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号称风云人物的不知凡几,但认真归纳起风云人物这四个字,够得上资格的却又很少。风云二字,风刮来刮去的往往是浮华惊艳的部分,而云遮挡的常常是关键。世间绝大部分的所谓风云人物,其实都只是有风无云,虚名一阵风送来,又往往随风而走,缺的就是那一点云遮雾挡的关键。
真正的风云人物,都是那些风不上青天,掩于云遮雾挡之中,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实力人物。
李中华在武榜上名列第八,一个看似不高也不低的位置。只有少数食物链顶端的人物知道他才是这江湖中真正的风云人物。他是低调的雅库特之王,东西伯利亚的主宰,神圣大公联盟在远东地区最大的对手。三教门脱胎于白云堂,其中的萨满教中心就在东西伯利亚,李中华硬是虎口拔牙将这一门从天下第一的白无瑕手中挖了去。
现如今整个世界江湖都被白无瑕搅的风起云涌,他这位真正有实力的风云人物却选择了规避这场风云。
苦寒之地的雅库特,李牧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睁眼便看到一个身着兽皮猎装的雅库特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用俄语问候道:“哥哥,你醒了吗?”
我醒了吗?李牧野晃了晃头,反问道:“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少女道:“这里是咱们家乡雅库特呀,我是你妹妹塔娅。”
“咱们的家?”李牧野疑惑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手抱头,道:“对不起,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脑子里空空的,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人,哪里是我的家了,但是我隐约记得我是个中国人,家好像在煤城,我有个妹子叫张娜哎哟,头有些疼。”
“塔娅,你先出去吧,让你大哥自己恢复恢复。”一个威严的男中音在屋子外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完全忘记前尘,大病初愈,你需要时间来适应,如果你还能想起我是谁,并且实力恢复到之前的巅峰水准,我就允许你回国去找张礼的闺女。”
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纷至沓来,数不清的声音回荡在脑子里,那些令人晕头转向,痛苦不堪的记忆仿佛潮水涌入心田,把全身的神经组织和细胞都唤醒了。李牧野下意识坐起身来,自语道:“我是李牧野,我的家在煤城,我有一个姐姐叫李牧原,娜娜是我干妈史珍珍的女儿,我爸是”竟一下子想不起了。
外面的男中音继续说道:“你继续慢慢去想,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就让人来喊我。”
数日后。
自称叫塔娅的女孩儿是个可爱的姑娘,活泼好动,喜欢说话,稍微有点黏人,但绝不讨人嫌。她很聪明,聪明的女孩子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黏人,什么时候需要安静。
她现在就很安静的看着爸爸带回来的这位据说是自己同父异母亲哥哥的男人。
“塔娅,你不是想让我带你去打猎钓鱼吗?”李牧野忽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现在就去,好不好?”
“哥哥,现在是十月,大河和海子里都结了厚厚的冰,咱们怎么钓鱼呀。”塔娅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不用继续回忆往事了吗?”
李牧野道:“我脑子里总是很乱,许多记忆都是片段式的,好多念想会莫名的跳出来,完全不知所谓,一直枯坐在那里想,根本没有头绪,也许出去走走,瞧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就会被唤醒一些。”
“那咱们就去打猎吧!”塔娅说道:“爸爸说你的本事很大,能徒手捉住老虎。”
“是吗?”李牧野苦笑道:“老虎是什么我还记得,一种很厉害的猛兽嘛,人怎么可能徒手捉得住?这样的本事我可没想起来,难不成要遇到一头老虎才能想得到?”
塔娅道:“爸爸一定不会跟塔娅说假话的,他还说这世界上有一个女魔头,本事好大好大,差不多已经举世无敌了,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对付得了她,他希望你能多想起往事,尽快恢复本领好能保护我们的土地不被那女魔头侵犯。”
李牧野嘿的苦笑,道:“我现在连这位爸爸是谁都想不起来,又哪里能想到什么对付女魔头的本事。”
二人动身离开房间,经过前面大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相貌俊逸,身材雄武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手底下按着一只大花脸猞猁,深沉的目光正看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您好。”李牧野走过去躬身施礼,算是打过招呼。他还是不肯遵照塔娅的说法称呼这个据说叫李中华的中年人为父亲。又说道:“塔娅希望我带她出去走走,不知能否得到您的允许?”
