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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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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5 章

    宋昀厚在洛水丢了銀子, 回到長安心灰意冷,着急給麗娘贖身,偏這時他依附的齊王失勢,張家又跟他退了婚, 借錢的門路條條不通。

    那時宋行全正為女兒跟景辰的事頭疼不已, 一開始宋昀厚其實想勸父親遂了妹妹心意, 誰知兩父子吵來吵去,宋行全擔心女兒真與景辰做出私奔之事,讓兒子想辦法拆散兩人,許以回報,宋昀厚掙紮了許久,終是敵不過銀兩誘惑,供出了景辰身世。

    “我也是沒有辦法!咱家馬上要被貶去涿州,我不能丢下麗娘一個人在流金樓。”

    “而且我說的也都是實情,景辰本就是賊寇之子,本就不該參加科考,後來他不也找了門路, 考了試嗎?而且聽說考得還……”

    他話沒說完,洛溦就已經抓起旁邊桌案上的茶杯砸到了他頭上:

    “宋昀厚, 你沒有良心!當初要不是為了救我們,景辰根本不會回到船上, 更不會讓人知道他的身世!他就算是個陌生人, 你也不該恩将仇報!”

    她喘不過氣,伸手又去抓桌案上的茶具,被麗娘攔住。

    麗娘在旁邊聽了半晌, 也聽明白了始末,禁不住雙眼噙淚:

    “綿綿, 綿綿,都是我的錯……你哥是因為我才做出那等事……你別跟他生氣了!明日我就回流金樓,把那些銀子換回來……”

    洛溦見麗娘哭得梨花帶雨,拿到手裏的茶壺在半空僵住,狠一咬牙,用力摔到地上,轉身就走。

    宋昀厚捂着流血的腦門,追了出去:

    “綿綿!”

    他喊停洛溦,“你要去哪兒?你總不會……要去找景辰吧?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打我罵我出頓氣就行了,難不成你現在還要跟郡主娘娘搶人?”

    洛溦的腳步停了下來。

    宋昀厚繼續道:“你以為景辰猜不到除他名的人是爹?那小子那麽聰明,一聽到是戶部駁了他的家狀,就該知道跟咱爹脫不了幹系!可他連求都沒來求一下,直接就抱了郡主大腿,足見人家一早就想好了退路,未必就想對你至死不渝!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要換我能跟郡主好上幾回、就得個進士一榜的名頭,我也樂意啊。”

    洛溦擡手捂住臉,身體簌簌直顫。

    宋昀厚走了過來,又想起什t麽,自知有愧地放下身段,哄道:

    “今天是你生辰不是?已經過了子時了,先跟我進屋,待會兒天亮了哥做面給你吃。”

    洛溦甩開哥哥的手。

    “哥哥是篤定了我最後肯定會原諒你,是嗎?”

    她轉過頭,看着宋昀厚,“小時候我過生辰,你也做面給我,然後一邊看我吃面,一邊提醒我,今天也是我們母親的忌日,若不是因為生我難産,她就不會死。”

    宋昀厚面色微尬,“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洛溦道:“是,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可因為這些話,我心裏一直覺得虧欠了你。如果母親沒死,你不會在開蒙的時候失了照顧,以至于後來一直讀不好書,如果母親沒死,父親也不會續弦,讓你那時日日擔心被繼母虐待,被萬一生出來的弟弟分了家産。這些事如今回頭看好像根本不重要,可從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被反反複複地刻進了我腦子裏!”

    “我想補償你,哥哥,從小到大,我都想要補償你!五年前你來長安,進了太學,縱我知道太史令厭我嫌我至極,但一想到靠着跟他的那樁婚約,能讓我的哥哥有了重新讀書的機會,我心裏就是歡喜的。你不想讀書,要在長安做生意,犯了事,我幫你瞞着家裏,四處求人,四處借錢,從玄天宮騙出憑信,親自去寺互獄帶你出來。擔心你被黨争牽連,被用作脅迫的棋子,我跪求齊王,求他幫你,只願你能安然無恙,事事順遂……”

    “但你呢?”

    “你知道景辰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麽嗎?他是這世上唯一懂我這些心事、這些執念的人!”

    “可從今往後,我就是一個人了,一個人!”

    洛溦說到最後,帶着哭腔的嗓音幾近嘶啞,滿腹的委屈無從言表。

    宋昀厚亦有些火起,尤其此刻還當着麗娘的面,做妹妹的句句揭他醜事,屬實讓他有些挂不住臉了:

    “你舍不得景辰就舍不得景辰,提從前那些事做什麽?是,小時候我是埋怨過你,但我說的有錯嗎?母親本就是因為生你難産力竭,唯一救命的藥又讓給了你,我也只是陳述事實,又沒非要你補償我什麽!”

