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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1 章
這是一個對第六區人而言畢生難忘的夜晚。
他們迎着暴雨從自己那狹小的房子中奔逃而出, 踩着一簇簇水花，朝着高處奔跑。
他們擡起頭，高處的目的地在烏雲之下, 晦暗不清，如同他們的未來與命運。
好不容易從浪潮之中撿回了姓名, 他們成群結隊坐在高地上、屋頂上, 坐在第六區最高的地方，仰起頭看向烏雲，以及烏雲之下、穿透了暴雨的，來自上層區絢爛奪目的霓虹燈光。
那燈光如此耀眼啊, 如同一個美好卻惡毒的幻夢。
他們在恍惚間意識到，夜晚的天空不應該是這樣的。那些光太亮, 烏雲太厚，遮蓋了本應該覆蓋在夜幕上的, 遙遠卻浩瀚的星河。
整夜, 他們圍坐在一起，看着潮汐在第六區奔騰着、咆哮着、詛咒着。
治安管理局、暴雨幫、還有很多很多他們不認識的、卻一樣友好的人, 一直保護着他們。
他們蜷縮在一起, 在潮濕而又寒冷的風中等待着，祈禱着，希望這來自大自然的狂怒能夠饒恕他們。
直到水面慢慢下降, 潮水慢慢退去。
它如同一個沒能尋找到足夠多食物的猛獸, 流連于捕獵之地，t卻又不得不在一次次失望之後退回到自己的領地之中。
于是, 在第六區人徹夜的等待中, 在無數雙眼睛充滿希冀地遙望中，潮汐終于悄無聲息地退卻了。
清晨的太陽從海平面的盡頭緩緩升起, 透過灰白色的烏雲層，将那殘留着些許暖意的陽光鋪在海面之上，灑滿了粼粼微光。
第六區的居民們呆呆地看着這日出。這對于無數日出而作的人而言，司空見慣、無比熟悉的海上日出之景，與他們而言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天亮了。
他們真的見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潮水已然退去，露出了第六區被淹沒的建築物、廢墟和殘骸。街道上一片狼藉，廣告牌、電纜、各類機器的遺骸遍地都是，卻獨獨不見被潮水吞沒者的屍體。
他們已經與潮水一起回歸到生生不息的大化。
人們借着那清晨的光，歡呼着、哭泣着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在這一刻，他們不再是同居于第六區卻彼此冷漠、充滿隔閡的過路人。
警員與幫派相擁，敵對的同行相擁，彼此競争的同事們相擁，孩子們似乎忘卻了一切煩惱，與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們一起哭着笑着。
一切立場、差異、觀念都不再重要的。
此時此刻，只有幸存下來的生命與重新顯露出道路的未來，才是這得來不易的陽光之下，最珍貴耀眼的東西。
……
與此同時，路易縮在一旁，用他那快要沒電的內置電腦剪輯了一整夜的視頻。
信號已經逐漸開始恢複了，等到第六區終于可疑連上世界互聯網，他便要将今晚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全世界！
第六區原本的記者們大多疲于奔命，能夠錄下來的畫面并不算多，尤其是治安管理局、幫派、雇傭兵、越界者們，以及夏醫生和她的醫用機器人們救人的畫面，更是分散在各處，基本沒人能錄到完整版。
——除了路易。
他自然是早有準備，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多少人，所以準備的方向自然是朝着另一個路子——
他很清楚，作為星庭的一員，他的價值，是在災難之後才能體現的！
一整夜的時間，他用自己所有的小方塊攝像機拍攝下來的畫面，剪輯成了一個電影一樣的短片，并轉譯成了拟感電影。
拟感電影能夠将觀看者完完全全拉入到這場災難之中。
路易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第六區究竟在這一晚面臨了怎麽恐怖的災難，又是如何重新獲得希望的。
