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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9 章
夏年只覺耳畔蜂鳴聲幾乎要擊穿她的顱骨。
她看見伊芙搖晃她的肩膀, 焦急地說這些什麽,但她聽不見。
她的視野也逐漸模糊了,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數秒之前, 她沒能抓住艾森的手,眼睜睜看着他被水流卷走。
……所以, 這就是你在四十多年裏所承受的。
你沒能抓住小卷, 正如她沒能抓住你。
如果你不想再承受,能不能不要将這份痛苦傳遞給她呢?
她不想承受這份痛苦。
夏年忽然頭痛欲裂,她以為自己早就遺忘了的、那些橫跨了将近百年歷史中無數次的背叛、離別、舍棄、功敗垂成,連同着巨大的悲恸、恐懼和絕望與冰冷刺骨的暴雨一同席卷而來。
……
與此同時, 第六區內圍。
“快點,快點, 從這邊走!”
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驅趕着一群迷茫的病人,順着臺階向上攀爬着。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平整的臺面上, 醫生便讓他們原地休息, 等待一會兒。
“媽的,搞不懂了, 為什麽都這種時候了我們還得管這些瘋子們。”一個醫生抱怨着說道, “自t己逃命都來不及,還得管這幫活死人的死活。”
第三精神病院的瘋子們縮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另一個醫生連忙說道:“你小點聲, 別被人聽去了, 舉報你!”
“怕什麽,除了你我, 這兒全是瘋子, 讓他們去舉報啊,誰會信瘋子的話。”那醫生不屑地說道。
喻秋文将他們的對話盡收耳底, 卻毫無反應,只是安靜地坐在平臺的邊緣。
他沒有撐傘,坐在樹蔭之下,茂密的人工樹叢遮擋了一些雨水,但雨勢過大,冰冷的雨滴依然不斷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單薄的病號服浸透。
他怔怔地望着一個方向,似乎是在發呆。
幾個瘋子想要來和他說話,發現他一動不動也沒有反應,便大呼小叫着“他不說話,他死啦他死啦”,蹦跳着離開。
……誰說他死了,真是不吉利。喻秋文哭笑不得地想着。
他只是在感受潮汐中的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能感覺到那寬廣無垠的黑潮中湧動着的、熟悉的力量,如同血脈相連的至親。
但他卻又無端生出了些許讓他幾欲作嘔的厭惡來,仿佛理智中意識到這至親關系是被強行賦予的。
忽然,他臉色一白。
伴随着他臉色的變化,青色的眼眸顯得更加清澈透亮,幾乎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了如螢火的光來。
他按住了心髒,瞳孔驟縮,身體不由自主地朝這一邊倒去。
在暴雨中,他悄無聲息地摔下了平臺,倒在了一片樹叢與泥濘之中,無人發現。
他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着,臉上露出了極端痛苦的神色來,鮮血從他的口鼻中溢出。
……為什麽?為什麽會突然……
他瞪大了眼睛,手指嵌入了泥濘的地面,咬着牙說道:“……你……為什麽……”
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多了一層降臨?發生了什麽?
不。不對。這不是普通的降臨。
他所感受到的,是自從她再度誕生以來,前所未有的劇烈的痛苦和絕望。以至于此次的降臨代價如此之大,劇烈的污染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絞緊了,痛苦到幾乎發不出聲音。
他要幫她,他不能再這樣下去,這次來得太激烈了,如果他攔不住這些污染,她就會受到傷害。
他必須想辦法……
他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久了,他能撐住的。
那阻塞在他與黑潮之間的一團模糊忽然消失,以奇詭怪異形态存在的鏈接驟然貫通!
他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深處,漆黑的潮汐向外翻湧而來。
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浪潮,與他同樣身為聚合之物的一部分,吼叫着、獰笑着、充滿渴望地、毫無節制地蔓延着。
……海底,墜落,窒息,死亡。
他不會讓這一切發生,他要幫她。
如果她會因為那位朋友的死而感到無措,感到難過,感到難以承受——那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制止厄運的光臨。
“……別難過。”他含糊不清地說道,“都會……好起來的。”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冰冷的暴雨淋了下來,将最後一道尾音澆碎。
……
德裏克很快恢複了理智,窒息感依然在壓迫他的胸腔。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沉到了地面,混凝土壓在他的身上,鋼筋依然貫穿着他的腿部。
……必須先解決掉這個重物,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他可不想再被溺死第二次!
