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精神领域中。
就像是从深海中浮现的气泡，卡尔玛的身形迅速清晰起来。在她身旁，两条由纯粹灵力构成的纤小青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体型不知庞大了多少倍的灵龙，蜿蜒盘旋的身躯缓缓游动，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
卡尔玛仰望着这条身形不知蔓延了几千万里的巨龙，知道眼前的灵龙便是艾欧尼亚之魂的众多外显形象之一。
灵龙也垂下硕大的龙首，两颗浅色的五瓣花状瞳孔中倒映着卡尔玛的高挑身形，中正平和的声音直接传递到她脑海中：“你我一同前往。”
灵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祂不愧为初生之土最古老神圣的灵体，甚至连吐息之中也流溢着最精纯的灵力。而对此，卡尔玛已经是不以为奇了。
离去的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氤氲的灵力光雾便已经弥漫开来，将卡尔玛与灵龙庞大的身躯尽数淹没。视野再度清晰时，卡尔玛所处的世界与先前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灵界原本是明亮一片，视野清晰，上下前后四方各处都有通透的光芒映射，灵界中的所有事物无关距离，只要心念一起，便纤毫毕现。这是由无数知识无数信息和无数灵体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奇特领域，与物质世界的基础规则完全不同。
但现在，这片灵界已经尽数被黑雾笼罩，周围变得一片昏沉，灵界原本的明亮光芒被完全遮蔽，似乎物质世界的永夜来临。
存在于此处的灵体四处逃窜，不断传递出恐惧的情绪，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这处灵界已经被黑雾从概念上占据，在被侵蚀的那一刻，存在于这处灵界中的灵便已经归于黑雾了。黑雾扫过，灵体表面变得破败不堪，深处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噗！”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波动，一只灵体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臃肿的身躯甚至被撑得出现裂痕。直至大无可大时，它就砰的一下爆炸了，从残躯中逸散出一股股蓝绿色的瘴气。
仅仅是目视这些瘴气，卡尔玛便出现了轻微的眩晕感。
而其他被黑雾侵蚀的灵体，也开始上演“膨胀-崩解”这一过程，不断有灵体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爆开，瘴气不断扩散。
“寻其实质，不要纠结于当下所见。”
话虽如此，对于眼前的残酷景象，灵龙却也于心不忍，发出一声长吟，吐出一股股粒子状的灵力钻入那些被污染的灵体的身躯， 很快便将黑雾驱逐出它们体外，龟裂的身躯也停止了膨胀。随后，灵龙灵力一卷，将这些虚弱的灵力吞入腹中庇护起来。
而在艾欧尼亚之魂专注于拯救的同时，卡尔玛也没有闲着，她注意到瘴气所过之处，灵界的壁垒发现了微妙的变化，于是上前查看。
在瘴气最密集的地方，传出虚幻的玻璃破碎声，一道狭长的裂缝从灵界中打开，只是裂缝连通的并不是物质世界，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从缝隙中吹来一阵阵风，风中含杂着低语和哀嚎。
这东西，绝对不是精神领域的产物……这不祥的意味，甚至远远超过因灵界扭曲而诞生的恶魔一族……到底是什么？
甚至强大如卡尔玛，内心都罕见地颤抖了一下。
忍着强烈的不适，她飘向前，看向了裂缝中，正好与其内的一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空洞、冷酷，没有任何生者气息的瞳孔。一个冰冷寂静的亡灵，死亡的魔法流淌在它的体内，关节缝隙中渗出丝丝的黑雾。
伴随着一阵阴风，它上半身探出缝隙，手中的生锈武器毫无征兆地劈砍过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大团聚合的心灵烈焰。
卡尔玛口诵梵咒，毫不迟疑地双掌合拢，打出一团融入了心灵能量的灵力，在接触到亡灵的一瞬间轰然爆炸，灵光闪耀，高能的火环将亡灵的身躯笼罩，很快将它焚烧殆尽。
