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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還生(修)
明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讓在場剩下的兩個人一起頓在了原地。
雲栖死死地抿着唇,心下的驚濤駭浪不亞于得知段星閣也是重生的那一刻。
在這一刻,雲栖突然意識到了一直以來明皎和書中微妙的那些差異到底從何而來——他根本就不是那個單純的穿書者, 而是真真正正的, 聞風林的兒子。
眼下他身上透着一股和聞風林一樣的, 令人厭惡的傲慢。
他不知用了什麽方式殺死了那個穿書者, 原來白天劇本殺時, 明皎話中的傲慢不是穿書者對書中人的傲慢,恰恰相反,那是一個書中人對外來者的傲慢。
怪不得他的行事作風如此大膽, 甚至堪稱猖狂, 在這種前提下, 一切就能解釋通了。
一個連穿書者都能殺死的人, 自然不會将其他人放在眼裏。
而且從他方才的話中推測,他手上的人命恐怕不止這一條,沾染着數條人命都沒有被發現,還能順順利利的大紅大紫,這種運氣, 對于得知了一切的明皎來說,将自己當成主角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面對雲栖和段星閣兩人的沉默,明皎笑了一下, 他只是随口一說, 并非真的以為他們兩個是重生的。
傲慢讓他不屑于考慮這種情況, 與此同時,他側頭看着雲栖, 目光中還帶上了一絲憐憫。
像是一本書中覺醒的主角看着茫然而愚蠢的配角一樣,他帶着嘲諷和輕視地透露出一點憐憫, 憐憫對方連自己身在一本小說中都不知道。
這種傲慢讓他不急于動手,反而享受地品嘗起了獵物死前的震驚和絕望。
“你說,我要是在這裏殺了哥哥,然後把罪名嫁禍在你家小狗頭上……”明皎滿意地看到雲栖終于有了些許變化的神色,“他會不會生不如死?我的好哥哥又會不會後悔……寧願認一條野狗為弟弟,也不願看我這個親弟弟一眼呢?”
段星閣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雲栖卻并未明皎想象中那麽生氣,語氣中反而透着一股平靜:“你做得到嗎?”
明皎聞言眯了眯眼,有些不快:“哥哥覺得呢?你難道認為你和之前那些死在我手裏的人比起來,有什麽活下去的理由嗎?”
雲栖輕描淡寫道:“至少我想不出來自己必死的理由。”
勝利的喜悅充斥着明皎的心頭,他并未聽出來雲栖話中的意思。
“哥哥原本确實可以不死的。”明皎歪着頭看了雲栖片刻,而後輕笑道,“其實有那麽一段時間,我還是真心仰慕過你的,哥哥。聞風林曾經跟我提過不止一次要帶我回去跟你同住,可惜了,某些人親弟弟不認,反而對撿來的狗這麽死心塌地……啧,被狗操就那麽爽嗎?”
明皎原本只是為了羞辱雲栖,可他這話重複了已經不止一遍了,正當他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時,雲栖卻扭頭看了他一眼,眸色像是無機的玻璃一樣,不帶絲毫感情。
“看出來我寧願和他在一起,也不願認你這個雜種這件事,讓你一直耿耿于懷。那現在我告訴你,”雲栖輕描淡寫道,“是很爽,怎麽了?”
雜種這種詞從雲栖嘴裏說出來的殺傷力簡直大到驚人,明皎聞言突然一頓,游刃有餘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幾秒,露出了下面瘋狂的底色,他帶着惡毒和嫉妒的神情深深地看了遠處的段星閣一眼。
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的心結,哪怕他自诩為主角,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血脈相連卻比不過一個外人,他在雲栖眼中永遠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可那個出身比他還要卑賤的,保姆的兒子,卻能登堂入室,正大光明地喊他哥哥。
哪怕這條養不熟的白眼狼曾經抛棄過他,可當他回過頭搖尾乞憐時,雲栖還是不計前嫌,甚至願意自降身份和他在一起。
明皎在短暫的嫉妒後很快便收斂了神色,他看着雲栖笑了一下。
“哥哥既然這麽喜歡他,要不這樣吧。”明皎歪了歪頭,“其實你也可以不用死,財産贈予的協議書我已經起草好了,你簽了字。”
“再讓他把自己的右手切了……”他笑得惡意,“我就饒了你怎麽樣?”
