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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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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衛延遞給洛溦一條黑巾:

    “把眼睛蒙上。”

    洛溦接過黑巾, 有些遲疑。

    什麽都看不見的話,萬一他把自己帶錯了地方……

    衛延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卧龍澗是t我們的藏兵之地,不能讓外人知曉路徑,等出了前面幾座山頭, 你再摘下。”

    洛溦“哦”了聲, 依言綁上了黑巾。

    衛延縱馬而出。

    洛溦蒙着眼, 耳邊只餘風聲獵獵。

    身後的男子一路沉默,握缰的雙臂攏在她身側,卻一直很小心地沒有蹭碰到她。

    她漸漸地放下心防,不再那麽緊繃。

    如此疾行了莫約一個時辰,周圍的光線像是一點點暗了下來。

    衛延慢慢勒缰減速,低頭凝視洛溦。

    半晌,開口道:“不必再遮眼了。”

    洛溦擡手解開黑巾,見兩人進到了一片密林之中,四周杉木松木高大,跟她跳車時那片樹林的模樣很像。

    應該……是同一片山地吧?

    她仰起頭,越過高大的樹冠, 查看太陽的方位,一面問衛延:

    “剛才在路上我聽到過水流聲。我們是不是……經過了一條水流很急的河?”

    衛延“嗯”了聲。

    洛溦在心中默默回憶計算一番。

    “你确定我們走的方位是正确的嗎?”

    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陽, 分析道:

    “現在快傍晚了,太陽在西。我被你們帶走的那天早上, 太白星在河岸之北, 所以我來的方向應該是在西北,跟你現在走的方向不一樣。“

    身後衛延沉默片刻:

    “你還懂用太白星來辨識方位?”

    洛溦聽他口氣帶着幾分質疑,嚴肅辯解道:

    “我不但懂用太白星辨識方位, 等晚上星星出來了,你往哪裏走, 就算只偏了一點點,我都一清二楚!”

    虧得從前沈逍嚴苛,逼得她把星位記得滾瓜爛熟,別說錯了方位,就算只是偏了些角度,她也能一眼就看得出來。

    “聽上去像是不錯的本事。”

    衛延挽着馬缰,“但我常在這一帶劫道,路比你熟。”

    洛溦本還想再争辯一下自己對方位的質疑,聽到“劫道”二字,想再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垂了垂眸,瞥了眼衛延手上的繃帶。

    右手,只覆了薄薄一層,應是被她上次握簪掙紮時劃破了手背。

    左手,則纏得厚厚的,應是……擋她簪尖時被狠狠刺了一下,看上去挺嚴重的。

    眼下荒郊野外,萬一,他突然記恨起之前被她偷襲,伺機報複什麽的,她可是半點兒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思及此,洛溦放緩了些語氣,示好道:

    “既然覺得我本事不錯,那……我也可以教你一些識星辨位的知識。”

    衛延道:“不必了。”

    洛溦心聽他拒絕得幹脆利落,暗道,她還不想教呢!

    要教也是教假的,把你們都帶坑裏去!

    日光漸漸西斜,林間光線愈發暗淡下來。

    又行了莫約半個時辰的距離,洛溦遙遙望見不遠處的林間空地上,馬蹄痕跡淩亂交錯,顯然曾有過兵馬厮殺的惡戰。

    再往東面望去,不正是自己當初被衛延擄上馬帶去的山丘嗎?

    她連忙出聲:“就是這裏!”

    說完,也顧不得馬高,就急切地攀着馬籠頭滑落下地,朝自己最開始跳車的方向急跑而去。

    四周林木深幽,半點兒人影也沒有。

    洛溦一邊急走,一邊四下張望着,待辨認出那株自己跳車時見到的老松樹,急忙奔至近前。

    濕軟的泥地上,落滿了松針。

    她繞着老松的樹幹走了兩圈,沒有發現車轍的痕跡,又重新轉回原地,用腳拂開地上松針,再找了一次。

    還是沒有。

    最後索性走到記憶中馬車離開的方向,蹲下身,用手扒拉開地上的落葉,細細查找。

    衛延拴了馬,跟了過來:

    “在找什麽?”

