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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回味
    ……

    

    是的。

    

    见到了。

    

    亚索喟然长叹一声,一串又一串的气泡从记忆深处幽幽浮现,在崴里参加绽灵节时的场景再度出现在脑海里。

    

    明明是前不久的经历,他也没有老迈到出现健忘……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释然,才始终不愿意回想起,不愿意面对。

    

    崴里。

    

    亚索来到这座幻影港口,被阿狸找上门来,应允成为她的护卫。两人在这里驻足停留了一段时间,也因此没有错过这久违而盛大的绽灵节。

    

    熙攘的人流中,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庞。人们携家带口,为能共同度过这佳节而感到心满意足。

    

    人群之中,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那个始终紧握着兵器,脸上写满沧桑的武士了。

    

    他一直眉头紧锁,表情冷酷,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但其余游客们不以为意,善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脚下步伐便悄悄避开,给他留下一些独处的空间。

    

    绽灵节时,他们都怀揣着同样的心情,等待着与亲人相聚。

    

    当亚索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差不多,基本上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终于放松了一些,站在建筑的阴影里,仰头注视着一棵冠如华盖、看上去已存在数百年的灵树。

    

    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掠过他的脸庞,让他原本内敛的举止有些失态。

    

    ……

    

    在偶然结识的老叟的帮助下,他还是赶上了绽灵的结尾。

    

    “时隔多年,绽灵花终于重开了,若是大地即将伤愈,那么阁下是否也是一样 ?”

    

    很明显,老叟认出了亚索。他为亚索献上灵茶。

    

    “请用,一饮而尽,可助阁下通灵。”

    

    “杯中之物,从来不能将功补过。有时,我们必须直面心魔。”

    

    亚索进入崴里之河,沧浪涤尘,流水清心,往昔重现。

    

    自己的冲动、鲁莽,与永恩的耐心、自律恰好互补,性格迥异的兄弟二人,形影不离的童年;兄弟二人之间的切磋较量,精彩绝伦的美景,他们之间的由衷的快乐。

    

    还有……高超的风刃斩落了哥哥,手足相残……

    

    有时心魔自会前来。

    

    趁着亚索陷入痛苦的回忆,老叟在他身后现出真身。

    

    一只强大的亚扎卡纳。

    

    亚扎卡纳,一种掠食无度的灵体,它们还没有变成真正的恶魔,只是在吸食宿主的负面情绪,直到将宿主吞噬。

    

    亚索的心魔吸引来一只亚扎卡纳,原本慈祥的老叟模样大变,瞪大的眼睛和狭长的瞳孔,生出骨刺的巨大身躯留下黑暗阴晦的空间。

    

    在他即将殒命于亚扎卡纳的袭击时,一个浑身散发着赤红气焰的身影击退了恶毒灵体。

    

    一个瘦高、轻盈的人影,漂浮在空中,赤裸上身,对这寒冷的夜不为所动。

    

    从腰迹往下,一件宽松、破损的罩袍正在风中拍打。一条精致的绳带系在他腰间,上面挂着可怕的石膏面孔。他双臂都缠着绷带,双手中各握着一把刀剑——其中一把的精钢映着月光,另一把则泛着凶恶的红色。

    

    那双冰冷的蓝眼睛躲在一副残酷的面具下,而他的面具和他手上的刀剑一样散发着怪异的红色。面具牢牢附在那个人的脸上,几乎遮挡住了他紧锁的眉头。

    

    “请阁下现身吧。”不明所以的亚索还未察觉亚扎卡纳的存在,警惕地摆出攻击的姿态。

    

    “我并非为你而来。”

    

    那个人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清淡,眼神看着亚索身后。

    

    亚索目光疑惑,他顺着那个人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东西让他心中一突。

    

    一个恶魔的身形悬浮在迷雾中。如果不是这个陌生人提醒他,亚索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从未见过任何类似的东西,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认识它。它吸引着他,让他止不住向前走。

    

    那人影步步紧闭,手中双剑将亚扎卡纳打得不断退缩,它却发出不屑的冷笑:“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只要他活着我就能回来。

    

    “素马的好徒弟啊,也不过如此。你所谓的名誉让他沦落至此。”

    

    “抛下名誉便只剩苟且。”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双剑架势,闪回的记忆与现实重叠在一起,亚索的双眼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永恩?!”