段星閣微微眯了眯眼,對他的挑釁沒多大反應,可全程冷靜自若地雲栖卻扭頭看了明皎一眼。
他什麽都沒說,那一眼卻把明皎看得一愣,透骨的涼意從腳底一路滲到了頭頂。
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一個眼神唬住的明皎當即惱羞成怒,拽着雲栖往後退了幾步,兩人徹底暴露在大雨中,雨水瞬間落在雲栖的鎖骨上,沖刷着那處剛剛被割開的傷口,血水不斷往下淌。
段星閣見狀心疼得眼神像是淬了毒,眸底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了,明皎帶着絲毫不怵的怨毒和他對視。
“你說的條件實在不怎麽樣,威脅人不是這樣威脅的。”雲栖一個最危險的人,此刻卻成了全場最冷靜的人,他仿佛感受不到鎖骨上的疼痛,轉而道,“我記得,你舅舅那裏放着什麽東西吧?”
明皎聞言一愣,回過神後驀然變了臉色,他似乎沒想到雲栖能從他随口的一句話中将目标鎖定,但他很快便穩下了神色,笑了一下:“哥哥什麽時候知道的?而且竟然你已經拿到了那份原件,又何必上來呢。”
“從你在和聞堯的電話中莫名其妙提到你舅舅時,我就知道了。”雲栖輕描淡寫道,“至于我為什麽會來,我不來怎麽抓你個現行。”
明皎故作鎮定,笑道:“哥哥可真是算無遺策,但就算你機關算盡那又如何呢,你現在不還是在我手裏?只要你死了,有沒有那兩份東西都無關緊要——”
他話音未落,遠處驟然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他驀然變了臉色。
明皎陡然扭頭,卻見幾個工作人員打着手電冒雨走了上來,看到甲板上的局面後他們很明顯愣了一下,回過神時立刻想要沖上來:“幹什麽,把刀放下!”
明皎咬牙回過神,拽着雲栖立刻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子退到了甲板邊緣,他冷冷地看着那些人:“別過來。”
衆人見狀登時不敢動了,明皎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雲栖,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你早就計劃好了。”
雲栖之所以故意從鏡頭下上來,防的就是這個萬一,不過他着實也沒料到明皎會直接拎着刀上來,但眼下的情況尚在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雲栖沒有回答明皎的話,而是當着他的面從口袋中拿出了那根錄音筆,随即在他面前輕晃了一下,明皎見狀瞳孔驟縮,終于失了分寸劈手來奪,雲栖卻反手一抛,扔給了段星閣。
這個動作使得明皎攔在他面前的匕首登時劃過鎖骨,原本就尚未愈合的傷口瞬間被豁開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可雲栖好似沒感覺疼一下,扭頭安靜地看着明皎。
他明明才是明面上處于劣勢的人,可明皎突然從腳底感覺到了一股涼意,他終于在此刻意識到,自己已經窮途末路了。
如果沒有那根錄音筆,眼下他松開手或許只用面對幾年的牢獄之災,哪怕拿不到雲栖的那份財産,但不至于搭上性命。
可有了那根錄音筆,一切就不一樣了,無論選擇哪一條路最終都是一個結局。
明皎從未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雲栖想讓他死。
雨滴落在甲板上,像是屠戶刀鋒上流下的鮮血。
鎖骨的血水順着衣襟往下淌,雲栖卻好似沒看到一樣,開口道:“現在才思考退路,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明皎驀然回神,攥緊了匕首,咬着牙嘴硬道:“那又如何呢?既然一切都來不及了,就請哥哥陪我去死吧。”
似乎早就猜到了他會狗急跳牆,雲栖觀察着一切,語氣平淡道:“是嗎,那就動手吧,以防夜長夢多。”
險境之下,誰先自亂陣腳誰便是死局。
原本雲栖算好了,就算真的出了意外再次跌入海中,以自己現在的游泳水平和節目組看到監控後的救生速度,應該是完全夠用的。
可唯獨沒算到明皎手裏的匕首和天公不作美的程度,以至于眼下境況的危險程度一下子拉高了十個檔次。
但雲栖還是很冷靜,把自己的生命放在賭局上,本就是他這麽多年來常做的事,眼下無非再賭一場,可無論賭輸還是賭贏,他想要保護的那個人都能活下來,對他來說,這幾乎是穩賺不虧的局。
看着雲栖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樣子,明皎恨的牙癢癢,這人哪怕被刀架在脖子上也從未有過失态的時候,好似天下一切事,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在置明皎于死地這件事上都無足輕重一樣。
……不對!