    洛溦含糊其辭,“我……我之前丢了要緊的東西,過來找找。”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們不是答應了要放我走嗎?現在把我放在這兒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說完,低下頭,繼續拂着落葉。

    林子不久前像是下過雨,地上的泥土有些潮濕黏軟,好多原本該有的痕跡都被沖刷掉了。

    洛溦仰頭看了眼愈漸西斜的太陽,站起身往北走。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時馬車,确實是朝北面去的!

    洛溦四下張望着,想要大喊幾聲景辰和宋昀厚的名字,餘光卻瞥見身側後,衛延依舊緩緩地随行着。

    他怎麽……還跟着?

    洛溦咬了咬唇,把準備喚出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這姓衛的顯然是會武功的,讓他撞上景辰他們,終歸不是什麽好事。

    宋昀厚雖不是軍官,卻到底是在軍隊裏任職的,正觸了這些栖山教人的禁忌。

    她轉回身,遠遠沖着衛延說道:

    “你回去吧!別再跟着我了!”

    喊完,轉過身,朝前疾跑而去。

    暮光西斂,山林間光影愈發暗沉。

    洛溦一路張望,跑跑停停,剛下放緩步速喘口氣,兀一擡眼,望見前面的山石旁邊倒着的一個巨大陰影。

    再一定睛,不正是那天乘坐的敞篷馬車嗎!

    她再顧不得喘氣,快奔到近前。

    馬車傾斜歪倒在地,馱載的箱籠一片狼籍,兩個喽啰和馬夫的屍體癱倒在車附近,傷口鮮血幹涸,死前像是經歷過一場惡戰。

    洛溦的一顆心繃得幾乎靜止,一時覺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她定了定神,扶着倒地的車轅,挪到車廂後面,扒拉開箱籠,再拽出那些裝着绫羅綢緞的袋子。

    每拉開一件遮擋物,心就像要從嗓子裏蹦出來似的,既想看到人,又更怕真看到人。

    車廂裏翻了個亂七八糟,沒有發現。

    她又轉到旁邊的灌木矮林間找尋一番,依舊毫無所獲。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洛溦也徹底沒了力氣。

    哥哥和景辰,都不在這裏。

    也許,這是好事。

    他們一定提前跳了車,躲去了安全的地方。以景辰的聰明,他們必然會安然無恙!

    洛溦在心裏安慰着自己,可眼角卻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嗓子哽疼的厲害。

    景辰是聰明不假,但宋昀厚還發着燒,他們兩個的腿又都受過傷,萬一,萬一……

    洛溦無力地扶住車轅,“哥哥……”

    “沒找到嗎?”

    衛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洛溦扭身回頭,見他戴着鬥笠,站在夜色中。

    “我不是讓你別跟着我嗎?”

    她此時心煩意亂到了極點,也累到了極點,連假意讨好他的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這車上全是財物,你要想劫道,就都拿着吧,別再跟着我了。”

    衛延面無表情。

    他知道她在找誰。

    當日扶熒在豫陽縣衙門口最先認出來的人,就是宋昀厚,另外還有個扶熒不認識的年輕男子,莫約是宋昀厚的随從。

    她要找的,無非就是那兩人。

    可那等連妹妹都護不住的男人,死了,也挺好的。

    他默然注視着夜色中女孩的身影,見她背對着自己,轉回身,像是不願讓他瞧見似的,極快地擡了下手,抹了抹眼角。

    夜風清涼,帶着幾縷山雨欲來的沉悶濕意。

    衛延移開視線,淡聲道:

    “你既然心有牽挂,就別再想着尋死。”

    洛溦拭幹了眼淚,咬唇抑住情緒,心道,你才想尋死!

    衛延見她沒回頭,沉默一瞬,又道:

    “跟我們交手的那些官兵,被放走了一些。你要找的人,或許被官兵帶走了。”

    洛溦聞言立刻轉頭,朝他走近了些:

    “真的嗎?”

    她想起昨日他在山坡上發號施令,确實說了句“留一半活口”。

    可是……

    “你們栖山教不是專門殺官兵的嗎?為什麽會放他們走?”

