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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8章 长梦一觉
    整座岛屿在隆隆作响,如同遭遇了地震。一场似乎永恒不止的地震。在这场世界末日中,只有从地底升起的那个法术屏障,就像迅速成长的蓝色蘑菇一般,撑开了坚韧的伞盖,抵抗着上方的落石。

    

    当一切停止,令人胆寒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斐洛尔。

    

    幸存的艾欧尼亚无告者们从昏暗中爬了出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们个个带伤,然而经过了这场天崩地裂竟然没有减员,简直是个奇迹。他们环顾四周,目瞪口呆。半个要塞就那么没了。

    

    希里克向上看去。最开始她只是看到一片没有星星的漆黑。她突然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眼前看到的是悬在半空中的高墙和哨塔。它们没有落到海里,而是被连根拔起,飘向天庭。

    

    她瞪大了眼睛,费力地喘息。她一直都知道辛德拉很强大,但这种程度?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力量。

    

    眼前的景象让希里克动弹不得,她看到一艘停泊在港口的诺克萨斯战舰被提到了空中。人像蚂蚁一样从上面跌落,落到下方的岩石上摔死。战舰越升越高,然后突然下落,砸在另外两艘船上,全都碎成木渣。破坏的场面犹如天降灾难。换成平时,对诺克萨斯制造如此程度的破坏足以让她拍手称快,但是现在,她心情沉重。

    

    天空中的城堡废墟开始向北方飘浮。希里克独自一人坐在被削平的达尔耶·阿希拉顶端,目送它离开,在她身后,无告者间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任务失败、放走辛德拉的绝望?希里克分辨不出。

    

    她心乱如麻,斐洛尔上的诺克萨斯军队在辛德拉的顺手发泄下全军覆没,这算是收复斐洛尔岛了吗?但斐洛尔也已经毁了,只剩下半座岛屿的残骸,这是无告者们一直期待的吗?希里克茫然无措。

    

    伊默!她忽然想起来这个神秘的纳沃利来客,费力地站起身,在废墟上寻找着他的身影。最后她趴在幻梦池原址的深坑边,俯身向着下方看去。

    

    皎白的月光投下,照耀得幻梦池水盈盈闪耀,古树的庞大根系网缠绕着池中人的四肢,让他陷入永恒的梦境中,以前幻梦池的囚徒是辛德拉,现在则换成了卡兰。

    

    幻梦池来源于艾欧尼亚之魂本尊的力量,压制池中人的力量,让池中人陷入魔法的长眠。梦境是池中人的记忆,会不断演化让池中人最痛苦的场景,所以这便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折磨,不断轮回的牢狱之灾。

    

    而此刻,伊默正站在卡兰边上,精神探向被捆缚的瓦斯塔亚。

    

    “让我见识下你的梦境。”

    

    复数个梦境如同水面上激起的涟漪般层层叠叠,不断回响,将伊默笼罩。

    

    ……

    

    出生于纳沃利省的她一直是个爱走神的孩子。她经常出神地凝望池塘中的影蚀,或者观察糖壳虫排队上墙。而每当她扔下做到一半的家务,就会因为不够专心而遭到母亲的责骂。甚至就连家里的牛奶酸败或者遭遇其他小意外,也都会怪在她的头上。

    

    她的哥哥总爱挖苦她。她经常会逃到自己最喜欢的秘密基地——被村里人奉为圣树的那棵灵柳。但就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哥哥和伙伴们尾随浑然不知的辛德拉,对她天真的眼泪发出窃笑。她羞愧愤怒的同时努力着想要对他们的侮辱不予理睬,而就在这时,一个孩子朝她的脑袋扔了一大块泥巴。

    

    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全部的愤怒都从她体内喷薄而出,化成闪亮的黑暗法球,每一颗都载着她沉甸甸的痛楚。

    

    休眠的力量在这一刻觉醒了。它闪耀着狂暴的力量,一颗颗负能量珍珠似的法球从她周围抽取精神魔力,吸干了灵柳的生命精粹。哥哥和他的伙伴们惊恐地后退,那棵古树的枝干扭曲变形,树皮枯萎成焦黑色。

    

    没有了灵柳,村民们开始担心他们与艾欧尼亚之魂之间的连接已被切断,而她们一家是众矢之的。于是他们不得不搬到新的地方,并时刻忌惮着她的魔法。

    

    ……

    

    伊默轻叹一声,从沉沦中觉醒过来,这是幻梦池残留的辛德拉的故事,至于后面的故事伊默也很清楚,辛德拉来到了斐洛尔的圣所,向当地的祭司学习如何操控自己的狂野魔法。而祭司别无他法,只能告诫她控制自己的情绪,消解她的力量,从而换来她的安全。