明皎突然想起了方才雲栖唯一失态的樣子,似乎是他威脅要讓段星閣砍掉手換雲栖活下來時發生的。
電光石火間,明皎突然明白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對于雲栖來說根本就不算是第一位的,甚至第二都排不上,充其量只能是第三。
在他心中,第一位是保證段星閣的安全,第二位是兵不血刃地除掉明皎,保證企業和雲氏財産的安全,第三位才是雲栖他自己的性命。
明皎想明白這點後突然笑了,他以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道:“我變卦了,哥哥,我不想帶你走了。”
雲栖頓了一下,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後瞳孔驟縮,終于變了臉色。
明皎滿意地品着他的驚慌:“再多看一眼你的小狗吧,你很快就見不到他了。”
說着他故意扯着雲栖向後站了一點,兩人因此站到了甲板最邊緣的地方。
段星閣見狀瞳孔驟縮,神情立刻就變了,雲栖當即猜到了他的想法,頭皮一麻,立刻道:“別過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雲栖什麽都算到了,卻沒算到這一幕對段星閣來說的沖擊感。
前世的畫面歷歷在目,段星閣突然感覺眼前盡是都是血色,天地間只剩下了那個人和他脖子前的匕首,連聲音他都有些聽不清楚了。
段星閣驀然沖上前,明皎的目的原本就不是雲栖,他本可以直接帶着雲栖跳下海,卻在此刻驀然松開了對方,在一片驚呼聲中,握着匕首一刀紮在了段星閣的腹部。
可段星閣的反應卻比他想象得還要快,對方宛如毫無知覺一樣,動手沒有絲毫停頓,他掐着明皎的脖子,僅用一根鐵絲便硬生生勒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勒得人無法動彈。
眼看着此刻明皎已經快要被段星閣用鐵絲活活勒死了,節目組的衆人回過神連忙想要上前制止,可明皎卻隔着段星閣,在窒息中對雲栖露出了一個笑容。
雲栖心下驀然一跳,他不顧鎖骨上的傷立刻爬了起來,他是離那兩人最近的人,可即便是這麽近的距離,此刻也有些來不及了。
明皎拔出匕首驀然擡手,段星閣對危險的感知程度超出明皎意料,他感受到後頸一涼,當即想都不想地側頭躲開,那一刀直接歪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刺得不算淺,卻沒有減輕段星閣手下的絲毫力度。
明皎見狀有些氣急敗壞地加深了手下的力度,匕首近乎沒入了段星閣的肩膀,他死死地握着那把匕首,脖子被人硬生生勒出了一圈傷口,明皎從未有過如此失态的時候,此刻想要報複雲栖的心思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他發瘋一般,用最後一絲力氣拽着段星閣向海中拖去。
甲板邊緣滑的幾近沒有任何摩擦力,只要稍微一點拉扯,便足以讓人命喪黃泉。
兩人順着甲板邊緣跌了下去,雲栖瞳孔驟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沖上前,拼命地抓住了段星閣的手。
節目組的人以最快速度趕上來幫忙,可已經來不及了。
雨水使得手和船身都無比的滑,僅僅一秒不到的時間,雲栖手中握着的部位便已經從段星閣的手掌滑到了他的手指。
雲栖咬着牙想要用雙手去拉,可甲板邊緣實在是太滑了,左手如果不按住,他便會和段星閣一起滑下去。
段星閣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如果他在不松手,雲栖也會被一起帶下去。
段星閣感受着從雲栖身上滴下來的血,突然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說我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就已經知道你是重生的了。
還想說對不起,這一世沒有保護好你,但幸好,你能夠活下來。
還有,我從前世開始就喜歡你了,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兩輩子了,能和哥哥結婚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以至于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遺憾了,所以你不要為我難過。
唯獨有一點,等我離開後,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快忘了我?
