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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一陣狂喜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連忙說道:“好的,好的,兩箱足夠救急了, 謝謝你,夏醫生!”
“你把收貨地址發給我, 我讓治安管理局派運輸機送過去。”夏年說道。
感染抑制劑是政府嚴格管控的藥物, 不允許使用非官方的物流進行運輸。
盧卡斯連忙将自己的地址發送了過去。
挂斷電話之後,盧卡斯依然難以平複自己的心跳。
有藥物了,總算有藥物了!
他自從來到第六區之後,接手的基本都是第六區這邊新增的感染者。
這些感染者都是才剛剛發病, 因此病情大多都不穩定,感染抑制劑對他們而言, 是剛需。
……當然,這些新的感染者們願意來到盧卡斯的診所, 也是有着他們自己的考量的。
首先, 夏年的名聲雖然在第六區的感染者圈子裏已經完全逆轉了,但對于普通民衆、尤其是沒有接觸過星空信仰的普通民衆而言, 他們接受信息的渠道并不多, 大部分時候都被困在繭房裏,因而對夏年的認知疊代也就沒有那麽快。
所以依然有一部分人對現在夏年掌控的唐恩義體診所,是抱着一點點的不信任的。
當然, 更重要的是, 盧卡斯的診所是一家新開的診所,很多手續都還在補辦中。
——這也就意味着, 他的診所還沒有完全和治安管理局的感染者控制部對接。
這對很多感染者來說, 就是一件大好事了。這意味着,只要他們能在對接完成之前出院, 且這個新來的感染科義體醫生不要多管閑事,他們的名字就不會出現在治安管理局的感染者統計名單上!
基于這兩點原因,第六區這段時間新增的感染者,基本全都來了盧卡斯的診所。
對他們而言,反正都是被醫院罰款剜肉,反正都是背負醫療債務,去哪都一樣,還不如去個附加風險稍微小一點的。
盧卡斯不是很明白這些理由,對他而言,患者願意來他這裏治療,患者信任他,那就行了。
他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足夠了。
他看着被自己挂斷的電話,片刻後,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來。
……夏醫生真是個好人。
果然,那些關于夏醫生的傳聞全都是在胡說八道。
上層區的感染科義體醫生圈子裏還經常拿她叔叔的事情說事,說這兩人畢竟是一家門出來的,很難講在職業道德上是不是一脈相承。
盧卡斯雖然并不認同這一點,但有時候也不免會在心裏泛起嘀咕。
一張白紙上有了污點,那麽任何人都會第一時間盯着污點瞧——哪怕那個污點是旁人甩在了白紙上的。
現在看來,都是他們這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誰要是再敢在盧卡斯面前說夏醫生一句壞話,他能直接起立,一拍桌子大喊一句“異議”!
夏醫生明明就是個利他主義的好人!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一個毫無醫德的、見錢眼開、利欲熏心的罪犯呢!
這次,是他欠了她一個人情,以後一定得想辦法回報。
就在此刻,他身後的病房區傳來了聲響。
盧卡斯回過頭,看見他的一個病人從病房裏面走了出來,走到他身邊,說道:“喂,醫生,我可以出院了吧?”
盧卡斯說道:“你還不行,今天不是測過了嗎,感染穩定指數只有67.2%,必須要達到80%以上,并穩定三天,才可以出院的。”
他放緩了聲音,用一種安撫的語調說道:“不用擔心,最多再治療一周,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那個病人斜着眼睛瞪着他,吼道:“啥玩意,治療一周?你他媽有藥嗎,還治療?感染抑制劑不是早他媽要用完了?!”
盧卡斯眼皮跳了跳。
來第六區有段時間了,他還是不太适應這裏的人的說話方式和行為模式……
就在此刻,又有幾個病人被外面的動靜吸引,從自己的病房裏面走了出來。
“就是啊,醫生,不是都沒有感染抑制劑了嗎?”
“沒有藥還怎麽治,不如就放我們回去吧。”
“反正又不需要你負責,治安管理局不是還沒和你對接好嗎?”
