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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具象
    在接到对方明显一愣的表情后,岁樱抬头看向陆霁尘。

    两人都被她刚刚的话意外到了,相比之下,陆霁尘的反应更让岁樱偷乐。

    她仰着那张无辜的小脸朝他笑,一边笑还一边晃了晃他的腰:“叔叔,我脚好疼!”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是亲戚关系,两人亲昵的举止,即便被看做男女朋友也不过分。

    陆霁尘给了她一记不算明显的警告的眼神后,把她扶到轮椅前坐下。

    “陈老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对方却还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岁樱挥着小手:“陈阿姨再见!”

    进了超市大门,岁樱不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把脸往后仰向他邀功:“帮你赶走了烂桃花,你怎么谢我呀?”

    还谢她呢,简直就是无中生有。

    陆霁尘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好不容易和他出来一趟,岁樱想的当然不是仅仅和他逛超市买菜这么简单。

    “陆叔叔,”她悠着小慢调:“打小我们老师就教导我们,面对好心人的帮忙,我们一定要说声谢谢。”

    陆霁尘失笑:“那如果别人的帮忙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岁樱双手按住轮椅,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刚刚那个陈老师?”

    陆霁尘皱眉:“是我给了你什么样的讯息,让你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这是一场辩论,岁樱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顶嘴’是她的强项。

    “是你自己说的,我的帮忙不是你想要的呀!”

    傍晚时分,正是超市客流量大的时候,两人一站一坐地停在粮油区。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多是一些家庭主妇,或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陆霁尘弯腰将她挡在椅轮边的手拿开,而后放在轮椅上的操控手柄上:“还记得怎么用吗?”

    就这样,一场岁樱以为的‘唇枪舌战’还没开始就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看着他在那挑选袋装调味料的时候,岁樱不禁在想,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语言上的硝烟。

    那身体上呢?

    是温柔的还是霸道的?

    会在意自己的感受还是更在意对方的?

    意识到自己思想开始往禁区里超速,岁樱看他的眼神一点一点起了变化。

    直到陆霁尘推着购物车转身。

    见她目光失神地定焦在自己身上,陆霁尘慢慢走过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购物车的距离。

    像是一道比她身体高出很多倍,她需要日日苦练也极有可能失败无数次,难以跨过的栏架。

    “怎么了?”

    他的出声,让岁樱收回神识,这才发现,他丢下了购物车,走到了她面前。

    刚刚彷如坠入海底的无力感顿时消失殆尽。

    是谁说的,喜欢一个人,只要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能击退内心所有的惶惶不安。

    又是谁说的,喜欢总会自带一层滤镜,会将对方所有无意识的举动感化成自己的理想国度。

    岁樱啊岁樱,你没得救了。

    她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弯着眉眼朝身前只离她半臂远的陆霁尘笑。

    虽然不懂她情绪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快,但陆霁尘并没有多问。

    小姑娘终归是小姑娘。

    就像他姐姐家的那个五岁大的侄女,上一秒还哭得双眼红红,下一秒就会不明原因地咧嘴直乐。

    他转身再去推购物车,几个步子,又走到了岁樱的前面。

    从粮油区到蔬菜区再到生鲜区,岁樱都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劲瘦、青经脉络明显的右手在那些绿色、红色、橙色,各种颜色的蔬菜瓜果下呈出不一样的颜色。

    周围吵吵嚷嚷,他安安静静,岁樱把掌心按在起伏不定的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脏强有力,但却不太规律的跳动。

    来到冷藏区。

    见他目光梭巡许久却迟迟没有伸手,岁樱歪头看他:“你在找什么呀?”

    “你喝的那个牌子的酸奶......”他目光还在一一排除:“这里好像没有芦荟味的。”

    岁樱表情呆了呆。

    他怎么知道她爱喝芦荟味的酸奶?

    她有在他面前喝过吗?

    正失神,一个白绿色的瓶子递到她面前:“这个牌子的呢?”

    岁樱抬头看他:“你一向都这么细心吗?”

    或许她身边也有细心的人,但她却从没有去刻意发现,又或许,也有人对她细心过,但她却从没有放在心上。

    在她的凝眸注视里,陆霁尘淡淡一笑:“我那里没有零食,包括饮料,所以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拿。”

    从高中开始,岁樱身边就不乏喜欢她的男生,上了大学以后,她的追求者就更多了。

    别说零食,哪怕是一些值钱的小礼物,她也收到过不少。

    可她却从来都不为所动。

    邱黎黎总说她挑,岁樱也不否认,她就是挑,她喜欢过各种类型的明星,帅的、痞的、染发、耳钉、纹身,她的喜好随时会变,但真正的理想型却从来都没有一个具体的轮廓。

    但是现在,那个让她心里一直临摹不出轮廓的那张脸,因他,有了具象。

    不能将就,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喜好,就一定不能将就。

    所以她朝他递来的那瓶酸奶摇了摇头:“我喝的那种,大部分的沃森都有卖。”

    那倒是巧,玉玺湾门口就有一家沃森便利店。

    “那回去的时候给你买。”

    经过洗护区的时候,陆霁尘停下来问她:“洗发水一类的东西,需要给你买一套吗?”