他用手按住了混凝土,用力将它往一個方向推動,試圖把自己的腿從連帶的鋼筋上拔出來。
在劇烈的疼痛中,那混凝土柱紋絲不動。
真見鬼。他暗罵道,用一些輕型的建築材料不好嗎,非要用這種用了好幾百年的老材料。
氧氣含量依然在迅速下降着,德裏克幹脆抽出了刀,瞄準自己的腿部就要砍下去。
感謝備用維生系統充足的電量,不然以他目前的狀況,根本沒有砍斷自己腿的可能性。
這種時候他就尤其痛恨柏塔的義腿質量好到出奇的外殼,一般的刀根本沒辦法斬斷,必須啓動高溫刀刃才行,可在這潮水中必須要更多能量才能高溫得起來,而他現在的能量已經不夠了。
本身水的阻力就大,在沒有高溫加持的情況下,他恐怕得砍個幾十刀才能勉強砍斷,更別提這個動作還會加劇氧氣消耗。
……只能祈禱自己運氣好點,最好是幾刀就能砍斷,他想着。
仿佛命運終于聽見了他的聲音,運氣在這一刻驟然降臨在了他的身邊。
他還未砍下一刀,便在視覺模塊故障的一片模糊中看見,那些黑色的、濃稠的潮水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般湧動了起來,化作怪異的、難以形容的、仿佛舞動着無數條觸手的怪物。
還沒等他思考這是不是故障導致的幻覺,那些肢體便湧了過來,帶來一股無法抗拒的暗流,直接沖到了他的身上!
德裏克立刻被這股暗流沖得倒飛了出去,他聽見咔嚓一聲,鋼筋瞬間從腿部被拔出。
随後那暗流直接倒轉了方向,将他往水面上送了過去!
德裏克被這堪稱是莫名其妙的暗流給頂出去老遠,他甚至沒能分清楚方向,只能在心裏祈禱自己千萬別再撞上什麽別的障礙物,至少腦子別撞到。
直到他發現,周圍的水域愈發亮了,才意識到,他距離水面已經很近了。
德裏克毫不猶豫地調整了姿勢,朝着水面之上游去!
……
懸浮運輸車上。
“還不走嗎?”
“浪好像越來越大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不然……不然一會兒萬一車被浪吞了怎麽辦!?”
“快走啊,快走啊!”
難民們已經快要陷入恐慌了,尤其是他們發現外圍只剩下他們最後一輛運輸車還沒有離開時。
駕駛員也着急地看着伊芙和夏年。
“他不會上來了,這都已經過去多久了,那海水和其他水也不一樣,肯定溺死了!”駕駛員焦急道,“要是沒出事,肯定早就上來了!”
伊芙咬了咬牙。
……她如何不知道駕駛員說得沒錯?
局長是個Alpha級別的義體人,如果沒出致命的意外,他肯定早就已經上來了。
她是感染者,碰到水就失控,無法下水尋找他,小年只是個普通人,更不能下水了。
而車上還有這麽多人……如果他們一直停留在這裏,不僅危險,還會占用運輸車的運力。
于是她看向夏年:“小年,恐怕……”
她說不下去了。
……連自己都勸不了的人,又如何去勸別人呢?
夏年愣怔地看着海面,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片刻後,她終于回過神來,說道:“我……他……”
她像是卡殼了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就在此刻,她忽然睜大了眼睛,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眸驟然亮得驚人!
“他來了。”她說道,“他上來了!”
伊芙怔了一下,她趕緊低下頭去看海面,卻什麽都沒能看見。
“下降,垂直下降!”夏年對着駕駛員大聲說道。
“你瘋了吧,這個高度還下降,我們會被浪拍下去的!”有難民連忙出聲說道。
伊芙看着夏年,她起初有些疑惑,不明白夏年是真的看到局長了,還是她……确實神志不清了。
但很快,她便作出了決定。
她立刻看向駕駛員,說道:“下降!”
駕駛員都懵了:“什麽都沒有探測到啊!”
“立刻下降!”
小年不會錯的。
她從來沒有錯過!
連警察都這麽說了,駕駛員也只能咬着牙,在一衆難民的反對聲中,将懸浮車調低。
夏年一直站在艙門旁,死死盯着水面,她蹲下身,幾乎貼近了海面,朝着那深黑不見底的潮汐伸出了手。
——下一秒,那只纖細白皙的、仿佛一折就斷的血肉骨骼構築成的手,緊緊握住了從水面之下伸出的殘缺的金屬機械構築的手掌!
伊芙幾乎驚呼出聲。
夏年一用力,便将那只手拉出了海面。
德裏克的另一只手很快伸出,一把抓住了懸浮車艙門的邊緣。
他的世界依然模糊,擡起臉,恍惚間看見小卷就在他的面前,緊緊抓着他的手,眼睛通紅,像是被暴雨浸透了般濕潤。
——狂奔的少年終于及時登上了去往第六區的車。
他在狹長的列車中奔跑着,尋找着,終于在最後一節車廂內,找到了那個曾經邀請他一起離開第七區、去往生的彼岸的少女。
他被她拉扯着從海水中爬了出來,艱t難地登上了懸浮車。
當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的水壓終于消失之刻,他的力氣也全部都消失了。
他将胸腔中灌滿的海水全都吐了出來,然後便感覺到被洞穿的義肢處被貼上了阻斷循環液外滲的膠布。
他聽見身邊有聲音在吵吵鬧鬧地說這些什麽,但他完全分辨不清。
在他依舊模糊的視線中,他只能看見小卷就坐在他的身邊,正在忙碌着照顧他那已經慘不忍睹的軀殼。
“小卷……”他說道。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那雙如同琉璃的眼睛看向他。
她微笑了一下。
那雙眼睛分明是含淚的。
“艾森。”她說道,語氣輕柔而又溫和,“……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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