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被压低,可话尾音调微扬,玩劣张扬的嗓音丝毫没有收敛。
顾书云心脏骤然收紧了几分,脱口而出:“我是。”
但连上刚刚的话似乎又变成了没听出他的声音。
她慌忙解释:“不,听出了。”
他垂眼,深黯的眸光注视着她,接话道:“还是你今晚和其他人有约了?”
顾书云的掌心倏地泛着微冷的潮意,像是对峙中更先被发现破绽的一方,堪堪压制在角落,进退不得。
她道:“是你。”
闻屹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轻佻的眼尾带着带了几分疏狂散漫,勾唇笑得慵懒肆意。
她羞怯地低下头,轻咬了下唇瓣说:“我是想问你怎么来这条巷子了。”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影,跟着来了。”
他应得轻然,眼神悠悠地落在她瓷净白皙的脸上,问:“喂好猫了吗?”
“嗯。”
她点头,又看了眼地上那些瘦弱的小猫咪,毛茸茸的耳尖立起,伸着爪子相互翻滚耍戏,温顺又乖巧的轻叫着。
“那走吧。”闻屹插着兜,闲散地看向巷子外的路口。
“要去哪?”顾书云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晚餐,电话里说过的。”闻屹目光微斜,好整以暇地问,“有想好吗?”
顾书云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解释说:“晚上我还要上班,所以不能去太远,苏菜你吃的习惯吗?”
他唇角微弯:“我都可以,那你带路?”
“好。”
两人一起走出了巷子,顿时耳边的声音变得鼎沸,商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身边不时有人擦肩而过,顾书云的肩线绷紧,其实面对他,她内心还是有些相亲的不自然感,更有相亲遇到熟人的尴尬。
她的眼神游离,不时扫向周围的角落。
好在他礼貌地没有靠得很近,两人之间隔着比较舒适的距离。
她周身窘促的气息减淡。
闻屹侧着脸下巴微扬,余光几乎被她占满,适时问道:“很喜欢小动物吗?”
顾书云稍稍迟疑,反应过来他会问这个应该是因为她前面喂猫的行为。
她弯着笑眼,面容如春风般温和:“喜欢。”
“狗狗喜欢吗?”
“小一些的喜欢,太大我会害怕。”
闻屹想起自家那只古牧,浓密丰厚的拖地长毛,硕大又黏人,心里不免发笑,不知道她见到会是什么样。
他们并肩而行,穿过溪水环绕的桥头。
闻屹说:“等我会,我去拿个东西。”
说完他阔步向前走去,快走到一辆车旁,拉开车门,身子往里探去。
顾书云看了眼前方的车牌,认出了是他的。
没一会,他走了过来。
手里端着一个纸杯,红黑的包装看不出品牌。
她的目光似出神状:“给我的?”
“红枣银耳茶,”闻屹看着她说,“来的时候路过京鼎楼,想起你上次喜欢红枣味的东西,就先点了一杯。”
原来是在京鼎楼买的,那是苏城一家百年老字号,以养生茶品和糕点出名,价格普遍昂贵,顾书云很少去,所以不认得包装。
他指节轻扣着纸杯递了过来,顾书云垂眸时注意到他宽大的手掌骨廓劲挺,纸杯在他的手中似乎显得格外的小。
他的手很好看,手背薄薄的皮肤下是淡淡的青筋,青色的血管连着微微突起的腕骨,似隐忍似蛰伏,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顾书云微微失神,意识到视线久了会略显失礼,因此眼神闪躲了一下。
而这份闪躲落至他的眼中变成了犹豫,闻屹沉了沉眉眼误以为她不喜欢的迟疑。
“有忌口吗?”
“抱歉,没提前问你的喜好。”
“这杯给我吧。”
“没,不是这个意思,”顾书云恍过神来眉心倏尔一顿,她接过后说了声,“谢谢。”
吸管插入杯中搅拌了一下,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已经放了一会口感没那么滚烫,银耳融成碎末,很好吸出,伴随着温热的茶香漫过齿间,入口回味又是满满浓郁清甜的枣香,让人喝下忍不住再来第二口。
“很好喝。”
她低声说着,而后抬起长睫望向他。
两人视线倏然相撞,漆黑的眼眸如浓墨般深邃。
“喜欢就好,”他问,“过去要开车吗?”