    岁樱当即就想到了他身上的柚子香,但是不确定那种香味到底是来自洗发水还是沐浴露,可不管是哪一种,她在网上都没有搜到。

    “陆叔叔,你平时用的都是什么牌子的呀,能推荐给我吗?”

    她仰着脸,眉眼漾着盈盈笑意,尽管坐在轮椅上,却丝毫不减她身上的灵动。

    “我的都是男士专用,”陆霁尘微微皱眉,不是排斥,而是不确定:“可能不适合你。”

    “没事,”岁樱丝毫不介意的语气:“其实那些主打男士女士专用,就是一个噱头,我以前用的洗发水就是男士的,我觉得比女士还好用!”

    她不介意,陆霁尘便也不好说什么,视线在身旁货架浅浅搜罗两眼后,他说:“这里没有我用的那个牌子,后天吧,后天下午我去帮你买。”

    不是明天不是大后天,单单是后天。

    结完账回到车里,岁樱才问他:“你周五或者周日是有什么事吗?”

    陆霁尘摇头说没有:“但是周六中午我要回一趟家。”

    是回他父母的家吗?

    陆霁尘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问?”

    岁樱忙摇头:“没什么。”

    到了小区门口,陆霁尘把车停在路边:“我去买酸奶,你就别下去了。”

    眼看他下车进了便利店,岁樱心里一阵后悔。

    在超市的时候,陆霁尘几次问她要不要买些零食,她都死要面子说不要,现在可好,她满脑子都是芒果干、风干鸭脖、麻辣牛肉......

    正咽着口水呢,手机震了,是邱黎黎。

    “干嘛?”

    邱黎黎问:“我小姨给我寄了她们那儿的鸭脖,明天中午就能到,你要不要吃?”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岁樱刚说完“要”字,又眼波一顿,她突然不确定把别人的家庭住址报出去算不算侵犯隐私。

    刚好外面传来了几声狗吠,岁樱扭头看向窗外,刚好看见陆霁尘从便利店出来。

    “晚一点我给你回电话。”

    说完岁樱匆匆把手机塞到了腿侧。

    见他提进来的袋子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岁樱歪头瞟了眼,还没看见什么,陆霁尘就把袋子递到了她面前。

    “给你买了几个冰淇淋。”

    岁樱眼睛陡然一亮,忙扒拉着袋口往里看,虽然不多,但竟然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冰淇淋了呀?”她心里甜甜的,声音也坠了几丝甜甜的尾音。

    陆霁尘看了眼被她放在腿上的袋子,伸手:“凉,给我吧。”

    将袋子放到车后座后,他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刚好两个小朋友在那买冰淇淋,就顺手给你买了几个。”

    原来是看见别人买,原来是顺手。

    那种滋味,就像是错把咸咸的盐粒当成了甜甜的白砂糖。

    岁樱撇嘴:“小孩子才喜欢吃冰淇淋。”

    “你也不大。”

    二十岁,其实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年纪,被喊【姐姐】的时候心里无波无澜,但是被喊【阿姨】,那种感觉真的可以用【胸腔一震】来形容。

    车子驶入小区,能看见路边限速五公里的醒目蓝色标牌。

    夕阳的余晖挤进绿荫,透过车窗斑驳在他的脸上。

    岁樱脸朝前方,余光盛着他好看的侧脸。

    车子自南向北开,她坐在庇荫的这边,皮肤凉凉的,心也凉凉的,声音更满是失落。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小孩子?”

    陆霁尘嘴角滑起淡淡的笑,“你本来也不大。”

    岁樱塌着的两只瘦弱的肩膀立马一提:“我都二十一了,马上就能毕业了!”

    车子拐了一个弯,金灿灿的夕阳透过挡风玻璃,铺在两人身上。

    陆霁尘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不准备考研吗?”

    这句话就像是茧,将她的暗意一层一层包裹住。

    而他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收回得极快,可能都没看清她的眉眼。

    岁樱追着他微微上翘的眼睫,一直到车子在大门口停下,她才开口说:“就我这成绩,哪考得上。”

    陆霁尘颇感意外:“你小叔说你成绩很好。”

    所以她那个小叔到底在他面前说了多少关于她的?

    回到家,趁着陆霁尘说上楼换衣服的功夫,岁樱躲进房间给那位多事的小叔打电话。

    “除了说你懂事听话漂亮,我还能说什么?”

    沈确一张好嘴,岁樱是知道的,毫不夸张地说,死人都能被他说活。

    不说别的,就陆霁尘这种十全十美的人,都能被他说出一二三四来。

    岁樱哼了声,拿话怼他:“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说过他得理不饶人。”

    “那是有原则!”

    岁樱眉头一皱,调子扬了起来:“你还说他刻板不近人情!”

    “那是冷静礼貌!”

    “那、那你还说他冷漠没有人情味!”

    “那是含蓄内敛!”

    岁樱:“......”

    “好啦好啦,”趁她找不到话接,沈确赶紧岔开话题:“你小叔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托付给他照顾,这段时间乖一点,千万别和他顶嘴,听见没有?”

