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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在十八层地狱上下横跳
    大日横于头上的九天云霄,神树立于尽头的江城之间。

    “将军!”

    “将军,出大事了。”

    “城外……城外……来了个妖魔……”

    温神佑还在殿中发号施令,看着城中地形图要将所有作乱之人尽数拿下,以竟全功。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这些心怀鬼胎的巴地巨族门阀,也想好了如何安抚其他人,用他那自幼从温绩身上学到的手段,来统合这巴蜀之地。

    而这个时候,有人冲进来大喊高呼,立刻吸引了温神佑的目光。

    不用那人多说什么,他冲进来的时候温神佑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立刻脸色大变地朝着外面走去。

    大门打开,温神佑行至中庭朝着城外看去。

    城中黑烟滚滚,乱象频生。

    不过温神佑的目光完全注视在了城外的那棵大树上,尤其是其挥舞着的密密麻麻的藤蔓,犹如狂怒的长发一般。

    一瞬间,温神佑也感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当真……”

    “当真是妖魔。”

    温神佑不明白这妖魔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只觉得这巴蜀之地当真是诡异,各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层出不穷。

    他甚至还心想,莫非是因为他将巴蛇赶下了庙台,所以捅了妖怪窝了,因此招致这妖魔前来报复。

    但是看着看着,温神佑突然感觉那东西有些眼熟。

    巫山神女峰后他进入神女的洞天仙府的时候,也曾经看到了这般巨大的神木,虽然和此刻看到的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却同样有着缠绕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藤蔓。

    之前和他说话的那个藤妖,就是这般从那神木之上延伸下来了,开口和他说。

    “巴王无道,当失国祚,我等奉巫山神女法旨,寻那命数之中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原来不仅仅那树上的藤妖异。

    这长着妖藤的树。

    才是真正的那个妖异,强大千百倍的大妖。

    温神佑立刻猜到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

    “这,这不是……”

    而神树若木的现身才是刚刚开始,随着温神佑往前踏步的同时,有光芒于神树高处涌现,和天上的日光连接在一起。

    温神佑感觉那光刺目,立刻眯起了眼睛。

    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从那光中看到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抬起手,指向了大地。

    随后。

    便看见神树的树冠摇曳了起来,大雨从天空落下,水雾漫天而起,甚至在天空之上化为了一道彩色的光弧。

    但是仔细看又不是雨,而是那神树将江中的水席卷而起,扬到了天空之中。

    城中浓烟滚滚。

    但是哪里着了火,那雨水便往哪里落下。

    少刻,便看见城中的浓烟渐渐散去,大火也渐渐熄灭。

    甚至这座原本躁动和混乱的城池,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温神佑站在中庭,那“雨”将他的衣服也打湿了,也彻底浇灭了庙门上残余的火星。

    他直直的看着那神树上,在那最后的时刻终于看到了层层水汽朦胧的彩色弧光之后,一个身影端坐在树上,但是随着那树冠之上的层层枝叶藤蔓收拢,便再也不可见了。

    温神佑终于确定,那树上确实有“人”,他激动地问身边的众僚属侍卫。

    “看到了么?”

    “真的有人!”

    “有人。”

    但是他扭过头一看,哪里还有人看到什么,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跪倒在地,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恍恍惚惚地站着。

    什么厮杀夺权,什么阴谋算计。

    在这神树若木屹立在城外的那一刻,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也无关轻重。

    它出现的一瞬间,将这巴蜀的浩瀚画卷从凡俗人间拉向了那远古蛮荒,将凡人的篇章化为了神话。

    温神佑也立刻跪在了地上,对着那神树顶礼膜拜。

    他不知道那树上是不是真的有人,又是何人。

    是巫山神女?

    是云中君?

    他低下头,意识却依旧沉浸在那头晕目眩的朦胧水雾之中。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和庙祝谈起的能够食象的巴蛇。

    那和城外屹立着的神异之树相比,那吞象之蛇是何等渺小。

    他甚至想。

    “那巴蛇,怎配被云中君踩在脚下。”

    抵达巴国都城之后。

    充电桩连接完毕。

    江晁坐在神树若木上,朝着巴都城中探头看去,看到的是一片混乱和烟火阵阵的景象。

    脑海之中,则想起了之前望舒和他说的话。

    “热闹得不得了,大家都在欢天喜地地欢迎云中君的莅临指导工作呢!”

    果真是很热闹,就是不太欢天喜地。

    江晁:“不是说在举办庆典么,怎么这副模样,你又在谎报军情?”

    天神相的视角里,望舒坐在了江晁的身边。

    她说:“是在举办庆典啊,你看下面,不是很热闹么。”

    江晁:“欢天喜地在哪?”

    望舒:“神树若木往这一立,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欢天喜地地迎接云中君了吧!”

    这不就是大炮架在你门口,问你感不感动么。

    江晁看着阵阵黑烟:“先把火灭了吧!”