偏執深入骨子裏的人,在此刻卻想到,不過你也不要一個人,太孤獨了。
之後如果有了新人,不要帶着他來見我就好,我心眼小會吃醋的。
萬千思緒在眨眼間翻湧于心頭,可最終,看着眼前焦急無比的人,段星閣心頭的千言萬語卻只化作了一句話:
“忘了我吧,哥哥。”
這一句話輕飄飄地落在雲栖耳中,卻像是炸彈般驀然炸開。
雨水打在他臉上看起來像是淚,段星閣想松開手替他把淚拭去,可最終什麽也做不了,驀然松開手直直地跌入海中。
雨勢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落水聲幾乎都被掩埋住了。
雲栖突然愣住了,大腦像是失去了工作能力一樣,連情緒都不曾有了。
他只是無緣無故地想到,段星閣這是在報複前世他先他一步走,所以這一世就要自己也嘗一遍他的經歷嗎?
游輪推開波濤滾滾向前,來的時候工作人員顯然沒有猜到會是這種場面,自然也不可能告訴船長暫時停下。
雲栖突然回過神,意識到等游輪再走遠一點,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那一刻,什麽公司,什麽家産,在雲栖眼裏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要了。
船上的人在極力組織着救援,有人給他拿來了外套,可下一秒,雲栖毫無征兆地站起來,在所有人都沒意料到的情況下,走到船邊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得到消息火速上來的導演剛好看到這一幕,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回過神後當即厲聲喊人營救。
有了前世的經驗,砸在海中的一瞬間,雲栖甚至還能保持清醒,屏住呼吸想要在風浪中尋找段星閣的身影。
可海浪實在是太大了,他明白哪怕是找到了,眼下幾乎是必死無疑的局,他所有的算無遺策,在這裏通通白費。
然而他還是不甘心,他在賭一個奇跡,哪怕沒有奇跡,那就算是死,他也要和段星閣死在一起。
惡劣的天氣情況下,換氣是個巨大的問題,雲栖換了三次有兩次都被嗆到了水,他忍着胸口的不适繼續搜尋。
正當雲栖毫無頭緒時,不遠處的大海突然炸開了一團血色,那一刻,雲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了。
他不敢去想那到底是誰的血,只知道向着血色咬着牙沖過去。
一團血霧之中,卻見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明皎從段星閣肩膀上拔下那把刀,反手就要往他的胸口刺去。
雲栖眸色一凜,立刻游了過去,千鈞一發之際,段星閣那只受傷的手竟然還能動,硬生生截住了明皎的手腕,右手猛地一用力,硬生生用鐵絲勒住了明皎的脖子。
畫面像是在這一刻按下了休止符,明皎無力地睜着眼睛,不甘和絕望終于在此刻徹底湧上心頭。
可他卻只能清楚地感覺着自己力氣的逐漸消失,擡眸看着暗無天日的海面,他似乎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
原來死亡竟然這麽輕而易舉,原來他也不是什麽既定的主角。
先前的一切不過是僥幸,而僥幸,就總有馬失前蹄的那一天。
唾手可得的富貴,人上人的生活,設想中他的親哥哥絕望而震驚的神色,此刻都随着最後一律氧氣的耗盡而灰飛煙滅了。
明皎感到了巨大的不甘心,可他的一切不甘無人知曉,他努力演戲的“敬業”也不會被世人稱贊。
甚至他的那些粉絲,在死前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一直模仿那個外來者的樣子模仿到現在,終于能做回自己時,卻已經曲終人散了。
偷來的人生,總是要還的。
血水托舉着那具失去意識的屍體緩緩向下,段星閣的眼神漸漸出現了一絲渙散。
他深知肩膀和腹部同時受傷的情況下,在海浪翻騰中幾乎不可能存活下去。
殺意逐漸消散,随之消散的還有在絕境之下的求生欲。
正當段星閣打算閉眼平靜地接受死亡時,突然一雙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原本渙散的目光突然清醒起來,他愕然擡頭,剛好撞上雲栖焦急又慶幸的目光。
這一刻,時空仿佛重合,而角色卻好似錯了位。
前世段星閣義無反顧地跳下水救雲栖,而這一世,雲栖亦是如此。
短暫的驚愕和喜悅後,段星閣從心底驀然泛起的卻是說不出的慌張,他顧不得思考雲栖為什麽會下來,他自己死在這裏無所謂,卻不能讓雲栖和他一起死在這裏。
于是那點微不足道的求生欲登時爆發出了無窮的生命力,段星閣咬着牙反手拔下了自己肩膀上的匕首,扶着雲栖的手,兩人艱難地游向海面。