    再能说会道的嘴,也有疏漏的时候。

    岁樱声音放乖:“除了不顶嘴、乖一点,我还要注意些什么呀?”

    “注意卫生,一定要注意卫生,他那人爱干净。”

    岁樱在心里冷哼一声:“还有呢?”

    “还有......不要挑食,做饭是他的短板,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要是觉得不好吃,你也别当面说,可以等他不在家的时候,点个外卖。”

    不听话、顶嘴、不爱干净、挑食......

    岁樱咬了咬牙:“那性格方面,我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呀?”

    “性格方面,”沈确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过他这人喜欢安静,你那叽里呱啦的——”

    “沈确!”岁樱终于听不下去了:“还说你没在他面前说我什么!”

    被她这么连名带姓地一喊,沈确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套路了。

    “我的乖侄女,咱先别生气——”

    “你少来!”岁樱抬着调儿打断他,可惜后面的话还没来及说,连续两声敲门声传来。

    手机话筒被她下意识用手捂住,看了门后一眼,岁樱压下声音警告:“回头再跟你算账!”

    门开,陆霁尘手里拿着两个圆柱形的灰色瓶子站在门口:“这是我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因为岁樱拄着拐杖,所以陆霁尘并没有让她接着的意思:“我先给你放卫生间。”

    岁樱住的这个房间,卫生间在隔壁,看着他转身,岁樱突然想起来。

    “陆叔叔,”她拄着拐杖迈到门口:“你这里有小凳子吗?可以淋水的那种。”

    虽说陆霁尘一向细心,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疏忽。

    “没有,”他说:“我等下出去给你买。”

    玉玺湾周边设施齐全,沿街什么样的店铺都有。

    知道岁樱要小凳子是洗澡用的,所以他买了两个,一个用来坐,一个用来放脚。

    岁樱眼巴巴的坐在沙发里等到他回来,见他手里还有一个袋子,岁樱问:“那里什么?”

    “是防水脚套,老板说这种高弹硅胶材质,可以百分百防水,站着洗澡也没事。”

    岁樱抬头看他:“那不就可以不用小凳子了吗?”

    他却说:“你那只脚现在最好不要用力,坐着洗最稳妥。”

    哪里刻板,哪里冷漠,哪里没有人情味。

    岁樱觉得自己真要重新认识一下那位姓沈名确的小叔了。

    不过有一点,岁樱觉得沈确说的没错。

    他的厨艺真的有待提高。

    半个小时前,陆霁尘问她晚饭吃番茄牛肉意面可不可以。

    岁樱对西餐是完全不挑的,当即点头说好。

    二十分钟后,他又来敲门,问她不放番茄可不可以。

    岁樱也没深想,还是点头说好。

    又二十分钟后,陆霁尘再次来敲门,问她培根蛋酱意面行不行。

    因为门敞着,岁樱闻到了焦糊的味道,她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但是岁樱什么也没问,因为面前那张一向从容不迫的脸看着窘窘的。

    “你不是买吐司了吗?”她想了一个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又可以填饱肚子的晚饭:“配上培根还有煎蛋,我觉得会更好吃!”

    按照她的说法,再配上一瓶酸奶,晚饭就这么解决了。

    对岁樱来说,能住进他家,虽欢喜,但总归是给他添麻烦的一件事。

    但对陆霁尘而言,既然把人接回来,就要照顾妥当。

    所以面对这一顿极其马虎的晚饭,陆霁尘前后说了三次抱歉。

    第一次是岁樱坐下的时候,第二次是岁樱喝第一口酸奶的时候,第三次是就是现在。

    本来岁樱想说: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

    但是见他垂着眉眼,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岁樱又忍不住站在他的立场换位思考了一下。

    想必这时候说让他不要介意的话只会加重他的负罪感,想了想,岁樱把提到嗓子眼的那句话换成——

    “那就罚你吃完饭推我去小区里溜达一圈吧!”

    陆霁尘当然没有拒绝。

    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又将盛着做失败的意面的垃圾袋系好。

    他说:“等我十分钟,我上去洗个澡。”

    正值盛夏,出门就会流汗。

    岁樱说:“那你回来不还是要洗吗?”

    回来当然还要洗,但是他现在能闻见自己身上很明显的油烟味。

    “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很快就好。”

    岁樱眨巴着眼目送他上楼,再一扭头,她想到那几只他给她买回来的冰淇淋。

    岁樱一到夏天就贪凉。

    她也没特意去看时间,总之吃完两个冰淇淋,才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最后一丁点的脆筒含进嘴里,岁樱扭头看向楼梯。

    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再简单不过的搭配被他穿出了让人移不开眼的味道。

    口中的蛋筒还未来及咬碎就被她混着口水咽下了。

    只觉喉咙里一哽,岁樱再次咽了咽口水。

    “陆叔叔,你今年多大?”

    如果他说二十岁,岁樱也会绝对的深信不疑。

    可他不说也就算了,偏偏回道:“和你小叔差不多。”

    那说二十八.九就好了嘛,非要把辈分带上。

    岁樱撇嘴:“如果不是因为我二婶的关系,我最多喊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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