    神树若木的本质,是一台钻采一体机。

    一旁就是大江,抽些水上来洒下去对其来说很容易,很快便看到管道将江水抽了上来,然后从高空之中喷洒向城中。

    看上去就像是一台消防车,用管子对准着城中的着火点。

    火很快便灭了。

    江晁又看了看一眼城中的布局,印在了脑海之中,随后便也坐在藤蔓之上穿过层层枝叶从树上落下。

    他戴上斗笠,朝着城中而去。

    望舒的声音传来:“只有两天,便要出发前往下一站了,记得准时回来。”

    江晁说:“知道。”

    行走之间,江晁还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涌幽从脚底下穿过,漫过城墙的底部消失不见。

    最终,连接上了城内的那座庙宇。

    ——

    神树若木的出现让巴都之中的情形变得诡异了起来。

    上一刻温神佑和巴国的门阀巨族还在拔刀相向你死我活,高呼着有你没我,一个刚刚在北边和北燕对抗击溃巴国大军此刻还准备再屠了巴国门阀一遍,一方刚弄死了一壮一幼两代巴王又准备用阴谋诡计再弄死新来的温神佑。

    下一刻所有的各方动作全部都快速开始平息,好像被那从江上来的清风给吹散了。

    “拿下,拿下!”

    “都抓起来。”

    “军令,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全部都带回去。”

    温神佑派出去的兵卒已经拿下了今日作乱的人,以及早已查证确凿的各方串联之人,原本可以预料今日本应该是一场血腥无比的屠杀,甚至注定牵连甚广。

    但是此时此刻军令传了过来,温神佑却并没有杀这些人,而是带了回去。

    云中祠中。

    僚属有些急了:“为何不杀?”

    这个时候不杀,就怕会出现反复,早杀早定局面。

    温神佑:“不是不杀,是不急着杀。”

    僚属:“为何不急,这怎能不急?”

    温神佑:“让寺僧做个法,祷告苍天其罪之后,再明正典刑吧!”

    僚属:“这,为何多此一举啊?”

    温神佑这个时候焦急地吐出了一句:“现在急的不是这件事了。”

    僚属听温神佑的语气,然后想一想今日的事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大郎说的,莫非是……”

    僚属原本是跟着温绩的,此刻私底下,也便称呼温神佑为大郎。

    温神佑犹豫一番后说道:“今日,我等似乎有些肆无忌惮了。”

    温神佑害怕的并不是杀人,杀这些巴地的门阀士族,他害怕那刚刚出现在那天上的影子,或者说害怕身后的这具塑像。

    当时意气风发说要在云中君的面前,诛杀这些巴地的魑魅魍魉。

    但是随着那神树若木现影。

    温神佑立刻变得患得患失了起来。

    此刻想来,你当着仙神的面,在祭神之日大开杀戒,谁知道神仙作何想?

    你说你是请云中君入巴蜀,立地神迎鬼神,诛杀魑魅魍魉,但是换一种角度来看,你是不是又将祭神典仪弄得满是血秽一片混乱。

    随后,温神佑半惶恐半焦急地走来走去。

    “不应当选祭神之日,不应当如此啊!”

    “拿下这些人有着不知道多少种办法,我却选了最孟浪的那个,不该如此。”

    “孟浪了,孟浪了啊!”

    “赢了几场,我的心也变得虚浮了起来,若是阿爷在此,定然不会如此。”

    僚属也彻底明白了温神佑害怕什么:“将军,此皆为平定巴蜀不再生乱,想来神佛也能够明白将军的心思。”

    温神佑没有回应,只是挥了挥手:“先退下去吧!”

    僚属退了下去,而温神佑又一次看向了外面。

    望着那神树若木。

    他感觉那神树来这里,定然也代表着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情。

    温神佑带着兵马缩回了皇城和云中祠内,死守着武库和皇城,以及皇城周围的几座重要官署以及要道。

    而街面上的兵马刺客也随之一同消失,一切重归于秩序之下。

    渐渐地,百姓们打开了门,也有人敢出来了。

    甚至还有食肆客栈直接开门迎客,里面之前躲藏噤声的客人也一个个接着发出了议论纷纷的声音,店中酒客探头往外看了看又跑了回去,说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这一遭,到底是谁赢了?”

    “谁知道。”

    “那城外头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是树,还是什么妖魔?”

    “莫要乱说,那定然是个神物,有灵应的,你不怕他听到了给你来个报应。”

    “我看那定然妖神巴蛇派来的。”

    “怎么说?”

    “刚刚天降神水灭了城中的火哩,定然是巴蛇派来的。”

    “有可能。”

    此时此刻,巴都之中经过了两轮清洗,对于温神佑有恶意或者最顶级的那几家巴国门阀氏族已经或被杀,或被拿下。

    剩下的要么早已投靠了温神佑,要么也不敢再反抗温神佑了。

    “外面的兵呢?”

    “退了没?”

    “退了,退了。”

    “出来吧!”

