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未的手指再次落在了惊鲵那脱臼的下巴处，惊鲵还以为嬴未是想以摧残她伤口的方式羞辱她，让她感到痛苦。
不过这对于从小接受过罗网残酷训练的惊鲵而言，就算是在怎样的虐待，她或许会痛的冷汗直流，或许会本能的发出惨叫，但是以她那坚韧的心，必然能够忍耐过去。
接受敌人的严刑拷打，本就也在杀手训练的内容中。
不过嬴未并没有想要虐待惊鲵的意思，他的手指在惊鲵那尖俏的下巴处摩挲了一下，随即微微用力，就是将她的下巴放置回了正确的位置。
脱臼的下巴恢复，脸部的肌肉能够再次控制，等到惊鲵抑制住口中不断分泌的口水后，才是用着清冷又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道：
“……惊鲵但凭君上处置。”
之前，她是称呼嬴未公子的，甚至在两人缠绵时，嬴未还让她喊自己良人夫君。
但是这时候的惊鲵，却只敢用敬称，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在这短短称呼间，似乎变的更远了。
不过就算嬴未现在将其斩首，惊鲵也是无怨无悔。
杀手本就是在杀死目标或者被目标杀死间来回摇摆，走在那随时倾覆的独木桥上。
况且就如之前嬴未所说，她在马车外的刺杀心软了，并没有那必须杀死嬴未的意志。
但是在马车中的那一剑，她确实是抱着杀死嬴未的心去刺出的，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嬴未被自己杀死，然后远走他乡生下孩子的决定。
但事与愿违，她最终失败了，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坠入了蜘蛛的网中。
一时间惊鲵都在怀疑，到底谁才是罗网，嬴未的所作所为，到更像是天罗地网。
他就像是一只蜘蛛，编制好了网，等待着猎物落入其中。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复杂。”
“你若不抱着杀死我的心刺出那一剑，就说明你从一开始就背叛了罗网。”
“作为杀手，背叛自己的组织和任务本就是叛徒的行为。”
“所以你对我刺出那一剑，我却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代表着你不是一个轻易会背叛的人。”
“但是你作为我的姬妾，我自认待你不薄，以真心对你，你还是对我刺出了那一剑，我欣慰的同时也感到心痛。”
“惊鲵你说，人是不是都如此的复杂？”
“世间安得双全法……”
嬴未轻声叹息，似是在为人、也在为人性的复杂而感叹。
“君上待我不薄，我却以剑杀之，惊鲵自知愧对君上，以怨报德，惊鲵愿以死谢罪。”
之前的惊鲵还有逃生的希望，自然的她能以杀手的冰冷之心压下一切，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如今她已经被擒，心神卸下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侵染了她的心神。
惊鲵明白，作为一个杀手，当她有了愧疚之心时，她就已经不是合格的杀手了。
既然如此，她愿意以自己的命来偿还嬴未的恩。
嬴未待她不薄，这是事实。
在这个战国年代，姬妾本就如玩物一般，毫无尊严可言。
但是嬴未在小圣贤庄中与惊鲵在一起时，却从未践踏过她的尊严，也从未羞辱过她的人格，而是以对待妻子之礼真心待她。
就如嬴未曾言，他对嫡出庶出并不在意，他都是一视同仁，在面对惊鲵时，他也做到了这一点。
至于两人间半推半就，以及惊鲵被强迫做的那些羞耻的事情，那只是男女间的情趣。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惊鲵在与嬴未的相处中产生了感情，只是作为罗网杀手，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切以杀死目标为主。
当她的感情与目标重叠时，惊鲵亦是品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所以她能够以杀意，以对罗网的忠诚刺出第一剑，却再也难以刺出第二剑。
嬴未这时哈哈一笑道：“……看来我让你多看书，让你学的那些知识还是有用的，你说话也变的有些文绉绉了。”
说罢，嬴未直接拽起惊鲵一只纤细的手腕，皓白的肌肤在嬴未的力气下，泛起一片紫红。
受了重伤的惊鲵被嬴未这样粗暴对待，尤其是被抓住的还是她那已经废掉的手，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但是惊鲵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嬴未的指肚搭在惊鲵的脉搏处，半晌才是将她的手臂放下，淡淡道：
“……在刚才那么激烈的战斗中，自己中了毒能够调用的内力不多，但你还是把大部分的内力用在保护胎儿上。”