    

    绽灵节是个神奇的现象,同样是来自艾欧尼亚的礼物,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能够与逝去的亲人重聚,了却遗憾。

    

    ……

    

    “长老并非我杀。”

    

    “那为何,你要逃呢?”

    

    我不会再逃了。

    

    亚索目露坚定,转身握紧长剑,面对因自己而诞生的亚扎卡纳。

    

    你敢夺走属于我的东西?一个不可思议的刺耳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扭动着的肌肉纤维包裹住惨白的牙齿和利爪。猩红的眼睛在可怕的脸上透出狠毒的目光,灰色毛发的庞大身躯闪烁着化为实体,缥缈的鬼火变成血肉和骨骼。

    

    但亚索咬紧牙关,对于刺破自己耳畔的怪物咆哮充耳不闻,朝着怪物发起冲锋。

    

    而永恩如影随形地跟上。

    

    战斗没有留下悬念,他们是兄弟,也是对手,对于彼此的技艺都熟谙于心,默契的操作填补了所有战场的留白,亚扎卡纳在他们的联手下节节败退。

    

    三柄剑刃划破了月光,一道是疾风的低语,一道是银色的闪钢,一道是血色的轨迹。怪物的身体飞溅出恶水,随后倒在地上。

    

    最后,永恩向前一大步,两把剑同时刺入怪物的身体。它发出咆哮,销声匿迹,只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

    

    “心魔不去,我亦不灭。”

    

    亚索看着它的身躯消散成为飘浮的雾气,怪异的面孔歪曲着做出不同的表情,随后缩小、固化,变成了近似人类的脸,最后成为了……一副面具。一阵颤抖,面具飘到了永恩的手中。他娴熟地收剑入鞘,把那副面具系在腰间,和其他面具串在一起。

    

    解决了亚扎卡纳,剩余的就是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了。

    

    亚索释然地闭上了双眼。

    

    “动手吧,哥哥!”

    

    “虽说你死罪难免,但不由我来了结。”

    

    “……那么艾欧尼亚就不值得我留恋了。”

    

    再度睁开眼时,永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声音还在发光的灵树和山泉间流转。

    

    “弟弟,疾风亦有归途。”

    

    这似乎是一句箴言,一声告诫,或者,期盼。

    

    亚索转身离去。

    

    “永别了,永恩。”

    

    ……

    

    遗憾并没有被弥补,哪怕是与永恩再度相见后。

    

    虽然素马长老的死因已然大白,在议会大厅的石墙内,真相得以揭露——诺克萨斯的一个流放者锐雯引发的一场意外。而她自己也为此痛悔不已。在艾欧尼亚各处关于他的通缉令也被一一收回。他不用再经历背井离乡的逃亡生活,但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负起责任是赎罪的第一步,亚索。”

    

    “第二步则是原谅自己。”

    

    “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这是莫大的光荣。”

    

    这是罪责被洗脱时,议会的推事赠予他的话语,但是他抗拒希望、抗拒原谅。

    

    亚索坐在窗前,品尝着自己苦涩的回忆。

    

    正如阿狸出发时所言,他们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才出发的。

    

    那么,他能在哪里寻找到自己的救赎?

    

    最后一滴酒顺着他的下巴流淌,落在沾湿的衣襟上,小方桌上只剩下狼藉一片。亚索长长叹息一声,起身回到窗前,吹熄了油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

    

    遭受到攻击,伊默立刻反抗。

    

    然而身上一重,阿狸整个人都骑在他身上,滚烫的身躯仿佛想融入他体内,身后九条尾巴不安分地甩动,拍打着他的双腿。

    

    虽然整个房间一片漆黑,但伊默也能感觉到,温暖湿润的气息如同层层叠叠的海浪拍击礁石般不断冲刷在他的口唇之间。

    

    鼻端,是阿狸身上的阵阵体香,出人意料的好闻,味道中有熟透的橘子、夏日的和风,还有新鲜的捕杀,他却一口气卡在喉咙中,无法呼吸,摇摇欲坠,香味让他头晕目眩。

    

    耳边,是混乱急促的呼吸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就在眼前晃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伊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刚睡醒的惺忪。浑浑噩噩之间,他脑海里偶尔也掠过清醒的念头。

    

    平日里的阿狸虽然有时也会表现得轻佻,但那是她的能力不自觉流露的表现,且大多停留在言语。本质上,阿狸还是个羞涩、保守的少女心性。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先一步落荒而逃的反倒会是她。

    