二人眼下的情況唯一比前世強的地方在于,至少兩人都會游泳。
可茫茫大海中,此刻的海浪強度比前世強了不知道多少,生還的概率說是萬分之一也不為過。
他們對此心知肚明,卻誰也沒有挑明,為了彼此,他們誰也不願意輕言放棄。
傷口泡在海水中的痛處無法用言語描述,雲栖咬着牙向前,深知自己的這點傷口和段星閣比起來不值一提,可對方卻連顫抖都不曾抖一下。
一切因為海浪而起,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樣,放出了惡魔,卻又在盒底藏着希望。
兩人就這樣被海浪裹挾着漂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壓在雲栖身上的段星閣已經沒了力氣,雲栖撐着他推出水面才勉強能換一口氣。
雲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體力馬上也要消耗殆盡了,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時又一波浪潮打過來,雲栖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大口海水。
熟悉的灼燒感逐漸從肺中傳來,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褪色花白。
正當雲栖以為這一世兩人也要死在大海中時,他卻突然感受到了身下略顯堅硬的觸感,而且海浪褪去後,這一次他們沒有像以往一樣沉入海底。
雲栖一愣,不顧肺中的感受,掙紮着擡眸,卻見海浪竟然将它們拍在了不知道哪個島的岸邊。
劫後餘生的狂喜讓他顧不得眼前有些熟悉的景象,轉頭連忙拉着段星閣上了岸,以防被海浪卷走,他硬生生用着最後一絲力氣走到了離岸有相當一段距離的地方,才耗盡力氣倒在地上。
雲栖在昏過去之前,顫抖着探了一下段星閣的心跳,感受到手下的跳動後,他忍不住眼一熱,人一旦放松下來,那口吊着的精氣神很快便消耗殆盡了,雲栖幾乎是立刻便昏了過去。
雨滴淅淅瀝瀝地砸在兩人身上,沖刷掉了身上的血水。
不知道下了多久,大雨終于停了下來。
烏雲從天邊散去,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兩人身上,雲栖蹙了蹙眉從昏迷中蘇醒。
此刻他渾身上下濕的難受,鎖骨前傷口更是又癢又疼,雲栖反應了三秒才意識到昨晚發生了什麽,而自己此刻又在哪裏。
回過神後他心下驀然漏了一拍,一扭頭便看到了陷入昏迷的段星閣,和他小腹上堪稱猙獰的傷口,那處傷口泡了海水,此刻一片狼藉。
雲栖大腦轟然一聲炸開,一時間完全顧不上這是在哪了,立刻湊上前,探到對方還有氣後,當即俯身下去做起了人工呼吸。
在雲栖的記憶中,段星閣的嘴唇從來沒有這麽冰冷過,冷得他鼻頭發酸,忍不住想要落下淚來。
他忍着酸澀一遍又一遍地做着人工呼吸,做了不知道多少遍,懷中人突然擡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力氣和段星閣平日的力氣天差地別,但他還是執意推開了雲栖。
而後驀然扭頭,大口大口地咳嗽起來,看着吐出來的海水,雲栖一下子放心下來,跌坐在原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慶幸。
段星閣咳嗽完,擦了擦嘴角,扭頭看向他,似是不想他擔憂一樣,硬是在虛弱中擠出了一個笑容:“哥哥……”
他話還沒說完,雲栖突然湊過來死死地抱住了他。
段星閣頓了一下,用沒有受傷的手安撫般抱了抱身上人。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但千言萬語,不及劫後重生四個字。
眼下的壞消息是兩人的衣服全部濕了,傷口的狀況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好消息是雨停了,而且眼前的小島看起來無比眼熟。似乎就是之前他們荒島求生的那個島。
意識到這處地方并非野島後,雲栖驀然松了口氣。
人一旦放松下來,之前那些不曾考慮的事便如同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段星閣肩上肚子上都帶着傷,卻硬撐着表示沒事,站起來後執意要自己走。
雲栖抿了抿唇沒接話,只是把他扶了起來。
段星閣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雲栖的心情似乎沒有剛剛那麽好了。
段星閣有些不明所以,虛弱道:“哥哥,怎麽了?”