    一群穿着蜀锦的华服年轻文士,之前躲藏在一旁的院子里瑟瑟发抖,此刻终于走了出来。

    他们就是之前在云中祠外看得愤愤不平,拂袖而去的那群人,属于和城中门阀权贵有些关系,但是又不太重要的一群人。

    这一行人历经刚才的事情也不敢回家,互相打听消息。

    “你家呢?”

    “我家还在,没事。”

    “我家被搜了一番,不过没搜出人来,也相安无事。”

    “我家的家主还有几位叔爷都被抓去了,那天杀的温神佑,定然不得好死。”

    几位文士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够杀了那温神佑,但是说的时候还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到。

    “听说了么,那温神佑抓了人却不敢动,定然是害怕了。”

    “他有云中君护佑,我巴地有巴蛇护佑,他敢在咱们这里逞凶,迟早遭了报应。”

    “依我看那城外之物定然是巴蛇遣来的妖魔,那温神佑定然是吓破了胆,要不然为何不敢杀人了?”

    “依我看,那温神佑死期不远。”

    “这温神佑,恶人自有天收。”

    “我看这云中君也不如何,刚来占了巴神庙,巴蛇就派妖魔来了。”

    “等过两天,我看那温神佑如何抬着云中君的像进巴蛇庙,到时候如何将他们给赶出去……”

    而这个时候,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经过长街,听到有人说云中君,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些人一阵“密谋”本来就心虚,看到有人经过身旁,这些文士一个个横眉冷目地望了过去,瞪着大小眼。

    “看什么看。”

    “一边去。”

    那戴着斗笠的身影也没有说什么,从长街走过。

    而这个时候,这批文士也再度于街头巷尾开始了密谋,不过密谋的既不是如何营救那些被温神佑拿下的人,也不是如何杀了温神佑力挽狂澜。

    他们密谋了一阵之后,最后决定,

    去城外。

    祭祀那外面那“巴蛇派来的妖魔”。

    “去祭妖神!”

    “没错,去祭妖神!”

    “让妖神降下天罚,劈死那温神佑。”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去祭他们的妖神去了。

    路上,他们还去买祭神的香。

    “给我买最好的,比今天云中祠供云中君的还好的那种。”

    “那种就是顶级的祭神香。”

    “那就买祭云中君的那种。”

    ——

    白天。

    江晁戴着斗笠在城中逛了一圈,看到了食摊卖汤饼。

    “卖汤饼咯!”

    “卖汤饼咯。”

    他准备尝尝。

    而这个时候,耳畔传来声音。

    “滴滴滴,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未经过检测,谨防食物中毒。”

    “而且拥有了无饥之后,身体机能明明就不用吃东西了,连排泄都不用了,可以借助植物的循环。”

    那无饥妖藤,让神仙不用拉屎成为了现实。

    江晁:“不用吃,和想吃,是两回事,而且我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情。”

    望舒很奇怪:“做不恶心,说就恶心了?”

    江晁不想和人工智能讨论这么怪异且有味道的问题,更怪异的是,说出这种话的还是一个美丽如同九天明月的神女仙娥面孔。

    他坐在了摊肆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双银筷。

    等到汤饼端上来之后,他将筷子放在里面探了探,然后就开吃了起来。

    望舒:“银筷试毒是有局限性的,这个不科学。”

    江晁:“谁说我是试毒,我只是用自己的筷子吃饭。”

    那所谓的汤饼,实际上就是面条,味道不是很好,不过神奇的是江晁吃的时候通过彼岸花神经系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里面放了些什么,甚至能够感应到这东西进入自己身体后会造成什么反应。

    如果有毒的话,他入口的一瞬间就能够有感应。

    望舒:“说不定是什么奇毒呢?”

    江晁没有理会她,将汤饼给吃完了。

    江晁路过街道,经常会听到有人议论自己,这个时候耳畔又响起了声音。

    “滴滴滴,有人说云中君坏话,功德减一千。”

    “滴滴滴,有人驱赶云中君,功德减三千。”

    “滴滴滴,前方有人手持棍棒,很可能是刺客,无人机扫描识别动作,随时准备射击。”

    “滴滴滴,前方出现危楼,鬼神就位,随时准备爆破救出被压在下面的云中君。”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江晁的耳畔,不断地传来这样的声音。

    最后。

    江晁停了下来。

    他说:“还能不能好好逛街了?”

    望舒:“你不是在逛着的么?”

    江晁:“我感觉我在城中走上一圈,巴都的所有人,都在十八层地狱上下横跳。”

    望舒:“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模拟提醒云中君可能存在的危险。”

    整个巴都百姓在地狱上下翻滚了一阵之后,江晁吃了些东西,也涌起了一丝睡意。

    他躺在河渠边的树下,将斗笠盖在头上,然后就这样睡着了。

    无饥的藤蔓延伸到树上,而江晁的感官也似乎随着花草树木扩远,以一种特殊的视角感知着这方天地和凡俗人间。

    不过他睡着的时候,对面的河渠下暗影涌动,头顶上黑影盘旋。

    一直到夜幕降临。

    日月交错,凡俗和鬼神的世界也随之发生了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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