    洛溦死死咬住嘴唇。

    母親之死,一直是她夢魇時揮之不去的心魔,如果可以,她寧可當時死掉的是自己!

    宋昀厚說的不錯,事實就是事實,即使她窮盡一生、窮其所有,也改變不了那樣的事實!

    “那不是事實。”

    略帶暗啞的男子嗓音,從庭門處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見夜色中一道高挺的身影,頭戴鬥笠,緩緩踏近,停在洛溦身邊。

    “母親死後,兒子學業随即一落千丈,可見這兒子從前讀書全靠母親照料督促,所以事實是母親為了照顧這個兒子,殚精竭慮,以至于孕期心力過勞,才會難産。”

    衛延不緊不慢地說道:“明明,就是這兒子害死了母親。”

    夜色中燈影昏暗,他鬼魅般地現身,語氣泛着冷,莫名瘆人。

    宋昀厚僵在原地,“你……你是誰?”

    洛溦認出了衛延,擡手拭了把臉上的淚,怔怔呆住。

    這個人……

    之前在崇化坊不已經讓他離開了嗎?

    衛延看了眼洛溦,輕聲問道:“想為你母親報仇嗎?”

    說着手探向腰間蹀躞,劍刃寒光驟現,映進宋昀厚眼中,吓得他惶然後退數步。

    “你少胡說八道!我母親的死跟……跟我有什麽關系!”

    宋昀厚話音裏抖着寒栗,明知這人出現得蹊跷,卻仍舊不覺被他的話紮了心。

    人總是會下意識受心理暗示的影響,就如洛溦小時候被負罪感填滿了腦子,從前不曾想到過的可能一旦在心裏成了形,便難免如影,如蛆附骨。此後經年,宋昀厚每每再思及母親,都會忍不住自問,當真是因為自己,她才會死嗎?

    眼前劍光閃過,宋昀厚跌坐到地上,大喊了一聲。

    洛溦拽住衛延的手,“別!”

    她此時也想親手砍宋昀厚幾刀,卻到底不想讓他丢了性命,況且麗娘聞聲奔出,已撲在宋昀厚身上,這匪賊殺起人來頗為瘋狂,洛溦不敢再讓他待下去。

    “你跟我出去。”

    她扯住他的衣袖,見拽不動他,撒了衣袖,轉而徑直握住他的手,“走啊。”

    少女柔軟溫膩的掌心,覆到了男子青筋微凸的手背上,繼而十指滑入他指間,緊緊相扣。

    衛延腦中一白,回神之際,人已被洛溦用力拉出了庭院。

    兩人一路出了宅門,轉入光德坊的窄巷之中。

    洛溦甩開手,面向巷牆竭力平複了一下情緒,擡手抹幹淨臉上殘淚,轉過身:

    “你跟着我幹嘛?不是讓你走了嗎?”

    這人能找到這裏來,只怕是剛來跟了自己一路。

    想着自己之前各種的神傷難過,包括跟宋昀厚的對話,興許都被他瞧去,她又窘又惱,趕他離開:

    “你不用跟着我,看我笑話,趕緊走吧!”

    衛延站在巷牆下,神情隐在鬥笠投下的陰影中,指尖微蜷,攏住殘留的柔膩印記。

    半晌,冷聲道:“你是可笑,勸旁人說人無法選擇父母,無需為父母的罪過受責,卻不懂得勸一下自己。”

    洛溦揚起頭,“你什麽意思?”

    衛延低頭看她,視線落在她面頰斑駁的淚痕上,沒再說話。

    洛溦沉默了會兒,扭頭看了眼天色:

    “要解禁了,你走吧,現在離開長安,我不會向官府舉報你。”

    說完,旋身就走。

    衛延拉住她,“你要去找誰?”

    洛溦停住了腳步。

    這人真是有病,就算問,也該是問去哪兒才對吧。

    身後衛延的聲音帶着幾許譏嘲,想起她今夜坐在風燈下的模樣:

    “你那心上人,既懂你的心事執念,卻連自己亦任由着你父兄拿捏,你還想要找他?”

    洛溦聽懂了他的意思。

    “跟你沒有關系。”

    她試圖把手從衛延的鉗制中掙脫,“我也沒說要去找他。”

    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心中難過,憤怒,愧疚,自責,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挽回?