雲栖一開始确實是高興的,他甚至覺得只要段星閣能活下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當兩人真的活下來後,這小子在游輪之側說的那句話突然浮上心頭。
人在絕境前說的話幾乎是最發自內心的言語,“忘了我”三個字歷歷在目,一想到段星閣臨死時在想的居然是這個,雲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好在段星閣如此虛弱時發作。
于是他只能壓着火氣道:“沒事,在想如果節目組一時找不到這裏,接下來幾天我們吃什麽。”
段星閣思索了一下道:“我記得我們之前走的時候,屋裏還放了幾顆椰子。”
兩人于是開始向木屋的方向走去,之後的路途中,雲栖全程一言不發,他憋着火氣,打算回去再算賬。
這一刻他的怒意甚至讓他忘了自己還有遺囑的事,他為了段星閣付出可以,段星閣為他付出卻不行,雲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雙重标準。
沿着熟悉的道路,兩人終于找到了那座木屋,經歷了上次的事情,木屋已經燒焦了一半,又經過那場大雨,眼下看着和危房也沒太大區別,不過好消息是屋裏的設施勉強能用,而且和段星閣說的一樣,屋裏果然還放着幾個椰子。
那張床也還算完好無損,床上還鋪着上次用來當床單的衣服,好在當時兩人沒有拿走。
雲栖扶着段星閣在床頭躺下,用明皎那把匕首開了兩個椰子,而後拿着開好的椰子走了過來。
段星閣受寵若驚,連忙想伸手去接,全被雲栖面無表情地拍掉了手,雖然态度十分惡劣,但他扶着段星閣的頭給他喂椰子水時,動作間還是很溫柔的。
段星閣愈發受寵若驚起來,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哪氣到他了。
雲栖自己也喝了幾口補充了一點糖分,而後面無表情地撕了床單的布給段星閣處理傷口。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段星閣腹部的傷口看着猙獰,但由于他肌肉密度高,當時緊張狀态下硬的吓人,明皎那一下根本沒捅到要害。
可肩膀上那一處傷口就不一樣了,明皎當時為了将段星閣扯入海中,幾乎下了死手,猙獰的傷口之下,幾乎能看到骨頭。
雲栖處理時心頭幾乎在滴血,最後他是硬生生咬緊了牙關才勉強下去手。
那傷口猙獰得可怕,還在海水中泡過,段星閣卻跟刮骨療毒的關羽一樣,一點不适都未露出來,反而有心思打量面前人。
雲栖為了給他處理傷口離得很近,他的衣服濕透了,鎖骨上傷口的血也已經凝固了,看得人心疼無比,再往上,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耳邊,白皙的肌膚上還蹭着泥土,從小到大段星閣就沒見雲栖有過這麽狼狽的時候。
而且因為衣服濕了,雲栖渾身上下沒有一個細節是藏起來的,胸口就差貼在段星閣臉上了,看得他心疼之餘又忍不住耳根發燙。
然而眼下這種情況,似乎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段星閣觀察着雲栖的神色,而後小心翼翼道:“哥哥……你生我氣了?”
“沒生氣。”雲栖低頭淡淡道,“只是看你受傷心疼。”
他顯然還憋着氣,不想趁段星閣傷口情況如此不好的時候跟人吵架,可這小子卻不知好歹地安慰道:“我這傷不礙事的,都沒傷到內髒。”
雲栖嗓子一緊,差點沒裝下去,聲音都跟着冷了下去:“你還想傷到內髒?”
段星閣後背一涼,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雲栖狠狠剜了他一眼後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跟他一般見識,這小子回過神卻故作輕松地越描越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為了哥哥死都不怕,這點皮外傷才哪到哪。”
雲栖聽到這話已經出離憤怒了,卻還是壓着火氣不鹹不淡道:“你願意為我去死?”