但亡灵一击不中，便不再有任何动作，静静地任由自己被烧却，仿佛一台毫无感觉的机器。骨架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脆响，待到灵能熄灭，原地却没有留下焚烧后的灰烬。
但卡尔玛能够感觉到，亡灵也没有如寻常灵体一样分解为灵力融入灵界，唯一算的上亡灵遗留的，只有一股微不可察的黑气，又被缝隙吞噬，返回缝隙后那个黑暗的世界。
卡尔玛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按照常理而言，灵体受到灵界的规则所限、无法继续存在时，便会化作灵力这最本源的事物分解，反哺于灵界，如亡灵这般既非人类、又非灵体的古怪存在形式她这是见所未见。与蚀魂夜中的亡灵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但那时是在物质世界，现在则是在精神领域中，两者又有本质的区别。
但既然存在，那便合理，哪怕是拥有历代卡尔玛记忆的她也不敢妄称学贯古今，通晓一切。
莫非那是人类或灵体在消失时发生了某些错误，最终转换成了这样的存在形式？那灵界裂缝之后，真如先前讨论时提及的那样，那片黑暗便是几乎要被遗忘的古老冥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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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看待？”
猜想如泉涌般一个个冒出，在卡尔玛周围形成种种可能性展示在灵龙眼前，然而还不待艾欧尼亚之魂给出回应，卡尔玛便不得不停下了思考。
更多的瘴气开始流淌，所过之处，一道道缝隙开裂，让这处灵界的障壁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布袋。只见不祥的蓝绿色瘴气掩映下，一道道身影不断从裂缝中爬出，无一例外，全是被死亡气息笼罩的灵魂。
一支蓄势以待的亡者大军。
在众多亡灵的最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灵魂，腰间用铁链拴了一本书，一只手中燃烧着鬼火，就像陨落的星星一般，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手杖，手杖顶端闪着幽冥的光。
手杖握处密密麻麻用于计数的符号已经被划烂，取而代之的一种不属于世间任何国家的铭文。
“欧琛语……”
一种绝不属于任何活物的罪恶语言。
那个神职者打扮的亡灵莞尔一笑：“只有那些最古老的灵魂还会认得吾王的存在。毫无疑问，初生之土孕育出的灵体也在此行列。
“我奉生死之王之命，向两位初生之土的守护者致以问候。我为生死之王座下先锋官，名为，卡尔萨斯。”
卡尔玛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来如此。
“两度毙命，三度重生。上一个纪元的军阀萨恩·乌祖尔，在死后被巫师通灵召唤于一具盔甲，但他反过来杀死了所有的巫师，成为了凶名昭着的铁铠冥魂，几乎杀死了一代人。最后诺克希部落联合将他封印，并顺势建立了诺克萨斯帝国。
“当时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封印之后便只能苟且存活，原来是死而不僵，去到了独立的冥界……你背后的人，还有这些污染的幕后黑手，原来就是萨恩·乌祖尔……不，莫德凯撒吗？
“生死之王，原来如此。”
“不错，正是吾王，他的功绩无需传唱，生者早已铭记！”卡尔萨斯高举双手，赞叹般道，双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死者的领域已经尽数归于吾王的麾下，是时候向其他世界传播死亡的福祉了。
“接下来，我将转达生死之王的意志。
“初生之土在两位的守护下，主动切断了与冥界建立联系的通道，尤为可惜。因此，其他生者所在的世界，以及对应的灵界，便将是我们当先征服的目标。他们不会足够好运。希望二位在生死之王的大业面前，也能够避开脚步……”
卡尔玛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名为卡尔萨斯的亡灵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铁铠冥魂要建立的帝国的宏伟版图，或许在他看来，莫德凯撒对于物质世界和精神领域的征服乃是宏图伟业，然而卡尔玛知道，这种扰乱生死秩序、祸及三界的行为，意味着无数的死亡。