“就是就是,沒有藥就別治了,我們感覺身體都好得很,回去之後再養一養就沒問題了。”
盧卡斯有些為難地說道:“不可以的,這不是我需不需要負責的事情,你們應該為自己的健康負責才行。”
一聽這話,病人們對視了幾眼,都笑出了聲。
“不是,醫生,你在逗我們開心嗎?”
“開什麽玩笑,對自己的健康負責——我們都感染義體病了,還負什麽責啊。”
“說得好,獎勵你也去為公司打工,每天使用不兼容義體十五小時持續高強度勞動。”
“十五個小時?真不錯,是哪家廠啊,下回介紹給我啊,我那個破廠十六個小時,還沒有休息日!”
“但薪水只夠活着,不夠付感染抑制劑的價錢哦,你确定要去?”
“哈!這年頭,第六區哪裏找得到能付得起感染抑制劑的工作啊!”
盧卡斯聽得直皺眉。
……他知道第六區的生存環境比較惡劣,但他沒有想到,居然惡劣到這種程度了。
看着幾個态度并不算好的病人,他無奈說道:“你們來醫院的時候,感染穩定指數都比較低了,這是病情拖久了導致的。你們的工作單位按理說應該會給你們定期體檢的……”
“按理說。”其中一個病人不無嘲諷地說道,“又不是法律強制規定的。”
“醫生,你是從上層區來的,你不懂。”
盧卡斯心想,他可能确實是不懂。
第三區的所有工作單位都會每個季度一次體檢,尤其是針對安裝了義體的人,以盡早發現他們身上可能會出現的感染症狀。
但是在第六區,似乎沒人會搞這種體檢。
“好了,別廢話了,醫生,你就說我們能不能走吧!”
“反正沒藥了,留在這也是幹瞪眼。”
“就是,你不會還想要賺我們的住院費吧!”
“哈,那老子就直接回去了,這裏的破床還不如老子的地鋪舒服呢。”
盧卡斯連忙解釋道:“不,藥物的問題你們不用擔心,我調過來一批新的感染抑制劑了,很快就能送到。”
他本來還想安慰一句“放心,大家都會有感染抑制劑的”,但這話到了嘴邊,卻被他給咽了回去。
……某種隐隐約約的不安制止了他。
他此時此刻,竟然想不出,感染抑制劑對于這些病人們來說,究竟是救命的好東西,還是催命的禍害。
果然,他此言一出,所有病人的臉色都明顯變了。
“……媽的。”為首的那個病人半晌之後,憋出來了一句髒話,“真有你的,醫生。”
盧卡斯愣了一下,他的臉上明顯出現了不安。
“就不能痛痛快快放我們走嗎?你也是從第三區下來的人,就真的差這點賣藥的錢?!”病人十分不理解,大聲質問道。
盧卡斯只能解釋道:“不是我非要賣藥,是感染穩定指數……”
“是是是,百分之八十!”那個病人崩潰般地吼道,“誰他媽都知道百分之八十了才能出院!但明明百分之六十以上就可以自行恢複了,卻還規定我們必須強制接受治療!”
盧卡斯:“是誰告訴你百分之六十以上就可以自行恢複的?”
“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嗎!”病人說道,他回過頭問身後的其他病人,語氣極其暴躁和不耐,“你們都知道的吧!”
病人們連連點頭。
“沒錯,路邊的狗都知道,把标準定那麽高,不過就是為了多賣幾支奧卡西t的感染抑制劑罷了。”
“狗公司真的臉都不要了!”
“誰不知道當年潮汐瞭望有更便宜的感染抑制劑的配方?結果奧卡西偏偏不用,在低成本和高利潤之間選擇了死全家!”
“就是,大家都知道,奧卡西只賣貴的藥,不賣對的藥!”
“這些醫院也是一樣!”
“柏塔也是!明明可以把義體的兼容性做到最大,卻偏偏要搞那些所謂的兼容性套餐!不就是為了捆綁銷售它那些貴得要死的義體!”
