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以屾回到车上,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车顶看了许久。
坐在前头的罗杰斯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便问道:“甘小姐呢?”
说着罗杰斯就往车后镜里看。
欧以屾语气凉凉地打断了他,“别找了,你哥我呀,被放鸽子咯。”
罗杰斯闻言,微微蹙眉,嘀咕道:“不是都约好了,怎么临了还失约的。”
欧以屾不甚在意道:“她小姐妹过来了,就随她去吧。”
罗杰斯透过后视镜看欧以屾,见他神色淡淡,似乎提不起劲来,提议道:“哥可以连着甘小姐的朋友一起请过来的。”
欧以屾目光落在镜子上,见罗杰斯面色凝重,不由轻轻笑起来,“她们小姐妹许久不见,我在旁边她们也聊不开。我这边没什么打紧的,不碍事的。”
甘棠出事那天,欧以屾本是与栾季炀约好晚上前去拜访,结果甘棠被绑架,他当晚自然无法赴约。
欧以屾心里明镜似的,晓得栾季炀此番邀他究竟为何事,便借了甘棠的事,一再推了再约的安排,只拿“女朋友吓到了,要人陪”作借口,一连做了月余不早朝的君王,除了公事,一律是围着女朋友转的好好先生,忙里偷闲,也同甘棠温存了好些时候,人都懒散了不少。
不过这到底是权宜之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栾季炀耐心耗尽,把礼磨完了直接亮兵器前,他也该出场了。
“现在进行到哪里了?”欧以屾懒洋洋地靠坐在车后排,随手调出后座的显示屏,看了一眼车后镜成像,在角落停了一辆灰扑扑的车,同他们的车前后脚来的,很不起眼。
欧以屾吩咐道:“先开车吧,绕着沿湖外环道转两圈。”
罗杰斯也通过车后镜看到那辆车,立刻启动车子,快速驶离地下车库。
罗杰斯开了两三公里地,见后视镜里瞧不见那辆车,才回答了欧以屾刚刚的话,“进入巷战了,今天是第五天。”
欧以屾冷笑一声,“看来是被拖进去了,难怪栾四会这么着急来找我。”
欧以屾调出3d地图,地图上有诸多不同颜色标注的点。欧以屾点开了其中有交战标注的点,详察了作战情况,数据着实不容乐观。
“国内现在有风声吗?”欧以屾问着,手指越点,眉头皱得越紧。
罗杰斯回道:“目前只有国内几个大型的军事论坛里有个别提到的帖子,热度不算高,其他地方还没监测到。”
欧以屾又问:“那别的星球呢?帝国后并进来的那几个,其他殖民星,还有别的帝国。”
“殖民星有净网系统,拦截了相关消息,应该是不知道的。不过离k01附近的几个小行星恐怕是瞒不住,军队过去的动静太大了。”罗杰斯面露愧色,说道:“至于其他帝国,属下失职,还未了解情况,我这就去了解。”
欧以屾摆摆手,“不急,其他帝国终归我们也伸不了手去管,早一刻知道,晚一刻知道,都没什么影响。”
他手上一划,3d地图变成了路况投影,欧以屾快速地扫视了后头的几辆车,问道:“换车了?”
罗杰斯匆匆瞟了一眼后视镜,回道:“换了,这是第三辆了,那辆亮着载客的出租车,从东区和北区交叉口开始跟进的。”
“今天跟得倒是紧。”欧以屾感叹着,一手支在车把手上,撑着脸,看了那辆出租车许久,另一只手随意的将画面放大,眯了眯眼,“咦,是小覃啊。”
栾小覃,栾伯扬和覃成的大儿子,今年十七岁,去年刚分化成beta,年初进了军部,分在自家军队里。
欧以屾以前去栾家探望覃成时,小家伙总是喜欢跟在他后头,一刻也不离开,一会儿管他叫叔叔,一会儿管他叫哥哥的,对着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比起omega父亲与他更为亲近,每次分开时都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
原先小豆丁一般的奶娃娃一转眼也长大了,说来心里也别是滋味,曾经那般亲近的孩子,他上一回见到还是在军部的人事资料里,一晃两人也快十年没见了。
首都不过尔尔一小岛,若真不想见到,当真就能一辈子不相见。
无论如何,欧以屾与他的旧情还在,栾家这些小辈里,也就栾小覃同他关系最亲近,今天既然是栾小覃出面来请他,他便得卖这个面子,甘棠在或不在,他都不好再推脱。
罗杰斯又往后视镜看了几眼,突然眼神一凛,低声对欧以屾道:“元帅,后面还有别的车在跟着。”
“是蓝色那辆吧。”欧以屾倒是没有很意外,语气平淡的仿佛一早就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罗杰斯问道。
欧以屾想了想,说道:“走,去南城区的临港湖畔,找个好地方,咱们也做一回姜太公,看这些鱼儿今天咬不咬我们这钩。”