    也許正是因為被自己父兄逼迫到那樣境地,景辰才會選擇與她一刀兩斷。

    洛溦擡起頭,望了眼晦暗夜穹,将眼角湧出的酸意逼了回去:

    “我以後,都不會再去找他。”

    宋昀厚該挨千刀萬剮,但他說的那句話沒有錯。景辰遇到了事,卻什麽也不肯告訴她,轉身就投靠了郡主。她和他之間,若連最基本的坦誠相待都做不到,在一起又有什麽意義?

    他既選擇了委身權貴,那她……只願他能得償所願,前途無量。

    衛延垂下眼,看着兩人交握着的手,低聲道:

    “你最好別騙我。”

    他語氣裏,有種刻在骨子裏的輕世倨傲。

    洛溦心中的悲傷頓時轉化成憤怒,使勁扭着手:

    “我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不傻,跟這匪賊相處了一夜,隐約覺察到他對自己,也許不只是想劫色想報複那麽簡單。

    特意跑去長公主府找她,親完她又讓她刺他,她一哭,他就趁機抱她,介意混混摸她,說些什麽長廂厮守的鬼話,之後還跑到她哥面前給她出頭……

    洛溦咬了咬唇,努力讓語氣顯得兇狠:

    “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對我有什麽企圖!不管你有什麽肮髒龌蹉的打算,總而言之,絕對絕無可能!”

    衛延沉默一瞬,看着她,“你怎麽就篤定絕無可能?”

    “你說呢?你這個死匪賊……”

    洛溦頓了頓,到底有些害怕激怒他,不敢再罵得太狠,道:

    “我雖不是什麽名門世家出身,但至少也是講道德綱常的,你這種……這種背德之人,跟我絕不是一路的。”

    說完,忙又用力掙脫了一下手。

    衛延依舊凝視着她,指間卻仿佛一瞬失了些力,任由她抽出了手。

    洛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掙開了,連忙往前跑了幾步,跟他拉開距離。

    轉回頭,見他靠着巷牆,笠沿下神情難辨。

    “你快走吧,別跟着我了。”

    看他好像沒有再追過來的意圖,她急急撂下話,撇了頭,拔腿快步跑離了巷子。

    寅末,義寧坊解了宵禁。

    洛溦從正門回了長公主府,又被侍衛送回了居所。

    銀翹正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沖上前:“姑娘你去哪兒了!我早上起來沒見到你,都要急死了!”

    她昨晚也不知怎麽睡得死死的t,醒來時都天亮了,到處找了一圈不見人,剛想要去禀報太史令,恰撞見侍衛護送洛溦回來。

    洛溦洗漱更衣,又休息了會兒,估摸着正門的消息已經傳去了沈逍那裏,兀自糾結了片刻,起身出屋,打算去主動招供。

    到了沈逍所居的猗蘭閣,發覺鄞況竟也在,正收揀着藥具。

    屋裏彌散着淡淡的藥味。

    沈逍坐在美人榻上,一襲霧灰色長袍,玉簪绾發,像是剛早起沐浴過。

    洛溦沒敢直視,上前裣衽行禮:

    “太史令。”

    沈逍擡起頭,幽幽看了她一眼。

    鄞況正準備去看洛溦,見她竟自己過來了,走過去探查了一下她的脈象,表情漸露欣喜:

    “郁結的症狀好了許多啊!怎麽一夜之間變化這麽大,不會是昨晚你找什麽法子發洩了一通吧?”

    洛溦聽他這般說,意識到前院侍衛還沒把自己早上從外面回府的事報過來。

    想想也是,畢竟太史令日理萬機,總不能因為自己這些小事,一大清早就打擾到他……

    思及此,她亦有些後悔找了過來,決定長話短說道:

    “是這樣的,昨夜我在園子裏散步,被匪賊擄出府,剛逃回來……”

    鄞況不可置信地“啊”了聲,“匪賊?進長公主府?”

    沈逍看了鄞況一眼。

    鄞況想起剛才處理的那些傷口,猛然嗆住,咳了起來。

    沈逍看着眼睛紅腫未褪的洛溦,淡淡問道:“什麽樣的匪賊?”

    洛溦含含糊糊,“他……他蒙着臉,看不清樣子……”

    回府的路上,她反反複複糾結了許久。

    看在阿蘭的份上,她可以放走衛延。

    但那人到底是栖山教頭目,這次來長安,也不知要謀劃什麽大事。萬一危及到長安百姓,茲事體大,她還是得跟官府說一聲!

    洛溦斟酌着,向沈逍谏言道:

    “我懷疑那人是栖山教的,太史令能不能……跟京兆府說一聲,京城裏可能有匪賊,讓他們防患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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