    “放他們走,自有我們的打算。”

    衛延語氣淡漠,僅此一句,便再無下文。

    洛溦明白他不打算透露太多信息。

    她想起陳虎在黑船上曾說過,燒豫陽縣衙的那支栖山教、跟他們不是同一個派系的,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又問道:

    “這輛馬車也是栖山教的,你認識馬車主人,知道他們的寨子在哪兒嗎?”

    衛延依舊言簡意赅:“不知道。”

    洛溦見從他嘴裏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無心再跟他糾纏:

    “那你去取車上的財物吧,我走了。”

    她撂下一句,便擡腳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如果景辰他們跳了車,肯定會第一時間去找她,她要再回自己跳車的地方看看!

    夜色已深,山林中四處寂暗,只有微弱的星月之光,勾勒出樹木植物的陰沉輪廓。

    洛溦踩在灑落松針的泥地上,窸窸窣窣的聲響,在空曠漆黑中此起彼伏。

    她很小的時候,就住進了山裏的藥廬,郗隐怕她晚上亂跑,講了許多山林野地的鬼故t事。

    此刻走在林間,一邊走,一邊忍不住下意識地盯向樹影濃重處,總覺得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會突然從黑暗中沖出來。

    身後,遠遠傳來了腳步聲,像是刻意想讓她知曉,每次踩在落葉上,都微微用了力。

    洛溦扭頭看了眼,辨出衛延的身形,既有些無語,又有些……莫名釋然。

    縱然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但至少,比妖鬼野獸好吧?

    她不再出言驅趕。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了許久。

    樹梢間,傳來一陣唰唰的水打樹葉聲。

    初夏山間的雨,來得既快又急。

    洛溦駐足仰頭,觀察了下雨勢,正想四面張望,找個能避雨的地方,突然聽見遠處似有馬蹄聲響。

    衛延迅速上前,拉住她,退到旁邊斜坡的山石下,掩住了身形。

    成群結隊的馬蹄聲漸漸抵近。搖曳的火把光亮,在樹林間投落出拉長的影像。

    騎馬走在前方的男人,帶着幾分謹慎小心,開口谏言道:

    “齊王殿下,我們在這附近都找了一天了,還是沒有發現。要不,我們沿着驚鴻灘往南走,再找找?”

    山石下,洛溦聽到“齊王殿下”四個字,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而出,作勢就要開口呼喚。

    衛延卻反應得比她更快,一把拽過她,擡手捂住了她的嘴,曲肘将她壓在了坡下。

    洛溦掙紮起來,可又哪裏敵得過他的力氣。

    斜坡上方,另外一個幕僚也附和谏言道:

    “此番淮州生亂,渡口又死了這麽多百姓,朝廷裏彈劾不斷,殿下需得盡快趕回長安,向聖上解釋,否則……”

    “行了!”

    蕭元胤的聲音,透着懊惱與疲憊,“再找一次!本王不信找不到!”

    洛溦拼了命地掙扭着。

    這是她能脫身的最好機會!

    不但能自己脫身,還能求齊王幫忙找人!

    可捂在她嘴上的手,蓄滿了力量,不容她有半點脫聲的可能。

    洛溦試圖掰開衛延的手指,卻被他用另一只手輕易制住。

    她扭動着身體,努力想偏過頭,衛延身形一僵,不受控制地撤了些力,她連忙掙脫,卻又再次被他迅速摁住。

    她氣極恨極,趁着剎那松動的時機,狠狠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她咬得那麽用力,仿佛将壓抑了整日的情緒盡數轉化作了力氣,牙齒沒入了皮肉,鮮血頓時蔓湧浸出。

    他始終一動不動。

    身體肌膚的接觸,明明令他比她更想逃離,可那入骨的痛意,卻竟讓他一時忘了顫抖與掙紮。

    馬蹄聲,漸漸遠去。

    火把的光亮,也逐漸轉黯。

    林間的雨水淅淅瀝瀝,兩人的衣物都已經浸透,濕答答的黏在身上,唯有身體相貼的地方,還蘊着力度相搏時摩挲出的燙人溫度。

    夜風吹過,将他鬥笠上蓄積的雨水震落下來,滴進了女孩的眼裏,又從眼角滑落。

    他凝視着她,恍惚想起,在夢裏也曾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氤氲濕潤,濡嫣宛轉,哀求漣漣……

    讓他,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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