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 112 章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 112 章

    洛溦感覺身體墜入江水之中, 嗵地下沉,又随即浮起,湍湧的波浪迎頭覆來,再次将她擊進了水裏。

    好容易掙紮着探了下頭, 還來不及呼吸, 慌亂撲水的長樂就猛地攀附過來, 拽着洛溦越沉越深。

    江水奔騰,須臾間就将兩人帶出了半裏遠的距離。

    水從四面八方湧來,鑽進洛溦的鼻腔和喉嚨,胸口窒息得發痛,只覺得越來越脫力。

    渾身被冰冷裹挾侵襲,意識也很快抽離而去,眼前一片漆黑。

    恍惚間,像是覺得從嗓子裏嗆出了一口氣,又随即被誰堵住了嘴,送入了另一口氣。

    就這般浮浮沉沉,昏昏噩噩。

    再有感覺時, 身體終于停躺在堅實的陸地上,耳畔似有暴雨如注, 噼啪打落。

    洛溦意識混沌,過得半晌方才徹底清醒, 艱難掀開眼皮, 見天色已然全暗,四下黑漆漆的一片。

    她撐了撐身,這才發覺自己身後還有個人, 轉過頭,借着雨夜微弱的光線看了許久, 怔怔愣住:

    “太史令?”

    沈逍雙目緊閉,意識昏迷,右手依舊十指緊扣地握着洛溦的手,左手攬在她的腰間,像是以一種保護的姿态擁着她。

    洛溦費力扭轉身,伸手去摸他的脈像,只覺紊亂異常,指下的皮膚更是燙的吓人。

    她坐起身,環視瓢潑大雨中的四周環境,見兩人此刻躺在一處岸嶼之上,岸坡的高處,像是有座黑漆漆的屋舍。

    洛溦起身想去屋舍看一看,手卻還被沈逍死死握着,怎麽掰都掰不開。

    她低頭望着他,想起落水前與他的那些争執,又擡頭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根本不敢去想齊王此時的處境,只覺心中愁腸百結,滋味萬千。

    半晌,用力吸了口氣,也不再試圖掰沈逍的手指,俯身拖拽着他,一點點往坡上的小屋挪去。

    到了屋舍門前,這才看清原來是座年代已久的小廟,廟門失修凋敝,不似有人看守。

    洛溦艱難地将沈逍拖進殿中,越過門檻時手在他後背扶了一把,感覺那裏的衣衫破裂,浸滿溫熱滑膩的濕意,再擡手湊近t鼻邊,聞到一股血腥的氣息,頓覺不妙,視線在廟殿內逡巡一瞬,瞥見神像後依稀有光亮閃爍,忙拽着沈逍又挪近過去。

    正殿的神像背後,又有一尊神龛,龛前點着一盞豆粒大小的長明油燈。

    洛溦取過燈盞,蹲身查看沈逍的情況,這才看清他後背上的一片血肉模糊。

    她依稀想起之前落入江水中漂浮,好幾次身體被浪頭擊撞到礁石上,硌得發疼,後來被人渡了氣,便好像沒再撞過什麽石頭了,醒來之後,渾身上下也并沒哪裏有傷口。

    再憶起醒來時被沈逍緊緊攬護住的情形,不覺沉默下來,盯着昏迷中的男子看了會兒,垂低眼,将他仍緊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慢慢地掰了開。

    夜風夾雜着雨水,從破損的廟門卷入,激出濕衣下的一陣寒栗。

    他那樣的傷,繼續在冰冷水氣中熬下去,必是只會更加惡化。

    洛溦思忖片刻,将沈逍浸濕的外袍脫了下來,自己也褪了衣衫,起身舉燈走到神龛前,先合掌拜祈恕罪,然後把龛前的供桌拖了回去。

    木桌年歲已久,朽朽欲墜,拽踩了幾下就四分五裂開來。

    洛溦堆好木塊,用油燈引火點燃,絞幹了衣物搭在一旁,方又才慢慢坐下。

    橙色的火光,徐徐騰燒起來。

    她望着那火焰,不禁又有些心口揪緊,猛地閉了眼,抱着曲起的雙腿,把頭埋進了膝蓋間。

    腦海裏,紛雜的影像飛馳陸離,一會兒是與景辰的離別,一會兒是對齊王的許諾,一會兒又是些陳舊斷續的記憶……

    渾渾噩噩的,忽又想起沈逍身上的赤滅毒一旦遇到傷損心脈就會容易發作,忍不住擡起頭,朝身畔的男子望去。

    火光搖曳之中,不知何時已經蘇醒過來的沈逍,也正凝望着她。

    黑眸阒幽,臉色蒼白,俊美的五官黏着水氣,幾縷浸濕的墨發垂在肩頭。

    兩人靜靜對視良久,眼中俱是情緒暗湧。

    沈逍撤開視線,看了眼騰燒的火堆,啞聲道:

    “把火滅了吧。”

    洛溦垂了眼:“可你在發燒。”

    總不能也讓他像上次她那樣,靠在人身上取暖吧?