不僅僅要讓他們知曉事實，更要讓他們體驗到情緒！
只有這樣，才能徹底調動起世界的情感浪潮，讓他們悲傷，讓他們恐懼，讓他們憤怒，讓人類的激情戰勝麻木，壓過一切以理性冠名的冷漠！
他一直關注着信號，等到第六區的潮水完全退去，信號塔開始重新運作，信號指示燈再一次亮起的瞬間，他便直接點下了上傳按鍵！
上千萬粉絲的“調查員Lou”的賬號，在上一次Alpha級別失控體事件之後，終于再度更新了！
第六區遭遇了大漲潮的事情，因為長時間的信號封鎖，導致除了臨星城之外，只有其他超級都市的少數人才知曉。
對于生于信息時代的大多數普通人而言，社交網絡是他們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在他們義眼的屏幕中，總是以極快的速度不斷刷新着海量的數據，仿佛那些數據滾動的速度稍微慢一點，他們就會被全世界抛下似得。
于是，在路易上傳了新視頻的瞬間，世界各地的粉絲們便立刻收到了來自平臺的更新提醒——
【您關注的“調查員Lou”更新了一條拟感視頻！】
……
此時此刻，綠洲城。
一間算不上太寬敞的單身公寓內，卓倩正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浏覽着社交平臺。
作為被譽為虛拟技術與電影之城的超級都市居民一員，卓倩自認為有着相當刁鑽的眼光，以及遠超平均水準的電影鑒賞能力。
開玩笑，她可是綠洲城人！全世界一半的獲獎電影可都是從他們這兒産出的，更別提拟感技術就是綠洲城人搗鼓出來的好東西！
她每天都保持着至少一部電影的閱片量，并且自信滿滿地認為，最多五年，她也能成為一個爆紅網絡的導演。
——電影嘛，不就是那麽回事，掌握了套路，也就掌握了流量。
就在此時，她面前的虛拟屏幕上跳出來一個提示框。
【您關注的“調查員Lou”更新了一條拟感視頻！】
卓倩怔了一下，随後眼前一亮。
好家夥，居然是Lou！
他終于更新了！
好耶，失蹤人口回歸！
自從上次，他在臨星城拍攝了全套Alpha失控體的視頻之後，他就低調了很長一段時間。
如果不是他偶爾會發一些文字動态，網友們恐怕早就猜測他已經被柏塔暗殺了。
而今天Lou居然更新了社交平臺，而且不是平日裏只有幾句話的日常閑聊，而是一條拟感視頻！
Lou從來都沒有發過拟感視頻，看來這次一定是整個了狠活！
作為Lou的老粉絲，卓倩正愁沒視頻看，一瞅見他更新了，連忙毫不猶豫地點了進去，連标題都沒注意。
她順手就将放在床頭的輕便款拟感設備給拿了出來，佩戴在了頭上。
一進入拟感視頻，她就感嘆了一聲。
——好家夥，居然是長達一個小時的拟感視頻，還真是量大管飽。不愧是你啊Lou，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還真給粉絲們整了個大活。
卓倩眼前先是一黑，随後她便同步了小方塊攝像機的視角，進入到視頻之內。
一睜眼，她便看見了夜幕之下的臨星城第六區。
……作為綠洲城的居民，她從未去過和他們有十二小時時差的臨星城，但作為Lou的粉絲，她多多少少對臨星城是有了解的。
第六區，傳說中臨星城最髒亂差的一個區。
但是僅僅只從攝像機視角來看，似乎也還好，沒有那麽亂，至少主幹道還挺整潔的，這得感謝保潔機器人，但小巷子可就不好說了，估計和綠洲城的貧民區一樣也全都是各種塗鴉針管電子垃圾。
卓倩饒有興致地用拟感電影感受着第六區，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
“靠，這地方怎麽海腥味這麽濃？”她皺着眉，“比綠洲城還要嚴重一些。”
……雖然因為全球大漲潮的緣故，海腥味已經成了全世界人民生活中的小陪伴品，但第六區還是顯得有些突出。
“好冷，好潮。”卓倩皺着眉，“臨星城氣候這麽爛？”
不詳的預感剛從心頭升起，鏡頭便開始一路朝着第六區外圍飛去。不得不說，Lou的運鏡技巧真是一絕，鏡頭穿梭過夜晚的第六區街道，穿梭過閃爍耀眼的廣告燈牌，穿梭過傾盆而下的暴雨，穿梭過逆行的人群，無數的風景朝着卓倩的身後飛馳而去。
