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会带着竹笺去找孟冬宁,但他却直接来找了木匠。
而往日在都城声名大雀,门庭若市的木匠店,今日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萧牧野神色阴鸷,他落马上前,一脚——
‘砰’!
铜手晃动,朱红的大门不为所动。
“你、你找掌柜的?他搬走啦!说是攒够了银子,回家修养身体去了。”
街坊围过来,有人大概是看见了萧牧野腰侧的玉佩,猜测他的身份。
“这是成安王?他怎么这幅样子,太狼狈了。”
“你不知道成安王妃的事?她做的那些事,哎哟,我说都没脸说!”
“怎么没听过,因妒生恨,水性杨花,女人么,所以还是少给些权,从前她替成安王打点的生意,谁知道背地里怎么换来的”
‘砰’!
方才说话那人竟然被萧牧野一脚踢翻,他攥住那人的衣领,拎到面前:“你再说一遍!”
看来是大动肝火。
我冷眼旁观,不知道他生什么气。
明明一开始怀疑我与陆凝也有染,勾结的人是他。
休书是他写的,我的名声,是他默认下被泼上的一盆盆脏水。
都城如此之大,沈妙缇变成一个算计经营,恬不知耻的女人。
“难道,难道不是吗!”那人害怕到浑身颤抖,却依然执着地梗着脖子:“一开始就是你授意的!”
“王爷,不可冲动啊!”亲卫也上前阻止。
我蹲在萧牧野身边,歪头看他。
他似乎被那人的话刺伤了,松开手时垂下头,迷茫地呢喃:“是我吗。”
“是你啊。”我冷眼看着他:“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也到不了这一步吧。”
声名狼藉,难道不比杀死一个人更可怕吗?
萧牧野猛地推开那人,抬手搓了一把脸,单手撑着亲卫才能起身,仿佛若是不撑着,下一刻就要倒下。
他攥着竹笺,又回了王府,去了紫檀苑。
孟冬宁看见他,似乎也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王爷!”
“小床呢?”萧牧野的声音暗哑到几乎听不见:“那张小床不是你的,是妙妙的。”
我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他说的是妙妙还是喵喵。
因为我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
孟冬宁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王爷你说什么?”
萧牧野却不理她,他进了东厢房,看见那张小床。
床侧的雕花木头身上,是一只只仰头的鹿和飞鸟,与竹笺上的别无二致。
只除了那轮不圆满的圆月。
萧牧野的手指在上边抚过,流连不止。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问跟在身后的孟冬宁:“这张小床,为什么说是你的?”
他很平静,太平静了,因此显得可怕。
孟冬宁脸上闪过慌乱,急忙过来抱住萧牧野的手臂,未语泪先流:“因为我害怕!”
她眼泪流了一脸,依旧我见犹怜:“王爷,您说过一生一世待我好的!”
“我待你不好吗?除了王妃之位,我亏待你了吗?”
原来如此疼爱孟冬宁的萧牧野,有一日也会发出质问。
他抽出手,握拳时指甲陷进皮肉,流出血来也毫无所觉:“她没有不想要孩子,孙蘅呢?”
他问孙蘅,亲卫立刻机敏地去找人。
“那我呢?如今有了身孕的人是我,”孟冬宁的眼泪止不住,仿佛她是最委屈的人:“从昨日开始您就不对,您如此着急地找姐姐,是不是在你心里,重要的人还是她?”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似乎知道眼泪是女人的利器,萧牧野会因此心软。
萧牧野果真软化了表情,他盯着孟冬宁的脸,像是无所适从一般。
恰逢此时亲卫重新返回,却没有带回孙蘅。
“王爷,孙蘅他——死了。”
死了!
竟然又是死了!
这阵子以来,我见了太多死亡,倒不是有触动,可是那种身处阴谋,越来越逃不开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留下了这封血书。”
孟冬宁惊恐地睁着眼,似乎要将那封血迹斑斑的血书盯出一个洞来。
萧牧野仓促地接过。
是人临死前写下,字迹歪扭:王妃已有身孕,将近三月期。
他在临死前还了我一个清白。
却是在我已经不需要的时候。
萧牧野仿佛看不懂上面的字,他展开给亲卫:“这上面写的什么?你说,写的什么?!”
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亲卫知道他看清了,脸色苍白着不敢回答。
我疲累地靠在门框上,察觉身上的沉重散去了一分,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你说,这是什么?”萧牧野发疯了一般,拽过孟冬宁,逼她去看。
“我说我怀孕那日,王爷也不见如此激动。”孟冬宁惨然一笑,眼还挂在睫羽上:“她不是负了你吗,谁知道肚子里的是不是你——”
话未说完,又被萧牧野狠狠搡开!
踉跄着,被侍女扶了一下才站稳,孟冬宁难以接受:“我说的不对吗!”
“闭嘴!”萧牧野像被人抽去脊梁骨,卸了劲,吼人的声音也低:“闭嘴。”
“王爷不要忘了,成婚那日,我曾问过你,管家曾问过你,后来公主找来跟你说姐姐失踪了,你一一否决,不信任的人都是您啊。”
孟冬宁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
扎伤萧牧野的同时,也再一次提醒我。
她无异于是一个高超的诡辩手,击中萧牧野,声音却轻柔。
“王爷,”孟冬宁缓缓靠近,重新抱住他:“我知你骤缝真相,一时不能接受,姐姐好歹也陪伴你四年,可未来你并不会孤独,我和孩子,会永远陪着你的。”
她缓缓拉过萧牧野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睫羽下垂,遮住萧牧野的瞳孔,连带着所有情绪也被遮盖一空。
我面带嘲讽地看着,心说真是郎情妾意。
但萧牧野缓缓动了动,他抽出手,推开孟冬宁,望了一眼外头又暗下来的天。
“六月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主院破成那个样子,妙妙回来看见,会不高兴的。”
孟冬宁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肩膀不停的颤动。
“还有她的花,都死了,她最喜欢牡丹了。一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肯回府。”
萧牧野跨出门去,下台阶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还是亲卫眼疾手快地扶住。
又立刻被他推开:“本王得去给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