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飘风急雨之骤降,河床漫滩,堤岸决口。
甘棠抱着双膝,刺猬似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她浑身都在痛,只是这其中腺体的疼痛尤甚,这种痛不仅仅是身体上撕咬后留下的阵痛,更是心里碎掉一处的隐隐作痛。
欧以屾意识回笼,鼻子嗅到了狼藉的味道,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他无意招惹乖乖女,可事与愿违,最后还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纠缠不清了。
这场意料之外的荒唐是两个人的无辜,只是受到伤害的是甘棠,欧以屾便不能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也是无辜的。
“小乖,”欧以屾思索了很久,在心中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腹稿,最后他一个也没采纳,而是跟随心中所想,真心实意道:“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次抱歉,都只是无济于事的流于表面,这些道歉对你遭受的伤害毫无意义,所以,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我犯下的过错?只要你说,我欧以屾赴汤蹈火,就是舍了这条命,我也一定会做到。”
甘棠沉默着,头仍旧埋在膝盖里。
欧以屾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她在哭吗?他此刻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点,他想触碰她,抚摸她的脸颊,想知道她的脸上是否挂有残泪。可是他做不到,他心生惶恐,唯恐自己的鲁莽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他急切想要做点什么的焦虑似火焰燃烧,而他的进退维谷又似坚冰寒冷。
甘棠缓缓抬起头,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所有的一切太过突然,她需要一些独自静息的时间,让她收拾好心绪,不至于太过难堪。
“你不用这样。”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浅,这样能尽可能地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稳定,从而掩盖住她颤抖的哭腔,“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要怪就只能怪该死的信息素,它把人变成了欲望的野兽。”
要说甘棠对欧以屾全无怨怼,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若真怨了他,她也于心不忍。
不像酒后乱性是为意乱情迷找的借口,易感期和发情期的碰撞是磕了药一样的不受控制,基因里安排给人类交配繁衍的任务从不以个人的意志扭转,在没有抑制剂的控制下,人变成了比动物更甚的存在。
甘棠无法歇斯底里地指责欧以屾的原因,是她悲哀的发现,在这场两人都不期待的性爱中,他们都身不由己地沉沦其中。
欧以屾仍旧对甘棠感到抱歉,坚持道:“那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甘棠也不客气,直接同他提了要求,“我想洗个澡,帮我找水。”
“好,”欧以屾应了下来,“我知道附近有一个湖,我把飞行舱开过去,你帮我看点路。”
欧以屾在村庄的一个月里已经把周遭都熟悉了个遍,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兽群,哪里有矿产,他全都门儿清。
放在往常,甘棠肯定要捧场地吹他一通彩虹屁,发表她的溢美之辞,但今天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怪尴尬的,只在心里默默念了句真牛。
不过这句赞美甘棠只保留到了下水之前。
欧以屾领她去的是一处盐湖,这处湖泊是离两人最近的水源,含盐量较低,村民平日里也会来这里洗漱。
甘棠从飞行舱下来,远远瞧着就被湖光吸引了,像一块巨型翡翠镶嵌进了黄沙之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总教人叹为观止。
她本想和欧以屾分享这里的美景,但她转过头,才见到欧以屾那张脸,突然又说不出话来了,只得默不作声地自行下水。
这一入水,那点微末的含盐量就体现出了它的威力,伤口撒盐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呲着牙唔呀乱叫。
她要收回所有夸奖欧以屾的话,他就是一个粗糙的、不善解人意的狗东西。
甘棠忍着细细密密的疼,把身体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尤其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算了,就让她用这些盐水好好地对千千万万个小小欧以屾们进行一场灭绝式屠杀。
身上细微的疼痛让甘棠的大脑得以清醒,她终于能冷静地处理这件事了,说实话,她并不讨厌欧以屾,更不会恨他,但她讨厌这场意外。她对此的排斥源于这场性爱并非爱到情浓的水到渠成,而仅仅是alpha和omega繁育本能开的玩笑,这种荒诞的第一次很明显不会成为多美好的记忆。
但事已如此,再纠结成舟之木,显然只是徒增烦恼。甘棠换了个角度安慰自己,起码她第一次的对象是alpha中的alpha,顶级中的顶级,身材相貌是顶级的,技术嘛...从她混乱的记忆中回味一下,好像也挺顶级的。
总的来说,自己不算太亏,就当是18岁成人礼点了个头牌体验了成人世界。
当然,以上种种还有个最重要的大前提,那就是千万别弄出人命,不然她就真的亏大发了。
“应该不能够吧。”甘棠喃喃自语道,“剧情之神啊,来点作用吧,女配怀上大佬孩子这算什么事?咱要讲逻辑是不是,你可千万别给我整这死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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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双手合十,对着带着充满异域神秘色彩的湖泊许愿——请务必让这件事就此为止。
欧以屾在岸边等了许久,始终没听见甘棠上来的动静,即便有水声,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道:“还在洗吗?”
甘棠会错意了,以为欧以屾是嫌她洗得太慢,他等的不耐烦了,当即就对他横眉冷对,心中腹诽道:真是一点都不愿让让人,做错事了,气焰还挺嚣张。
她气呼呼地上岸,欧以屾很来事儿地给她递了毛巾,她一把夺过毛巾,对他重重哼了一声,又不解气地推了他一把,没想到竟真把欧以屾推地上了。
甘棠不好意思地盯着坐在地上的欧以屾,心想:欧以屾什么时候这么虚了?还是说被标记后,我继承了欧以屾的大力?