她浅浅一笑:“不用,走路就好。”
顾书云从小就性子沉稳,再加上穿着旗袍走起路来步伐偏慢。行走的过程中,她略有察觉地感受到他放慢了脚步。
顾书云带他去的是一家地道的苏菜馆。
藏在几经绕行的民居里,门外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古朴的匾额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
门外看着简单朴实,走进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套院前边是典型的中式园林的设计,茂盛树木遮蔽着白墙,亭台间隔着幽深曲径,无一不展露着苏城风采。再往里走一窗一景里能看见假山、戏台和各种风貌。
清寂幽深的环境就已经能够让人心情平静,而里边似乎还点了淡淡的熏香,视觉和身体的舒适感更上一层。
顾书云问:“闻先生,我们不坐包间可以吗?”
包间虽然更安静,但景色都被白墙遮挡,透过蒙纱的窗户往外看,还是差了些意境。
听到她的称呼,他眸色一顿,幽深了几分。
“行。”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两人来到二楼的宽大的露天窗前。木质的窗户敞开着,一眼能看到屋檐上黑色的瓦砾以及快要伸进屋内的树枝。
服务生给两人拿来菜单,闻屹知道她之前来过,因此将菜单推至她的面前。
“麻烦你来推荐一些好吃的。”
顾书云接过翻看着,问:“你有不吃的吗?”
“清淡点就好,其他都可以。”
她一笑:“那这家店正合适,他家的汤清淡鲜香很出名,你一定要尝尝。”
顾书云喜欢这家店正是因为他家的汤,离评弹馆比较近,过来也很方便。
她点了几个菜之后将菜单重新传给他。
“汤是小炖罐煲的,一人一盅,你看看想喝什么。”
闻屹看着递过来的菜单上翻着的页面是鱼汤,他刚扫过几眼,顾书云说:“如果你不吃鱼的话可以看看别的,种类挺多的。”
他点头后目光仍旧停留在这个页面。
“我要一份山药鲫鱼汤。”
服务生记录之后带着菜单离开了。
“这家餐厅你经常来吗?”他问。
“不算很经常,偶尔见朋友的时候会来。”
“也是相亲?”
他的声音似有一种独特的音质,顾书云心弦一颤。
“不是,就是好朋友。”她辩解道,“我没有相亲过很多次。”
闻屹微微挑眉,眉眼显得漫不经心,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窗外是明蓝色的净澄长空,突然的沉默让她的视线不安游走。
还好这时有人端来热毛巾让两人擦手。
顾书云想问他修画的进度如何了,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催促,因此委婉开口:“你是从画馆过来吗?”
“对,已经快完成一半了,后续上色的时候你还想再来看吗,会比较有意思。”
顾书云将手擦净,放下毛巾,摇头道:“不了,我可能没有时间。”
少刻,热汤先被端了上来,香气瞬间扑入鼻息,深棕的瓦罐装着浓白的汤汁,反差的颜色令人食欲大增。她舀了一勺,热气裹挟着浓香,入口之后很明显能感觉到鱼肉浸透在汤中的鲜甜。
“小心鱼刺。”他提醒道。
“好。”
整个晚餐的过程,他出乎意料的礼数周全。
顾书云原以为他的性格散漫雅痞,没想到也有很细致的一面。
不过想想他的职业,确实是需要很细节很有耐心才行。
结束之后闻屹送她回到评弹馆。
顾书云喉咙动了动,似有犹豫,不知道是应该自己先开口问他听不听评弹,还是看他愿不愿意留下。
闻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容有几分兴味:“不邀请我吗?”
顾书云沉吟半晌说:“我刚刚在想,因为望月阁是八点就结束,你现在进去买票不太划算,所以推荐你来山岳阁八点到十点的那场,距离开始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在南堤巷逛一逛。”
闻屹轻笑,腔调了然又故意一般:“可我就想听评弹,想认真体验苏城的传统文化。”
顾书云的耳根似有微红,她记得后半句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进到馆内,她为闻屹安排好位置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今晚有太多的出乎意料了。
她深吸几口气后调整状态。
-
八点。
望月阁在顾书云最后的唱曲中结束了今天的所有表演。
顾书云走到山岳阁的前台处,看到乔木正在为入场的观众倒茶。
顾书云叫住了她,问道:“今晚来的人多吗?”
“还行。”
“还有比较好的位置是空着的吗?”
乔木看向厅内桌上的牌子,说:“好像还有,你要在一楼还是二楼?”
“一楼吧。”
“行,我帮你留一个。”乔木忽然靠近眼神暧昧地瞥向她,“是不是留给晚上的那位相亲对象啊?”
她小声地“嗯”了下。
那看来是很有希望,乔木好奇问:“帅不帅?”
顾书云动作停了半拍:“你见过的,苏信鸿老师的外孙。”
“是,是他!”乔木震惊地睁大双眼,几乎结巴,“你你……”
顾书云笑:“怎么了?”