    沈逍緩緩撐坐起身。

    洛溦低垂的目光,瞥見他剛才躺過的地面血跡斑斑,想起他的傷勢,抑住情緒,挪近過去。

    傷原就不輕,後來又被她不知情地拖拽一路,俨然就是讓這些已經裂開的皮肉再磨了一次。傷口裏還有殘留的江水泥沙,必須盡快清理幹淨。

    洛溦四下巡視片刻。

    末了,背轉過身,脫了中衣,再撕開亵衣的衣角,把最裏面的襯布抽了出來。

    人在江水裏泡過,身上衣物裏也滿是泥沙,唯獨就這塊布還算幹淨。

    洛溦轉回身,小心翼翼的,用襯布輕輕清理起沈逍傷口周圍的細沙:

    “你忍着些痛,很快的。”

    火光将少女的一舉一動,投映在斜對面的牆壁上。

    沈逍定定凝視着那道婀娜倩影,感受着她清涼的呼吸拂撩在自己的皮膚上。

    屋外的雨夜中劃過一道微弱的閃電。

    洛溦頓下手中動作,朝外望了眼,遲疑着站起身:

    “我想出去一下。”

    沈逍回過神,“做什麽?”

    洛溦道:“我想出去看看,公主是不是也被沖到這附近。”

    她記不太清沈逍是怎麽在江水裏找到自己的,但既然他們最後被水流帶到了這裏,那長樂也有可能被帶過來。

    之前雨大,點不了火把照明,現在有了閃電,或許能看清岸邊的情形。

    沈逍聽懂了洛溦的意思,道:“這裏是老君灘,不在東江下游,除非她自己游水,否則不可能過來。”

    洛溦整理過長安知汛署的文書,大概知道老君灘的位置。從東江支流拐彎向北,水勢稍緩,想必,是沈逍也清楚這裏水波較平,特意帶她逆流游了過來。

    “那……公主怎麽辦?”

    她看向沈逍,“就完全不管了嗎?”

    沈逍神色淡漠,“為何要管?”

    洛溦聽他語氣冷淡,“可她是你親妹妹,太史令就一點兒不顧念手足情?”

    話出了口,又意識到自己可笑。

    竟然跟沈逍提什麽手足情。

    豫王也是他親兄長,他下令殺那人的時候,連半刻的猶豫都沒有。

    還有齊王,眼下,連生死都未蔔……

    遽然而至的沉默寂靜中,唯有騰燒的木柴爆出輕微的噼啪聲。

    沈逍低聲道:“你早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又或者,你從前尚不知,所以竟還會天真地敬慕我仰視我,覺得我真是什麽執掌天機的谪仙神官……”

    他望着搖曳火光映出的人影,唇畔自嘲浮泛。

    “如今你清楚了,我其實,不過是陰溝暗渠裏生出的孽障,就如蕭元胤說的那般,不懂常人情感,更不知如何愛人哄人。世間所有人對我而言,實則都無足輕重,只如刍狗,随時随地都可以舍棄。長樂也好,蕭元胤也好,甚至蕭佑,周旌略,都不過是我棋盤上的棋子。他們是生,是死,又與我何幹?”

    洛溦咬唇盯着沈逍,想要開口,卻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當然知道,他是怎樣冷心冷性的一個人。

    從前那樣地待她,避她、厭惡她。

    可既然都已經那樣冷了,那樣狠了,又為何偏要突然救她護她,偏要時不時說些話、做些事,讓她覺得他對她或許有些與衆不同?

    既然連他都承認自己是怎樣無情的一個人,她也早就習慣了他的厭惡疏離和避之不及,為什麽……

    就不能一直繼續那樣下去呢?