“你刚刚怀孕不久，倒也不必这样保护过度。”
惊鲵轻轻叹了口气，这时的她虽然画着那冷艳的妆，但是看起来却颇为柔弱：
“……惊鲵本打算在杀死君上后，将孩子生下来，将其抚养成人。”
嬴未闻言气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为我抚养遗腹子？”
“你若真把那孩子生下来，那孩子也只不过会成为罗网的工具。”
“长安君的遗腹子啊，当杀手太可惜了，这身份利用好了大有可为。”
“而你要是因此背叛罗网，难道让我的孩子陪着你躲避着罗网不死不休的追杀？从小吃尽苦头？”
“亦或者，你还想要再找个男人嫁了？”
惊鲵低下头来，面对嬴未的冷言冷语不敢吭声，心中莫名的还有些委屈。
这些，她是真的没有想过。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罗网杀手，哪里需要去思考问题，活着的意义就是接任务然后杀人完成任务，其他的不需要她去考虑。
她现在的这些思考，还是在陪伴嬴未的一个多月中，被嬴未要求看各种书才学会的。
所以罗网把长安君的遗腹子利用，或者是自己带着孩子逃亡这种事，惊鲵并没考虑这么深远。
“真是一个蠢女人！”
嬴未哼了一声，对着一旁恭敬侍立的黑寡妇道：“……将她带上车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先不杀她。”
“就算要杀，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喏！”黑寡妇应了一声，拽着那金刚锁链，将被捆缚的惊鲵安置到了马车上。
见到黑寡妇带着惊鲵上了车，嬴未心中暗忖，等到孩子生下来，血脉相连，那时候的惊鲵就没有任何选择了。
不，现在的惊鲵其实已经相当于是背叛了罗网，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是死，要么就是跟随自己。
对于罗网，嬴未也不敢小看，这个组织的洗脑能力还是很厉害的，像是惊鲵这种被从小培养的杀手，恐怕想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完全扭转。
为了以防她心生死志选择自杀，还是暂且束缚住，等她肚子再大一些，应该就能转变思想。
按照科学的说法就是，怀孕的女性雌激素和孕激素的分泌水平会升高，从而让女性的想法都出现变化。
这样想着的嬴未又看了一眼黑白玄翦，这唯二的两个背叛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都是和感情有关。
所以说再是恐怖的洗脑手段，也抵不过人本能对美好感情的追求，抵不过那与孩子的血脉相连。
嬴未蹲下身捡起惊鲵掉在地上的长剑，当他拿起惊鲵剑，欣赏着这艺术品般的越王八剑时，他发现这把剑竟然是‘活’的。
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剑身中传来，就仿佛神剑有灵一样。
玄翦这时低声告诫道：“……君上还请小心一些，这些名剑在锻造出来后都产生了灵性，其本身就有着强大的力量。”
“罗网收集天下名剑，正是借用这些灵性的力量快速缔造出一位高手。”
“对罗网而言，杀手只是工具，罗网不在乎用剑来驭人，只要能够完成任务，那就是合格的工具。”
嬴未轻轻点头，明白玄翦的意思。
如果手握这些名剑，却无法抵御其中力量的诱惑，那自己就会被这些剑所侵蚀，变成所谓的‘剑奴’。
不过这也的确是最简单的快速变强的方法。
有的人天赋就是不够，他们想要变强，就只能让自己变成‘剑奴’，虽然这会让自己失去了自主，但也获得了力量。
一把惊鲵剑还是不足以诱惑嬴未的，他只是提着长剑来到马车前，车夫这时候正瑟瑟发抖，眼神涣散，似是人已经吓傻了。
嬴未手持惊鲵剑突然一剑刺出，在那车夫没反应过来前将其胸口刺穿，冷眼看着他渐渐失去所有的呼吸。
“这个车夫也是罗网之人。”
站在嬴未身后保护着他的黑白玄翦说道。
“我知道，罗网既然要杀我，自然也会在车夫上做手脚，若我真得到了逃跑的机会，这个车夫也不会驾车逃亡的。”
嬴未淡淡说道：“……况且就算他不是罗网之人，是一个无辜人，今天他也必须死在这里。”
今天这里暴露出的秘密太多，如果自己因为一时的不忍心，一念之仁就很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在重生到秦国王室，从小就见过无数政治上的波谲云诡和尔虞我诈后，嬴未就时时警告自己，不要有妇人之仁，要该杀则杀，当断则断。
如此，才是一位合格的上位者应有的心态，是他长安君应该做的事。
如果心存侥幸，很可能就会在细节上万劫不复。
而且若是有妇人之仁，只会让手下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所谓的仁义是要留给手下的，而不是留给陌生人，这些都是御下的手段。
我这是不是用法家思想曲解了儒家？
嬴未心中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