……等等，逆行的人群？怎麽人都在往內圍跑？
卓倩正在疑惑，便聽見街道上有人在喊着：“快點，都快點，想活命就跑起來，馬上就要來了！”
也有人在嘀咕着：“真的會來嗎？那些群星之子不會是騙人吧？”
“就是說啊……而且政府部門不是發了通知，說今天的雨裏面帶了輻射……”
“不然我們還是回家吧？”
很快又有人大聲說道：“相信我們，相信群星之子，群星之神的預言絕對不會出錯！”
卓倩立刻提起了興趣。
群星之神？又是和群星之神相關的視頻嗎？
預言？什麽預言？
鏡頭此刻甚至還在一處戶外大屏幕上停留了數秒，讓卓倩看清了在第六區廣而告之的緊急通知：第五區電站洩漏，導致輻射外溢，會導致到今夜的雨水輻射量超标，請廣大民衆不要離開室內……
卓倩還沒能完全明白這個視頻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麽，但已經被徹底吊起了胃口。很快，鏡頭接着向外圍飛去，路面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卓倩在全景的拟感視頻中擡起頭，看見了空中投射的時鐘。
已經是八點多了。
也就在這同一時間，她忽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夾雜着海腥味的風撲面而來，将攝像機直接吹出去一個跟頭，連帶着卓倩也跟着一起倒飛出去，一時間頭昏腦脹。
卓倩都懵了：什麽鬼啊，啥劇情都沒看到，上來就被海風吹了個跟頭？
就在此刻，她忽然聽見了一陣低沉的、像是無數條列車同時開動的轟鳴聲，大地似乎在震顫，在遙遠的海岸t線處，忽得湧現出一條黑色的邊緣線。
那條線在卓倩的目光中，越來越長，越來越高，而那如同萬馬奔騰般轟鳴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攝像頭依然在持續向前推進着，距離那條線越來越近——
卓倩終于看見了。
——海嘯。
她佩戴着拟感設備的瞳孔驟然一縮，心下大駭，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看見那越來越近的浪潮接連吞噬了好幾個街道上奔跑着的人。
他們的慘叫聲穿透了設備，直接鑽入卓倩佩戴設備的耳朵裏，那種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也一同鑽進了她的心底。
那海潮張開不知餍足的大嘴，朝着四面八方吞食而去，低矮老舊的建築被一沖就散，建築材料和碎塊如同隕石般四處沖撞，她眼睜睜看着一個還在海面上掙紮着的人直接被砸到了腦袋，直接消失在了漆黑的潮水之中。
她在這自然的憤怒與貪婪之中戰栗着，被震撼着，于恐懼中幾乎無法自控地點下了暫停，就像是自救般逃離了這個噩夢。
……她并不是沒看過災難片。
只是沒有任何一個災難片能比得上眼前這一切的沖擊。
太真實了，太真實了，就連那瀕死前恐懼到扭曲的神色，那幾乎要凸出來的眼球，那被石塊砸爛的肢體，都如此真實，真實到讓她幾欲作嘔。
任何恐怖片和災難片與眼前這一幕相比，都變成了堪比寶寶巴士的幼兒讀物！
巨大的情緒感染力讓她像是被定住了般，幾乎動彈不得！
她愣了好久好久，才終于逐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将自己從剛才那身臨其境的恐懼之中掙脫出來。
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終于勉強恢複了力氣，顫抖着點開了視頻的信息頁，終于看見了這條拟感視頻的标題——
《臨星城第六區大漲潮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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