幾個病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怒。
盧卡斯臉色蒼白地聽着。他年紀也不大,成為感染科義體醫生的時間也不算太長,且大部分時候他都在上層區居住,因而,這些病人所說的話,他還真是頭一回聽見。
……沒錯,實際上,感染穩定指數不一定要達到百分之八十那麽高才可以出院。
達到百分之六十之後,只需要少接觸電磁輻射,盡量減少使用義體的頻率,哪怕不每天注射感染抑制劑,也可以緩慢恢複,只是風險相對更大一些。
但是說到底,規矩是死的。
無論這個規矩是為誰而定的。
“醫生,你放我回去吧。”為首的病人說道,他的聲音愈發凄厲刺耳,“我再不回去真的要丢飯碗了!到時候別說買不買得起感染抑制劑,買不買得起下一頓飯都是問題,我沒準會餓死街頭的!而且,我的大學助學貸款還沒還完呢!”
聽了這話,盧卡斯心下無比詫異。
……他記得,這個病人是個義體制造廠的流水線工人,為什麽一個流水線工人身上會背着大學的助學貸款?
難道現在第六區的大學生只能去做流水線工人了嗎?
他貸款換來的文憑,居然只能供他去做一個不需要動腦子的純體力勞動?第六區的勞動力結構已經這麽失衡了?
“說句話啊倒是,到底行不行!”那病人也是不耐煩了。
“……抱歉。”盧卡斯呆愣了好久,最終還是啞着嗓子說道,“你們回病房裏去吧,外面的電磁輻射比病房內要高,對你們的恢複不利。”
幾個病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露出了不滿的、厭煩的、甚至是憎惡的表情來。
“媽的,白費力氣。”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早知道不跟他啰嗦了。”
“第三區的……哼。”
“……早晚被這幫吸血鬼吃得骨頭都不剩。”
盧卡斯沒說話,他看着幾個病人陸續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只覺得自己像是全身上下都被灌滿了鉛,沉重無比,動彈不得。
……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這和他所想象的,他會在第六區遇見的事情,完全不一樣。
他是個感染科義體醫生啊,他是來幫他們的啊。
他應當是為第六區這些缺乏醫療資源的感染者,帶來希望的人!在他的想象裏,這些病人,應當會十分感激他才對!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他感覺自己的心裏有什麽東西悄悄碎裂開一道縫隙,讓他的胸腔像是漏了一道口,冷風朝裏面呼呼地倒灌,讓他險些打了個寒顫。
他面前那個病人則是伸出手,粗暴地一把推開了他:“讓開,老子去廁所!”
盧卡斯一下沒反應過來,毫無防備地一推,險些摔倒。
他一把抓住了旁邊的桌沿,腹部撞上了桌角,一陣劇烈的疼痛陡然襲來。
盧卡斯的臉色在一瞬間可以用慘白來形容,他捂住了嘴,渾身顫抖着單膝跪倒在地,冷汗一瞬間就浸透了他的鬓角。
然而推了他一把的病人并沒有發現醫生的異樣,只是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盧卡斯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
半晌後,他才幾乎是掙紮着從地面上站了起來,一步步挪到了洗手間。
他低下頭,将嘴裏的鮮血全都吐在了洗臉池裏。
看着洗臉池內觸目驚心的猩紅,盧卡斯有些無奈地閉了閉眼睛。他打開水龍頭,快速清洗洗臉池和自己手上臉上的的血跡。也就在此時,病人從男廁中走了出來,看都不看臉色慘白的盧卡斯,直接就離開了。
等到病人走遠了,盧卡斯才慢慢地扶着牆壁,坐在了地上。
一個醫療用的小機器人從遠處飛了過來,懸浮在空中,用機械音說道:“盧卡斯,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手術不能拖了——再拖下去,你的身體會受到不可逆損傷。”
他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擡眼看了一眼醫療機器人:“再等等。”
“你的胃癌已經拖了太久了,再這樣下去,換人造胃都難救了。”
“……”盧卡斯沒說話,半晌後,他長長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第六區嗎,小機器人?”他微笑着說道。
醫療機器人面部的指示燈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在運算着什麽。
盧卡斯也沒真指望它能回答這個問題,幹脆直接說道:“因為第三區每個季度都會進行體檢,對感染科醫生的體檢更加嚴格,如果我更換了義體胃,我會第一時間被剝奪掉感染科醫生的身份的。
“而第六區,我就沒有這個煩惱。
“只要我能在第六區的治安管理局完成登記,只要在他們對我進行對接流程必需的體檢時,沒有在我身上發現義體,那我就能在第六區,長久地做一個感染科義體醫生。
“……小機器人啊,雖然體檢間隔時間太長并不是件好事,但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會慶幸這件壞事呢。”
醫療機器人面部的指示燈依然在快速閃爍着,它說道:“所以,您是在等待與治安管理局的所有對接工作完成,再更換義體胃,是嗎?”
