家夥身上也有謝家的血脈,也算我名義上的妹妹诶......雖然這麽說真是倒胃口,怪讓人惡心的。”

    說着說着,仿佛找到了理由那般,謝霓雲又硬氣了幾分,給自己找補:“再說了,京城周圍那麽多駐兵,禁衛軍都在,你說的事情多半根本不會發生好吧?”

    “是是是,我們大小姐一向人美心善。”原晴之忍不住笑了。

    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在《邪祟》原著戲本中,女配謝霓雲從頭至尾都是個惡毒單薄的形象。寥寥十幾張紙的戲文,很難将人物立體的一面寫出,更多的是迎合戲曲的沖突性,将其壓縮成單薄的一面。沒想到在劇情被提前冒出來的虞夢驚扇起蝴蝶翅膀後後,竟然意外地讓配角們也變得有血有肉,而不是非黑即白。

    本來還算順利的進展被突如其來的劇情殺打斷已經足夠郁悶,因為欠缺經驗,原晴之先前一直不知道重演戲曲竟然還需要代價。所以再次入戲後,到底感覺到了壓力。

    這個小插曲倒是很好緩解了不少焦慮。

    偷梁換柱後,故意給自己畫了個濃妝的原晴之低着頭,不着痕跡地跟在隊伍最後。

    “謝大小姐呢?”

    因為世家小姐人太多,一時間到也沒人發現不對。倒是有人注意到謝霓雲的缺席。

    “不知道,或許是有事吧。”

    論身份,貴女裏沒人能和謝侯府比,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大家相當識趣。

    于是就這樣,原晴之成功偷天換日,混到了祭壇面前。

    在謝霓雲致力于針對謝書瑤時,這位經常脫線的大小姐還算給力,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愣是不動聲色跟着老巫祝來到祭壇上領舞,迄今為止沒被任何人發現不對。

    所以圍觀某位搞事精出場時,原晴之甚至有功夫舉起扇子,當場搞起行為藝術,裝作不經意般扯住旁邊兩位幸運貴女,避免直視虞夢驚的容顏。

    很快,祭壇周圍變得一片混亂。

    趁着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原晴之一把扯住謝書瑤的手就開始往外跑。

    “诶,等等,你幹什麽——?”

    不遠處,坐在屋檐上,正致力于魅惑衆生,攪風攪雨的司祭少年忽然轉眸。

    明明是期待已久,自己一手致力促成的結果。但不知道為什麽,親眼見到衆人群魔亂舞的一幕,虞夢驚卻覺得乏味起來。

    就好像這一幕他前不久才看到過,所以并沒有想象中來得新奇。

    因為走神,少年潋滟的紅眸漫不經心地掃過遠處,恰好瞥見飛奔而去的二人。

    “奇怪。”

    沒由來的,虞夢驚忽然覺得跑在最前面的那個背影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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