甘棠为了验证猜想,蹲下身子又推了欧以屾一把。
欧以屾没料到甘棠会突然推他,卸去力气的他踩在松软的沙地上,遭这么一下猛力偷袭,脚下不受力,踉跄地摔到了地上,正纳闷着,又感觉到甘棠还要推他,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问道:“还来?”
甘棠见自己的手被欧以屾攥住,伸缩不能,这便知道不是欧以屾太虚,也不是她突然成了大力士,仅仅是发生了一个意外罢了。
意外,又是意外,让人讨厌的意外。
“干嘛,我还不能撒撒气吗?”甘棠换了一副趾高气昂地样子,质问道:“我也不对你提什么要求,撒个气还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欧以屾自知理亏,深吸一口气,把甘棠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认命道:“行,来吧,你怎么撒气都行。”
掌下富有弹性的触感,同混乱记忆中的感觉重叠在了一起,甘棠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黄色废料,小脸逐渐涨红,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结结巴巴道:“谁是生不完气的小女孩啊,推一下就算了,我才没那么爱记仇呢,你这样弄得我好不讲理。”
“我不是那个意思。”欧以屾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以至于他的身体记忆在处理这种事上一片空白,他猜测自己应该从没这么窝囊过,但现在,他确确实实正经历着伏小做低的人生新体验,“我为我言语上的冒犯向你道歉, 我绝没有一丝一毫认为你不讲道理的意思,抱歉。”
欧以屾的歉意太过真诚,让他那双失了焦的瞎眼也仿佛染上了一种脆弱的无力感,甘棠还是第一次在alpha的身上见识到这种欲碎未碎的破碎感,像裂出蛛网纹的镜子里倒映出的人脸,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甘棠支吾了半天,最后讷讷道:“那,那算了,我们扯平了。”
她大人有大量,这件事就这么翻篇,快快地翻篇。
.
甘棠和欧以屾在飞行舱里待了一周的时间,直到甘棠带来的食物彻底宣告粮绝了,他们才重新返回了村庄。
这一次虫族来袭给这个村庄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不少年轻力壮的男性死于这场一半逃亡一半保卫的战争中,这里头就有之前对他们颇多帮助的小个子,大家才认识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草率匆忙地死别了。
甘棠看着躺成一排准备下葬的尸体,她和这些人不熟,但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一次次的照面已经让她对他们有了印象,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小个子被啃掉一半的脸时,内心的悲痛终于抑制不住翻涌了出来。
欧以屾适时揽过了她,将她的头按进了胸膛,为她隔绝了悲惨的景象,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不断重复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人挺好的,”甘棠小声呜咽道:“他给我们送过驼肉,他马上要和心上人成婚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欧以屾无法回答甘棠的话,只能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像母亲哄着婴孩入眠,轻得小心翼翼。
世事无常,生命很坚强也很脆弱,就像没有什么人是应该死的,也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死的,死亡是一团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乌云,随时会降到任何一个人的头上,一旦那片乌云落了下来,谁也逃不过死神的镰刀,生老病死是唯一众生平等的事,来了就躲不了了。
小个子的名字叫吉尔特,他即将迎娶的新娘叫加尔玛,这位刚烈的准新娘在得知爱人离世的消息后,想以殉情的方式跟随自己爱人而去,但她每一次的寻短见都被人救了下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最后将她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甘棠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自己也无法用本土的语言流畅的表达宽慰的话,只是每天都跟着村里的女人们去看她,企图用人世间的烟火留住她流逝的生命。
可是这些都无济于事,加尔玛还是像一朵正在凋零的花朵,每天毫无生机地安静坐在椅子上。日渐枯萎。
直到某一天,甘棠照旧跟着村里的女人们到了加尔玛的家中,这一回见到的不再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而是一个鲜活的姑娘,正挽着袖子做烙饼,见人过来,笑着招呼她们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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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没由来的恐慌,她生怕这是加尔玛离开前的回光返照,不由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
加尔玛温柔地微笑着,对着甘棠说了一句只有三个音节的句子,甘棠听不懂,但周围的人却也跟着笑了起来。甘棠无措地环顾着众人,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笑。
加尔玛低下了头,用她沾着纯白面粉的手,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睛里的想念是说不尽的缠绵缱绻。
甘棠愣愣地看着她的肚子,渐渐明白了缘由——加尔玛怀孕了,那是吉尔特的孩子,她的吉尔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抹痕迹。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加尔玛被留下来了,她漂浮无依的灵魂被一条名为血亲的锁链栓在了人间,重新让她在土壤里生出了根脚,她又活了过来。
甘棠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亲缘的强大力量,她有些迷惘,这是坏事吗?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加尔玛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但这是好事吗?她不确定这种留下究竟是被孩子捆住了手脚的不忍心,还是重新找到对生活希望的转变。
命运总在错误的方向上太过贴心,甘棠想不出的答案,它却给了她自己探索这个答案的机会。
甘棠看着桌上的小麦,这是第三次测试的结果,和前两次一样,小麦都发芽了。
“这种方法一定准确吗?”甘棠语气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欧以屾有些担忧甘棠的状况,轻声唤了她一声。
甘棠没有回答,眼神平静地看着那些小麦,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脑子里却早已乱得没有头绪,像加入了不知道多少材料熬煮出的黏稠巫婆汤,早分不清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唯剩一个乱字。
“小乖。”欧以屾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臂,恳求道:“别这样,说点什么好吗?”
甘棠将视线挪到欧以屾身上,眼光忽的一闪,如镜的眼神中荡起了涟漪,一双眼睛重新灵动了起来。
“欧以屾,”她说,“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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