盧卡斯點了點頭:“是啊。”
“感染科義體醫生的身份有那麽重要嗎?”醫療機器人繼續問道。
盧卡斯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仰起頭,努力忽略掉一股又一股湧上來的、令他感到惡心的血腥味。
“去給我拿止痛藥。”他說道。
醫療機器人得到了指令,不再陪聊,轉身朝着藥房的方向飛了過去。
盧卡斯閉了閉眼睛,長嘆一聲。
……有那麽重要嗎?
“感染科義體醫生的身份……并不重要。”他聲音微弱,自言自語道,“只是既然有了這個能力,便應該盡可能多救一些人。”
然而……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些病人們厭惡的、不解的、懷疑的眼神。
……然而,他真的,能救得了他們嗎?
他不怪那些病人們,他知道,第六區的人過得不好,他們自己都在為了生存而掙紮着,又哪有什麽多餘的善意留給別人呢?
他們付不起醫療費。
不僅僅是感染抑制劑,感染者每日在診所裏的花銷是相當大的。
例如感染穩定指數的檢測,這需要神經網絡掃描和生物電子分析來建立病變模型,原理極其複雜,儀器費用也相當不菲。
就更別提其他治療、手術和康複階段的費用了。
大部分第六區的感染者走了這一輪後,都會背上沉重的醫療債務。
而那些沒有錢、沒有信用、甚至無法貸款的病人,便只能徹底放棄治療,被治安管理局收監。
這樣的病人,要麽就在專門為他們建造的監獄裏自己熬到感染穩定,要麽就死在裏面。
盧卡斯嘆了口氣。
他慢慢從地面上站了起來。
“加油,盧卡斯。”他暗自給自己打氣,“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就勇敢點!”
想想那位年輕的小夏醫生!人家從第二區下來,還是個比你的天賦都要出色的天才,身上甚至還背負着錯誤的罵名。
這樣的地獄開局,她都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你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
此時此刻,正在看着機器人把最後一箱感染抑制劑搬上運輸車的夏年打了個噴嚏。
“天涼了,夏醫生要注意保暖。”運輸機駕駛艙裏坐着的警察十分貼心地說道。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夏年在治安管理局的好感度就刷起來了,連交通和運輸部門的警察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謝謝,你也是。”夏年揉了揉鼻子。
送走了運輸機後,夏年回到診所裏。
她正準備休息一下,忽然系統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的腦海中響起,帶着某種令人不安的急切:
【出事了,有人在向你求救!】
與此同時,夏年側耳傾聽,向着星空自我乞求憐憫的祈禱聲如同夜幕下的海潮,湧入她的意識。
自從她的信仰值以及信仰等級越來越高後,她的能力似乎就得到了加強——此時此刻,她甚至可以突破時空的限制,消耗信仰值,于祈t禱者所處的位置打開視野。
于是,她睜開了不存在的、藏于虛空中的眼睛。
下一個瞬間,本來還有些昏昏欲睡的夏年,一下子清醒了!
因為,此時此刻,她所看見的,是滿地橫流的鮮血和殘肢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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