“是。”罗杰斯心下微苦,作为欧以屾的脑残粉,他看欧以屾啥都好,唯独是钓鱼这项爱好,他是实在喜欢不起来,可偏偏欧以屾夜钓总拉着他,硬着头皮陪了几年,也还是没找到其中的乐趣。现在他只希望欧以屾口中的鱼儿能早些上钩,于无聊中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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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南城湖滨,欧以屾让罗杰斯把车停到一家湖畔酒店边上,两人取了鱼竿,就随意在湖边钓起鱼来。
这个位置选得也得讲究,不能选得太偏僻,周围没个地标建筑,人家不好这么突兀的冒出来,把跟踪的事坐实了。做了要装作没做,没做要装成做了,这套虚虚实实玩起来可有大学问。
选个酒店边上的位置,人在酒店庭院走上几步,刚好就能搭出个偶遇的戏台子,至于这人登不登台,登了台又唱的哪出戏,那都是后话,需得这前戏唱好了,引出后头这些才合情合理。
虽然大家彼此之间对这姜太公钓鱼的局都心照不宣,但戏总要做全套,摆出一副水到渠成的模样。
事物发展讲究自然二字,行事上亦是如此,便是再刻意也得演出个不经意,不然刻意了,突兀了,便失真了,落下口实坏了名声,这可是擦不掉的污点,日后被戳脊梁骨,少不了拿这处瑕疵往肺管子上扎,仿佛是一辈子的辉煌都盖不了这一时的丑态。
欧以屾不打算为难小朋友,左右自己都是要去赴这趟会的,不如给小朋友一个台阶,让他好做。
两人在湖畔边,钓了放,放了钓,约莫消磨了半个小时,果然鱼儿就咬钩了。
栾小覃大概也明白了欧以屾的用意,随意拉了一人作陪,装作在庭院里散步,远远瞧见欧以屾二人,便出声对陪同的人说道:“咦,这地方还有人垂钓?走,上去看看。”
罗杰斯听到栾小覃的声音,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僵直的背弯了弯,腰也随性的塌了下来。
这半个小时里,他就光看着欧以屾钓了,自己则又是空军的一天,钩子上的饵料都不带一丁点儿消耗,实在没劲。
欧以屾老僧入定般得看着湖面,仿佛没听到栾小覃的话。
栾小覃拨开一片灌木丛,站在里面往外看,一见到欧以屾,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久未谋面的亲戚,面上格外惊喜,“以屾叔。”
欧以屾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寻声望去,瞧见灌木丛那头的栾小覃,惊讶又欣喜地冲他招手,笑道:“小覃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
栾小覃丢下随行的人,扒开灌木丛就往外趟出来。欧以屾把鱼竿递给罗杰斯,自己走上前去,扶着栾小覃的手,把人拉出来。
“我同一朋友来度假。”栾小覃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和他走到这,就听见这边有声儿,过来一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以屾叔。”
“确实是赶巧了。”欧以屾指了指湖面,问:“要不要一起?”
栾小覃忙应下来,罗杰斯顺势赶紧将自己手里的鱼竿递给他,自己则功成身退,站到一边去当他的门神。
两人坐下,先是沉默片刻,近十年的隔阂不是分秒可消弭的,毫无交集的这些年,让彼此间生疏不少,竟不知从何起这话头。
欧以屾先一步破冰,一副长辈的姿态,笑道:“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了,你都长这么高了。我记得那会儿你才到我腰这,现在都快和我一般高了。”
随即他又说道:“我听说你现在在军部,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栾小覃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抿了抿,回答道:“还行,队里的人都挺照顾我的。”
不知是这孩子不经事,还是许久不见他,紧张了。这话就掉在了这里,没了下文。
欧以屾只得又问道:“小栾也进了军部吧?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找个机会得叙一叙才行。”这下子,完全是把饭喂到嘴边,只要栾小覃顺着话说下去,一会儿两人就一起回栾家了。
欧以屾口中的小栾是栾小覃的妹妹覃小栾,这对兄妹的名字倒也是简单有趣,两位父亲的姓前后搭配着用,省了不少的事。
栾小覃将鱼竿往土里狠狠一插,语气不悦道:“以屾叔连我都记不起,还能记起小栾?”