    

    长久的努力做了无用功,辛德拉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于是将怒火都发泄在了导师和斐洛尔上,暗黑法球洞穿导师的身体,强迫他在死前感受她全部的苦涩和暴怒,斐洛尔被毁,岛上的原始魔法也被汲取殆尽。剧变引起了艾欧尼亚之魂的关注,最终将辛德拉封印于幻梦池。

    

    “幸运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却要用一生来治愈。”

    

    辛德拉的遭遇固然悲惨,而这残存的梦境还在不断消散,被新的梦境取代,很快,这些场景就会不存于世,留给世间只有辛德拉的无尽阴郁和怒火。

    

    人之初,性本善。伊默相信辛德拉也是如此,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却成为了她被歧视的原因,最终引着她走上歧途。

    

    如果以后有能力了,看看能不能拉她一把。伊默定了定神,心神沉浸到新的梦境中去。

    

    ……

    

    卡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在等待先知开口。她是个奇妙的生物,浑身紫色的皮肤,前额长着一支珍珠光泽的角。有些人可能会误认为她和他是同样的血脉,是瓦斯塔亚霞瑞的子嗣,但他们的族人非常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这位先知的族类甚至比他们的祖先还要古老。

    

    她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奇异、和蔼、金闪闪的眼睛,看得到远超视力所及的东西。他看到这双眼睛染上了悲伤的颜色,心凉了半截。

    

    “你面临着两难的抉择,”她的声音如同缓缓落下的秋叶一样安静。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卡兰说。

    

    “我没法告诉你。你面前有两条路,你只能选择一条。但我警告你——这两条路的尽头都是悲苦和哀伤。”

    

    卡兰没有眨眼。“告诉我。”

    

    “第一条路。你对抗入侵者。在纳沃利的普雷西典,将会有一场大战。虽然代价惨重,但你将得胜。你将被奉为英雄。你和你的灵犀将宁静生活许多年。你很幸福。然而,你将注定活着送走膝下的一对幼仔,他们都死于非命。”

    

    卡兰深吸了一口气。“另一条路呢?”他说。

    

    “你和敌人并肩作战。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的灵犀,也不会再见到你的幼仔。他们称你为叛徒,咒骂你的名字。这条路充满黑暗、苦涩和骂名。你将被同族憎恨,被入侵者盟友鄙视。他们在普雷西典大败以后,你必须在斐洛尔警备,守护幻梦之地。然后你将留在那里。”

    

    “我的小仔呢?”

    

    “他们会活下去。他们会强盛。若不在这片土地,则在另外的地方。但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的面容,而且如果你偏离了这条黑暗之路,他们就将亡命。”

    

    卡兰点了点头,扶地起身。悲伤企图拖住他,但他将悲伤压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

    

    他环顾四周,仔细看了看先知的小屋,他觉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似乎这种可怕的悲伤和憾怆已经不止一次地袭来。

    

    他摇了摇头。要被永远困在这个被诅咒的瞬间吗?不得不说,那可是比死亡更糟的命运。

    

    “对不起,我的孩子,”先知说道。“这个可怕的抉择你必须面对。”

    

    “不,”卡兰说。“这个抉择很简单。”

    

    卡兰拜别先知,退出小屋。

    

    这是在巨神山脉最西边的山间,凛冽的寒风呼呼吹来,钻进他的衣物和浓密的毛发中。卡兰没有反应,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回顾着自己的命运,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下定决心了?哪怕背负叛徒的名声也在所不惜?”旁边一个人类青年往手掌哈着气取暖,朝着自己发问。

    

    卡兰皱了皱眉,他不记得自己是和这个青年一起来的,拜访先知是隐秘的行动,他始终独身一人,但这年轻人很面熟……奇怪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再度摇摇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表明自己的态度。

    

    “世上果然没有绝对邪恶的人,坏人也都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但这不意味着他人就该默默承受。”

    

    年轻人微笑着对他说:

    

    “这里是梦境,而另一副景象才是现实,醒来面对吧。”

    

    卡兰心里一惊,面前的青年面容忽然扭曲虚幻起来,影影约约又出现了一个影子,那是放大版的青年脸庞,两个青年的脸逐渐重叠如同套环,嘴里说着同样的话。

    

    “醒来。”

    

    卡兰蓦地睁开双眼,从无尽的梦中醒来,头颅破开水面,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梦境中的那个青年正站在他面前,双目紧闭,神色难明,似乎陷入了某种神游天外的状态,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一点反应。

    

    这里是……幻梦池。

    

    卡兰挣扎着摆脱了四肢缠绕的树根,迅速分辨出当前的情形。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应当是与这青年有关。