    洛溦移開眼,扯過先前脫下的中衣,撕開:

    “是,我早就知道太史令是怎樣的人,現在更是清楚,背信棄義,欺騙齊王,讓他去送死。”

    沈逍沉默一瞬,聲音愈冷,“我又不曾發過什麽誓,要對他句句實言,永不撒謊。”

    洛溦再不想同他說話,低着頭,把手裏撕好的布條結成繃帶的長度。

    他是壞的透頂。

    但她不想讓他毒發。

    還剩最後一次解毒了,只要一切順利,她就再跟他沒什麽糾葛了。

    在那之前,她不想他身體出什麽狀況。

    洛溦在心裏開解着自己,跪低身,拉開沈逍的上衣,開始往他傷口上纏裹繃帶。

    可想到齊王,想到他因為相信自己才陷入了險境,又忍不住有些眼角發酸,悄悄擡起手,拭去了那一點濕意。

    沈逍盯着牆上的人影,将女孩的動作盡收眼底,心中苦澀淡淡。

    “蕭元胤死不了。”

    良久,他緩緩開口:

    “他雖不懂政治,卻從沒輸過戰局,我又殺了王敏顯,斷了神策軍的後援,蕭元胤若不能活着逃出來,那他這十多年的仗就都白打了。”

    洛溦停頓住,心下驟寬,語氣卻仍舊怨怼:

    “可太史令還是算計了他。”

    沈逍道:“我若不引走神策軍,就救不了蕭佑。”

    這些年周旌略為掩身份,在外一直借用栖山教的名義行事。然萬壽節之後納入了豫王在東三州的兵力,為穩軍心,不能再繼續以山匪盜賊自居,真實身份也漸為人所知。

    皇陵一戰後,便再隐瞞不住。

    消息傳到京城,太後自是不會放過晉王的遺孀與獨子。

    “外祖母精于政術,事事謹慎。今日你也看到了,即使在她不知道蕭元胤計劃的情況下,也會時時刻刻把病弱的魯王帶在身邊,為得就是遇到變故時能手握鉗制對手的籌碼。還有蕭佑的母妃和張貴妃,如今都不知被關去了哪兒。蕭元胤自己也想救他母妃和弟弟,我若此時與外祖母徹底翻臉,他便再沒了機會。”

    “治國與治軍到底不同,大乾朝堂數百年都是依靠士族和文人來撐起行政架構,門閥世家看上去文弱,實際上力量盤根錯節,足以傾覆皇權。王氏十朝名門,傳襲至今能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京官之中的族人、子弟、門生實在太多,真要連根拔起,整個三省六部就一下子要革除至少一半的人。沒有了這些官員,朝廷的機構無法運轉,京畿随時便會陷入癱瘓狀态,蕭元胤想單靠武力推行新政,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那太史令為什麽不早些跟齊王說?”

    洛溦捏着繃帶,“太史令若好好跟他計劃,未必不能有萬全之策。”

    沈逍一語不發。

    他憑什麽要跟蕭元胤好好計劃?

    那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讓滿口謊話的她立下那種誓言。

    心裏那點苦澀又漾開了些,t喉間漸有了絲血腥味,垂眼看見她繞來的繃帶,冷着聲:

    “既這麽介懷我算計了蕭元胤,又何必管我的傷?”

    洛溦手裏的繃帶,已經纏到了沈逍肋下。

    她低着眼,視線掠過他胸口處的交錯舊傷,想起那晚在屋頂上刺他的幾刀,寂然一瞬。

    “我答應過冥默先生,一定會幫太史令解毒。”

    她飛快地将繃帶繞過,遮住那些傷口,“太史令現在身上有傷,鄞況講過,赤滅毒走心脈,你身上有其他傷病的時候,一旦亂動情緒就容易毒發,我自然不能坐視不顧。”

    一面說着,一面捏着繃帶末端,打着結。

    指尖觸過他肩頭的皮膚,清涼似水。

    沈逍慢慢側首擡眼,見女孩低垂着眼,手中動作小心翼翼,纖細柔軟的指尖拽着繃帶末端,仿佛是怕勒疼他,不敢扯得太緊,打出的結有些松松垮垮,不覺便蹙了眉,解開重新又來。

    覺察到他的目光,她揚眸朝他望來,清澈的眼映着躍動的火光,熠熠動人。

    他突然,想跟她說些什麽。

    “你剛才說,長樂是我的親妹妹。”

    他看着她,輕聲開口,“那晚你問我,為什麽送燈給長樂……”

    洛溦手指頓滞,垂了眼,打斷道:

    “太史令跟公主的事,我其實并不關心。我……我剛才提到公主,關心她的安危,只是因為她懷着景辰的骨肉。”

    她飛快打好結,将沈逍的衣服拉了回去,退開了距離。

    廟外的大雨,潑灑得愈發滂沱,夾雜着夜風,擊打在門窗牆檐上。

    屋內卻忽而寂靜的異樣。

    沈逍長久的沉默着。

    腦海裏浮現出她在江崖邊阻攔長樂的一幕,那麽的堅決,堅決的連命都不要了。

    他早該猜到為什麽。

    又或許是早猜到了為什麽,卻不敢直面罷了。

    喉間的血腥味,再次湧了上來。

    胸口一緊,霎時便有些透不過氣來。

    洛溦正在整理餘下的繃帶,忽聽見沈逍呼吸沉重起來,心頭一揪,忙直起身去摸他的額頭,只覺冰冷汗濕,頓知不妙。

    這是赤滅毒發前的症狀。

    摸着冷,可一旦任由毒發,過不了多久就會血液灼燒,經脈噴張!

    “太史令?”

    洛溦再顧不得自己身上只剩一件亵衣,移到沈逍面前,見他身體發顫,呼吸沉重,眼底泛着猩色。

    “太史令!”

    沈逍閉上眼,推開她:“走開,不用你管。”

    洛溦哪裏肯走開,“可我答應過冥默先生……”

    “他早就死了,你履不履行承諾,他都不會在意。”

    “但我還活着!只要我活着,就會一直記得。”

    沈逍竭力抑着身體的戰栗與痛楚,意識被濃重的譏诮陰霾籠罩着。

    她為什麽,就這麽在意死人呢?

    洛溦想起沈逍腰帶上的匕首,伸手從火堆邊拽了過來,抽出,想也不想地就朝自己手腕上割去。

    沈逍卻在這時睜開了眼,将匕首劈手奪過。

    “太史令!”

    洛溦試圖争搶,手剛抓到刀刃,人卻已被沈逍翻身壓到了地上。

    “怕我毒發是嗎?”

    他俯低身,将手裏的匕首反轉,塞進她手裏,握緊,對準自己的脖頸:

    “我告訴你怎麽做,待會兒我身上的毒發作了,你就對着我脖子刺下去。”

    那麽的在意死人。

    等他死了,她會不會,也能在意一點他?

    洛溦仰頭望着沈逍,見那雙阒暗黑眸中波瀾暗顫,禁不住也抖了聲:

    “你瘋了嗎,太史令……”

    沈逍卻恍若未聞,修長遒勁的手指緊握着她執刀的手,蒼白手背上青筋突現:

    “下不了手嗎?”

    他再度俯身湊低,喉結抵到了刀尖上。

    洛溦驚惶失聲,無奈雙手被他壓制得牢牢的,根本動彈不得。

    想起上次在山寨相似的一幕,掙紮着曲起膝,朝他腰側狠狠撞去。

    沈逍只覺腰間驟緊,整個人僵了僵,身體裏一股激流沖得理智幾欲潰散。

    洛溦趁機掙脫開來,舉起手腕,将剛才争搶匕首時劃破的掌心向他嘴唇上送去:

    “你先抑毒吧,太史令,求你了!”

    沈逍看着身下的女孩,眼眸中是自小熟悉的殷切,仿佛擔憂的到了極致,蘊着氤氲濕意,濡嫣宛轉,哀求漣漣。

    他想起從很早的時候起,他就一直想弄哭她。

    讓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索取極樂,也嘗他嘗過的苦。

    “你最好別對我心軟,宋洛溦。”

    沈逍啞着聲,“你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樣的人。”

    洛溦凄惶無助。

    一時覺得他大概是毒發了,以至于癫狂失智。

    一時,又仿佛很清楚,他為何會如此。

    “我知道的。”

    她顫着聲,“我知道太史令是怎樣的人。”

    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人比她更知道。

    不是真的不在意任何人,而是最開始給出的那些愛,從沒得到過回應,久而久之,心也就封死了。

    “再喜歡一個人,再如何讨好,可他卻一直對你冷,一直厭惡,一直躲……”

    洛溦定定望着沈逍,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再怎麽喜歡,時間久了,也就放棄了。”

    沈逍凝視着女孩的淚眼,腦中仿佛有什麽炸裂了開來,白茫茫,混沌沌。

    繼而猛地壓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