一场生者与灵体、物质世界与精神领域的浩劫。
甚至卡尔萨斯和他身后亡灵军队的存在本身，都是对灵界的侵害。作为离开冥界进入精神领域的前提，黑雾已经从本质上破坏了附近的灵界，而卡尔萨斯和这些亡灵身体内还在不断地冒出死灵能量，加剧这片灵界的负荷。
于是灵龙有了行动。
祂庞大的身躯运动起来，一环环的身躯缓缓移动，随后，遮天蔽日的龙尾悍然抽去。
在艾欧尼亚之魂的面前，这些亡灵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唯一让卡尔玛深感不安的是，即使在龙摆尾之下灰飞烟灭的瞬间，卡尔萨斯仍然维持着奇怪的笑容。
“只是徒劳罢了……”留下这句尾音微挑的话语，卡尔萨斯便与身后亡灵一同化作一股黑烟，倒卷回通往冥界的缝隙中。
随后，灵龙化身吐出如一波又一波灵力，如海浪般涤荡而过，重塑了这处灵界。一道道黑暗的缝隙被永久闭合了。
“原来那口井一样的建筑，是通往冥界的道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卡尔玛默默地站在原地，解开了心底一个长久的困扰。
但很快，更严重的忧虑便出现在心中。
“初生之土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地点，短时间内无恙，但其它地方……恕瑞玛，瓦洛兰，要变天了……”
……
一只举起的拳头。一阵死灵能量涌现。在他身前，最后一座高塔的塔尖开始成形，漆黑的烟正丝丝渗进黑铁里。莫德凯撒凝视着自己的领地，心中泛起邪恶的傲意。
米特纳·拉琛——他的冥界，终于建成了。
曾几何时，他就站在这里，一个面临彻底湮灭的凡人灵魂。而现在，他亲手铸造的王国就在眼前铺展。
他心满意足地走下山，迈向自己的堡垒。脚下的每一块石头，都出自他手。城垛和壁垒，也都是残忍的魔法与钢铁的意志所塑造。
曾经空无一物之地，莫德凯撒创造了他自己的世界——一个所有灵魂都将永远盘踞、永不消散的国度。
莫德凯撒走过城内的铁闸，走过大道，进入了大殿。
眼前耸立着他的王座。
无尽的嘈杂声响在他身边围绕，灵魂的哭号此起彼伏，汇成一曲邪恶的痛苦合唱。而莫德凯撒仿佛没有听见——好比是营地里金属敲击的声音，或是行军途中靴子踩在沙砾上——稀松平常，根本没有资格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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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够格的灵魂都已经在大殿中待命，谁也不敢说话。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莫德凯撒走向自己的王座。
王座高耸在他眼前。铁铸的椅背陡峭地向上伸展，化成尖刺指向天空。王座的基台上刻满了欧琛语形状尖锐的字符。无时不在的低语此时变得近乎咆哮，歇斯底里，不见断绝。
他一手按在扶手上，高傲地欣赏起自己的作品。在他的堡垒里，王座吸收了最多的灵魂，其中透出的哀嚎在他听来有如音乐般悦耳。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召来了名为夜陨的钉锤。一击之下，王座粉身碎骨。
上百个灵魂被释放出来，呼啸着在大殿中涡旋，然后渐渐消散。莫德凯撒看着它们归于虚无，心底一阵残忍的快意。
只有被血肉之躯和生老病死拖累的凡人，才需要王座。而他……远不止如此。
他踏上一地狼藉的废铁，目光越过了宏伟的大殿。在他生前有资格被他亲手杀死的将领，如今正在待命。人人毫无瑟缩，没有他的命令便纹丝不动。
现在，他的王国已经蓄势待发。
在他生前，他自认为是一个伟大的征服者，奋斗终生就是为了踏入永恒的大殿。多么渺小、可悲、只属于凡人的野心！但是在其他人木然接受死亡作为最终结局的地方，他将其变成了自己真正远征的起点。
而现在，他能清楚地分辨这里回荡着的每一声低语，不带一点杂音。如今，死亡的魔法流淌在他的体内。如今，他在死后从世界各个隐秘角落搜刮而来的奥秘也尽在他掌握之中。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同时拥有冥界、精神领域和凡人世界的魔力。他将把每一个位面的世界都以自己的钢铁意志重塑。
是时候重返生者的世界了。符文之地的所有灵魂正引颈期盼。
君临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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