    

    “他是艾欧尼亚人,和那群斐洛尔人是一起的。”

    

    “他们想要杀死我报仇,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怪我。”

    

    卡兰面色一阵变幻,最终眼神一狠,探出锋利的爪子刺向伊默的喉咙。

    

    然而一直静静站着的青年忽然睁开双眼,伸手握住了卡兰的爪子。卡兰正要挣扎,却感觉身体所处的空间都传来挤压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自己忽然成为了这片空间的异端,被排斥在外。

    

    与此同时,微微发光的幻梦池水黯淡下去,撑起洞穴结构的庞大根系也在解体,树根缩回,残存的洞穴内壁摇摇欲坠,再度发生了坍塌。这一次,整个幻梦池都将不复存在了。

    

    不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幻梦池的巨变都让卡兰震惊,嘶嘶地说道:“你都做了什么?!”

    

    “木已成舟,你对艾欧尼亚人造成的伤害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审判你的资格,所以我会把你带回纳沃利,交由长老会。”

    

    伊默藏起眼中的理解,冷淡说道。

    

    ……

    

    随着卡兰被伊默唤醒,他的梦境也在分崩离析。伊默正要脱离梦境,却感受一股若有若无的挽留之意。

    

    伊默一怔,随后意识就被突如其来的梦境卷走,陷入沉睡。

    

    簌簌的寒风撕裂糊墙的麻纸,倒灌进残破的屋舍,蜷缩在地的青年被冻醒,揉了揉眼睛开始了自己新的一天。

    

    是合该播种的季节,在以农业为生的村子里,没有哪个庄稼汉子在这种时候能闲下来,但青年没有种子,没有土地,没有像样的工具,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在远处休憩的农夫农妇远远地看着这边,不时有人凑过来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话,青年只能露出尴尬的笑,于是农夫农妇们只能遗憾地摇着头走了。

    

    纵然播种下去又能怎样呢?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青年就没有吃饱过,从现在到收获之间的漫长时间如何能熬?

    

    村民们把他当成某个身陷囹圄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因为他是不一样的。肤色是不一样的,更加白皙,体质是不一样的,瘦弱无力,服饰是不一样的,比他们穿的粗布麻衣要精致好看得多……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不能是在农村里长大,只能来自于城市中那些达官显贵的家庭。最关键的是,经常被青年捏在手里的方块,能发出彩色的光,见识过的村民信誓旦旦地说,那是有魔力的宝贝。

    

    能发出七彩光芒的方块上最常出现的是一段未发送成功的消息。而今天,这个有魔力的宝物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格电,陷入了长久的休眠。于是,全家福、聊天记录等保存的内容,全部都与青年说了再见。

    

    但青年的脊梁不会被轻易压垮,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没有粮食就去打猎,抓不到猎物就挖野菜、摘野果也要活下去。

    

    唯独这一次,在林中追逐一只野兔、不慎在跨越溪流时滑倒,青年眼疾手快抱住了木梁,然而兜里的手机却掉下去,撞在溪间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一直想坚强的青年终于落了泪。

    

    回到村中,几个村民在村口等着他,看他两手空空,今天怕是又要挨饿,于是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不由分说把青年架到家中,按在了饭桌前。

    

    虽然语言不通,但表情也足以传递情感,见到村里人盈盈的笑脸,青年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主食只是粗糙的面饼,桌上摆的也只是难以下咽的陈年咸菜,但过惯了好日子的青年却觉得无比香甜。

    

    青年终于与过往说了再见,鼓起全部的勇气面对现在和未来,而那段没有送达的消息,则被他深藏于心中。

    

    “父亲,母亲,我将永远珍视与你们的回忆和经历,不管我身在何方,不管我面对怎样困难和挑战,再见到你们的愿望,都将是我前进的永恒动力。”

    

    ……

    

    “再让我回顾曾经的经历,目的是什么?”

    

    然而伊默没有等来那道冷淡平静的中性声音,艾欧尼亚之魂没有回应他的疑惑。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送给我的礼物了。”

    

    伊默耸耸肩,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又强大了许多,且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先前的自己还是一个努力汲取雨水的蓄水池,现在则是池塘、湖泊,不但成为了一片常流不断的活水,还保持着与灵界的紧密联系,真正参与到了自然这个系统的水循环当中去。

    

    总归是件好事吧。长梦一觉,现实只不过短短一瞬,伊默却已在梦境中沉浸轮回了数百遍,最后摆脱了幻梦的桎梏,清醒过来,得到的好处便是这个了。

    

    轻易封禁住瓦斯塔亚的形体,伊默脚下的泥土平台不断升高,带着自己的身体和卡兰来到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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