    更别说伊默与阿狸的关系还只是向着朋友同伴发展,远远不到承受这些大胆亲热举动的地步。

    

    眼前这个情感炽烈的女子,与其说是阿狸,倒不如说是披着阿狸外表的别人才更贴切。

    

    察觉到不对劲的伊默立刻伸手推开,然而手却被按住,赫然是动弹不得。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先前的他完全没有升起抵抗的念头,于是阿狸抓住了先机,倚仗着瓦斯塔亚的身体素质压制住了他。

    

    在活动的同时,阿狸的魅惑天赋进一步发动,强行抑制伊默的反抗能力,好让他安静地接受被进食的命运。

    

    阿狸如瀑的青丝垂在伊默的胸前,俯下头来,与伊默脸贴着脸,头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弄得他鼻子痒痒的,就像是两个来到私密环境下迫不及待开始亲热的情侣般。

    

    旖旎的状态没持续几秒,伊默忽然感觉嘴唇一疼,阿狸用牙咬破了他的下唇。

    

    顿时,鲜红的液体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些被阿狸吮吸着,一些则淌回伊默的唇齿间,满嘴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伊默疼得下意识缩回去,然而阿狸居然更加强硬地贴过来,甚至还想咬第二下。

    

    “能迷糊成这样?!”

    

    如此情形,伊默完全感觉不到香艳,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恢复了她的本性一般,如同一只狐狸狩猎成功却不急着杀死自己的猎物,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玩弄,享受着猎物临死前的绝望和挣扎。

    

    剧痛让伊默完全恢复了清醒,摄入的一点酒精都随着汗液排出体外,让背后的衣物汗涔涔的。

    

    短暂摆脱了魅惑的影响,伊默立刻化作一团如墨般流淌的暗影,融入房间内无处不在的黑暗中。

    

    他没有急着重新现出身形,反而隐藏在黑暗中,平复着自己的状态,观察着阿狸的一举一动。油灯被伊默弹出一点火花点燃,照亮了阿狸的身形。

    

    只见她不住地抽动鼻子,冰冷的目光在房间中寻觅。她能嗅到房间内有别人的气息,就像是饥肠辘辘的人闻到肉香般充满诱惑力,但疑惑的双眼四下转动,始终没有捕捉到伊默的人影。

    

    “瞳孔里只有野兽狩猎的本能,她想要进食。”

    

    伊默暗暗叹息一口气。

    

    他判断出阿狸身上发生了什么。

    

    阿狸靠操纵猎物的情绪,然后再吸食他们的生命精魄为生——每吞噬一个灵魂,都伴着他们生前的记忆片段与领悟洞见。

    

    虽然阿狸一直在努力对抗自己的本能,但很明显,她现在又失控了。

    

    欲望和冲动在阿狸的脑海中作祟,让她失去了清醒,仅凭着本能活动,情感压抑了太久,也会在某一刻不可抑制,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心中有了打算,伊默在房间中现身,立刻吸引了阿狸的注意,她正想再度控制住猎物,伊默却先一步动手了。

    

    用的是最朴实有效的方法。

    

    伴随着涌动的魔法,房间中的湿度急剧上升,在天花板处凝出大片的阴云。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掉落下来,随着魔力的汇聚凝成水流,朝着阿狸冲刷过去。无数的冰水混合物当头浇下,阿狸蓬松的毛发沾满了水,湿哒哒地紧贴在身上。

    

    阿狸立时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挣扎,却在伊默毫不怜香惜玉的手段下无可奈何。

    

    滚烫的情感逐渐降温,她泛红的双目终于亮起了熟悉的色彩。

    

    他的情感……记忆……如果我一时控制不住,会把它们吞噬掉的……

    

    短暂地恢复清醒,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阿狸双膝瘫软,摔倒在地。

    

    她背对着伊默,不敢面对他的目光,用双手捂住了脸。

    

    “你走……”

    

    伊默疑惑地歪歪头,没有听清她的呜咽。

    

    直到阿狸颤抖地又说了一句。

    

    “快走啊!”

    

    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贴在脸上的手掌一阵湿热,阿狸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我又要失去控制了,求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会死的。

    

    阿狸崩溃地大哭。

    

    她会吸干他的生命,让他死在了她怀里,正如以往遇见的所有生灵一样。

    

    她以为能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但当她品尝到人们的梦境和记忆,那种滋味会让阿狸无法自拔。她对此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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