欧以屾一时哑然,心想这孩子真是不分主次,现在可不是在这事上纠结的时候,给他搭好了台阶,赶紧下来得了。
栾小覃又说道:“我们有八年零两个月又十五天没见了,上一次分开时,你还说会送我一把光剑。”
欧以屾这才想起来,栾小覃打小就是出了名的好记忆,他父亲死的时候他才2岁,那会儿他就记得和父亲分开了多久。
八年的分别对欧以屾来说无关痛痒,但对记忆好得异常的栾小覃而言,怕是漫长的煎熬。
欧以屾瞧他眼睛红红的,同他小时候受委屈时一模一样,心中五味杂陈。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曾经最亲近的人,此刻他都应该动容。
但栾小覃今天的身份不对,他是栾季炀的来使,那么不管他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这似真似假的情感就都得排在目的的后头。
欧以屾闭上了眼睛,将双眼的漠然遮掩了起来,只情真意切的叹了句:“小覃,很多事非我所愿。”
栾小覃垂眸看着湖面,直到浮标被鱼儿拽动,在水面上跳动,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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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小覃抛出了橄榄枝:“那以屾叔要不要到家里坐坐,爸爸和小栾都在。”
欧以屾睁开眼睛,笑道:“前些时候就想去拜访你爸爸,今天赶巧,收了竿,我同你一道儿回去。”
两人无言地又待了十来分钟,等欧以屾这竿子又上钩了一条鱼,这才收拾了离开。
三人坐到了车上,正往酒店门口开去,迎面就走来两人。
个子高挑的女性夸张地弯着腰,一手揽着个娇小的女孩,一手拉着墨镜,往车上看。
“元帅,是九小姐。”罗杰斯踩了刹车,转头同欧以屾报告。
欧以屾放下车窗,探出头同马潜打了招呼。
“我就说,这是你的车,就是车牌好像不一样了。”马潜拉着女孩走到欧以屾面前,往里一看,就见到了栾小覃,“哎呦,栾小弟,好久不见了。”
栾小覃对突然出现的马潜心生警觉,目光在她和女孩身上打转。
马潜用手赶了赶,又帮身边女孩拉了拉衣领,遮住了对方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小孩子家家眼睛不好乱看的啊。”
欧以屾睨着马潜,又看了看栾小覃,论演戏,栾小覃确实和马潜相差悬殊,同样是假装偶遇,马潜这明显就高明的多。
一个alpha一个omega,酒店,欢好的痕迹,退房的时间,大门口相遇,找不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你们这是去哪儿?”马潜漫不经心地一问。
栾小覃立刻硬邦邦的回道:“没去哪。”
“诶?”马潜语气怪异,“没去哪是哪啊?”
欧以屾说道:“去栾家坐坐。”
马潜眼睛一转,放开怀中的女孩,拉开车门,就往欧以屾边上挤,“走走走,我也一起,还能省顿晚饭了。”
说着她掏了张卡递给外头的女孩,冲她挥手,“甜甜,晚上不陪你咯,这张副卡你随便刷哈。”
欧以屾对此没有异议,本来也不算正式邀请,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礼数上没差别。
倒是栾小覃,找不出理由把马潜赶走,只得对这不请自来的讨厌鬼生闷气,一路上闷着不说话。
马潜像是看不懂栾小覃的情绪,依旧自来熟地同他说话,“栾小弟啊,你进军部都快一年了吧?这身子骨怎么还这么瘦弱啊。”
马潜边说边越过欧以屾去摸栾小覃的胳膊,啧啧两声,“不行啊,芦苇干似的小阉鸡。来看看我的。”
马潜拉着栾小覃的手就往自己的胸上放,吓得栾小覃受惊似的抽回手,直呼:“马潜姐,别,别。”
“叫什么姐?我和你以屾叔可是同辈的。”马潜一边纠正他一边又抓过他的手,往自己硬邦邦的胸口按了按,嘚瑟道:“怎么样,硬不硬,大不大?”
栾小覃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马潜也不管,又握着他的手,顺势往欧以屾胸上袭去,嘴里感慨道:“但还是以屾哥的手感绝。”
马潜这人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更是一绝,只要你敢跟她玩些弯弯绕绕的文字游戏,她就敢听不懂人话,偏偏大家都喜欢故作清高,总是想既顾着面子又护着里子,拿这个混不吝的兵痞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欧以屾答应今日赴约,便是看到了马潜也想掺和进来,她自愿来当这个筏子,他也轻松不少。
从湖畔酒店到栾家不过十来分钟车程,马潜抓着栾小覃戏弄一两番,也就到了。
马潜冲车外头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只见栾家府邸外夹道站着两列佣人,似是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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