“真的被我说中了啊!!”
“啊?”她疑惑。
“你还记不记得他来的那天?”
顾书云点头。
“隔天你不是请假了吗,”乔木视线盯着她,继续说,“他又来了!结果傍晚不到就走了,我当时就在想,他一定是他是冲着你来的!”
“也不一定吧。”
顾书云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知道她那天没上班是因为来了评弹馆。
当时她以为是巧合,所以是真的?
但是……
她微微蹙眉沉思。
他很早就为她来评弹馆。
那是因为婚约吗?
可当时的她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他们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是什么,他对她的考察期吗。
合格之后再提婚约?
顾书云忽地有种被挑选的不适感。
如果只是单纯的相亲见面,她能接受目前的进度。
可她还是害怕会太快。
会被安排着,在双方没有感情的情况下结婚。
说到底,她内心还是排斥婚约这两个字。
像人生突然被安排了既定的、看得到结局的命运。
乔木高兴地说:“我能嗑你俩了吗?”
顾书云淡声:“不能,我们是假的。”
“好吧。”
乔木撅撅嘴,表情遗憾地离开。
没一会,观众坐满了山岳阁的楼上楼下。
她的老师冯新眉在评弹业内业外都很有名气,网上一搜苏城的评弹推荐,多半会有她。因为幽默风趣的说话风格,在一众温柔的唱曲中独树一帜。
很多游客也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在表演的一个多小时内,除了唱经典曲目,还会穿插着科普评弹的基础知识、历史文化,唱曲的由来等等,因此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她休息之后,顾书云会上台替她补上剩余时间,唱到十点结束。
然而在此期间,台下不时会有人走动,或离开,或去和冯老师合影。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会好奇地打量过去,尽管没有行为动作,但心里也会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合个影。
顾书云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她拨动琵琶专注自己的唱词。
她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台下,黯淡的灯光中,似与他目光相对。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被拉到最高,半张脸埋在领子里,露出漆黑的双眸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只是聚神看着台上的她。
她的心跳蓦地错了一排,隐约间似有别样的情愫涌动,空气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他微冷的眉眼疏离,可目光却是直白的毫不收敛的,双手插在兜里,透露出一股野性难驯的气息。
所以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
十点结束之后,夜色已经浓黑,关去馆内的灯光,能听到外边凉风不断吹动树梢的声音。
闻屹等到最后,说要送她回去,她接受了。
车上两边的车窗紧闭,隔绝了窗外的冷风。
他从镜中看到她的淡然的表情没有一丝笑意,墨画的眉眼此刻沁着微冷,目光如水般平静。
闻屹减缓车速停在路边,他探身去车的后座,从座椅上拿过一个纸袋的包装,放至她的怀中。
“这是什么?”车内的光线昏暗,她没太看清。
闻屹:“鱼茸桃酥,我今天也顺路买了,原本想等到了再给你,如果你现在饿了可以先吃。”
晚餐的饱腹感还没消去,她现在不饿,只是看到这个桃酥她又想起了乔木的话。
顾书云面色依旧僵硬,抓紧袋子的手微微收紧。
闻屹视线投向她微微翕动的睫羽,看着她骤然变差的脸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车辆重新启动,他紧拧着眉心有些心慌,像是心脏都紧握在她的掌心中。
原来已经轻易就能被她拿捏了情绪。
行进的过程中,两人没怎么说话,准确是她没怎么理会他。闻屹沉着眉眼在心里复盘今晚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这次他将她送至楼下,到达之后,他绕过去开了车门,但并没有让她下车。
他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要走的路,高大的身影遮去许多光线,空间忽然变得逼仄。
闻屹问:“你怎么了?”
枝桠间的冷风晃动着还是吹到她的身体上,顾书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喜欢情绪这样不明不白地堆积着,于是问:“所以你一直知道是我吗?”
“什么?”
“你知道今晚要来见的是我?”
“当然。”他语气笃定,认真说道,“因为知道是你,我才会来。”
可她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
“你是不高兴我会来相亲吗?”
闻屹目光紧锁着她,想看清她内心的想法。
“不是,”她喉间胀涩,慢声问,“你很早就知道婚约这件事吗?”
“不算很早,刚开始我甚至拒绝了。”闻屹解释说,“后来我见到是你,知道是你,才请外公帮忙安排见面。”
她抿着唇,声音戛然:“所以你的目的是?”
他微沉的嗓音像是在抛出诱饵,迎上她的目光。
“我想结婚。”
“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