段星閣總算品出了一點不對味,但腦回路清奇的小狗向主人表忠心一般道:“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栖擡眸看着他,似乎只是眸色有點冷,看起來也沒有很生氣,以至于讓段星閣産生了一種錯覺。
然而那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噴發前的火山,雲栖異常平靜道:“你跳下去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段星閣挨了一刀大難不死,再加上被海水泡了那麽久,有點缺心眼,一時間竟然沒意識到這句話在風平浪靜之下的滔天怒意,還以為雲栖只是在和他單純感慨死裏逃生的事。
于是他還真的把自己當時的想法一五一十地給坦白了,可說着說着,尤其是說到“我其實不想讓哥哥忘了我,但是也不想哥哥一個人,那樣太孤獨了,如果哥哥有了新人,只要別帶他來見我就好,我心眼小,會吃醋”時,雲栖那股冰冷的怒火已經掩飾都掩飾不下去了。
眼見着雲栖的神色越來越冷,段星閣缺氧的腦子終于宛如回光返照了一樣,他逐漸意識到了不對,聲音也小了下去,直至最後沒聲了。
屋內陷入了莫名的安靜,只剩下雲栖用匕首割開布料的聲音,只不過對方利落的動作中,段星閣只覺得他想割的不是布料,而是自己的脖子,于是一時間他大氣都不敢喘了。
“說的不錯。”雲栖拿起匕首割斷了綁在對方肩頭的布料,終于擡頭看向了段星閣,“你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麽嗎?”
段星閣下意識坐直了身體,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哥哥想幹什麽?”
“我想扇你。”雲栖語氣中透着股帶着冷意的平靜道,“但你傷口還沒有痊愈,記住你欠我一巴掌。”
段星閣驀然頓住了,他的腹部和肩膀上都還帶着傷口,疼痛本該讓他無心考慮什麽旖旎的事,可雲栖的話卻讓他喉結微動,汗毛倒立,仿佛又回到了曾經上學的時候。
某一天在學校和同學打球忘了時間,段星閣慌忙地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看着坐在沙發上西裝革履面色發冷的男人,當時的他又怕卻又忍不住興奮,甚至對方罵他時,他想的卻是用什麽東西,怎麽把那張嘴巴填滿。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在現在說出來,恐怕那個巴掌就不只是欠着,而是當場要扇到他臉上了。
段星閣連忙收斂了心頭那點堪稱變态的思緒,低頭承認錯誤:“當時事出緊急,我太沖動了,考慮得不是很周到,哥哥別生氣……”
“不周全?”雲栖見他還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一下子便憋不住了,火登時上來,當即冷笑道,“我看沒人比你更周全了。幾秒內死後的事都能安排得這麽周密,老婆都能拱手送人,誰能有你周全?”
段星閣這才陡然意識到雲栖在氣什麽,愣了一下後喉嚨一緊,說不出哄人的慌張更多一點,還是聽到“老婆”兩個字的興奮更多一點,但他還是為自己辯白道:“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一個人孤獨……”
說到這他看着雲栖沉如墨色的神情,一下子止住了話頭,當即從善如流地改口道:“我錯了,真的錯了,真不該說那些話,哥哥別生氣了好不好?氣大傷身。”
雲栖似乎是氣極了,站起來就要走,段星閣立刻急了,連忙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攔住雲栖道:“哥哥別走,只要你不生氣我什麽都願意做。”
他一番話說得可憐又真誠,雲栖聞言卻輕笑了一下:“什麽都願意做?”
段星閣被他蠱得當場點了點頭:“只要哥哥別生氣,我——”
他話還沒說完,卻感覺腿根驀然貼上了一股涼意,一陣快感瞬間順着脊椎攀上腦幹,整個人驀然僵在了原地,動都不敢動。
“那就趁着你還沒死,讓我睡一次,省得沒睡到手某些人就讓我忘了他。”雲栖收斂了笑意,拿着那把匕首抵在段星閣的腿中間,“用不着等你死了再換人,你這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現在還硬的起來嗎?”
雲栖冷冷威脅道:“硬不起來我現在可就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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