李中华眸子里精光闪过,收回了注视,微微点头,道:“去吧,注意安全,天黑以前必须回来。”
脚下的冻土无限延伸,很难想象前方几百甚至几千公里的范围全部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这个所谓的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李牧野苏醒许多天了,这些日子里其实已经想起了许多事情。有些记忆愿意被唤醒,有些却是主观的不愿想起。比如那些跟杀戮和生存有关的狡诈岁月。又比如那些被自己伤了心的女子泫然欲泣的样子。
何以解忧?唯有忘忧。
忘忧者无忧,可是需要刻意去遗忘的忧愁,又怎能真正忘记?
李牧野坐在冰封的河面上,看着塔娅在那里用大铁锹制造雪砖搭建雪屋。她十八岁的年纪,红红的脸蛋儿上常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作为冰雪王国里成长的女儿,她搭建雪屋的手法十分娴熟,很快就完成到封顶阶段。
几名俄罗斯族的白人年轻人扛着摄像设备和钻冰钓鱼的家伙从对岸走来,他们当中有两个人还提着猎枪,这几个人直接走向雪屋,看到李牧野兄妹二人,只做视而不见,一名肩扛猎枪的年轻人趾高气昂的用俄语说道:“你们是雅库特人吧,滚远些吧,这里属于我们了。”
塔娅闻言不禁一皱眉,习惯性的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平日里从不远离的保镖。只好转脸看向爸爸口中传说中十分强大的哥哥。
李牧野走了过来,一句废话没说,直接拉着塔娅就打算离开。
“你滚远些,这婊子得留下。”肩扛猎枪的年轻白人注意到塔娅面貌清秀身材高挑忽然改了主意。
“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塔娅忽然甩开李牧野的手,冲上去就是一耳光,亮出外衣上的族徽肩章,怒道:“想成为勒拿河里下一具浮尸吗?”
肩扛猎枪的年轻白人挨了一记耳光,却没有对塔娅动粗的意思,只是骂了一句滚开,就直接奔着李牧野来了。扬起手中的猎枪,对着李牧野的额头就是狠狠一下。
砰的一声,年轻白人摔倒在地上,枪已经到了小野哥手里。李牧野站在那里并没有追击的意思,甚至目光都没有看向怒气冲天爬起来去讨要另一把猎枪的年轻白人。
此时此刻,河对岸忽然来了一辆造型夸张的越野房车,小野哥的目光则完全被车里走下来的白衣女子吸引过去了。
河面宽阔,女人的脚步看似不快,却几步就走到了近前。
暴躁的年轻白人举枪对准了李牧野,却突然精神萎靡倒在了地上,很快抽搐成一团,痛苦不堪的对着其他人呼叫救命。同来的伙伴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好像忽然就不会动了,木雕泥塑一般在那里。
白衣女子和李牧野恍若未觉,四目相对,彼此都良久无言。
“还活着?”白衣女轻声问了一句废话。
李牧野点点头,道:“是啊,还活着。”
白衣女脸上挂着笑意,眼中却已经噙满泪光,道:“我找到了昆仑,他们告诉我说你被带回到这里,我就来了。”
李牧野看着她,道:“我想不起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亲人。”
白衣女点点头,明眸含泪,凄然道:“我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李牧野摇头道:“我没什么问题,不需要医治,我以前很孤独,现在有很多亲人了,这样挺好的。”反问:“对不起,我忘记了好多事,可否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人?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起?”说着,将塔娅拉回到自己身边。
白衣女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她也许是对李牧野想不起自己的身份而恼怒,也许是不满于李牧野身边出现的新女性,冷然瞥了同样不言不动的塔娅一眼,缓缓扬起手来,似乎只是要捋一下自己的秀发,撇撇嘴,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都快让人家摆弄成蔬菜了,也不会亏待你下边的贼兄弟。”
“手下留情。”李牧野阻止道:“她是我妹妹,如果你是我的亲人,就不应该用那些细针伤害她。”
白衣女的手停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黛眉微挑:“妹子?”忽然冲着塔娅打了个响指。
芳香入鼻,塔娅一下子活泛过来,骇然看着白衣女,用流利的汉语质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女巫,刚才对我和我的同学用了什么魔法?”
“你的同学?”白衣女摊摊手,道:“那我可要说句对不起了,我没办法忍受有人用枪指着你哥,所以就有点遗憾,不过如果他家人接受,我可以做出补偿。”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寒意,道:“不过这种玩笑最好不要有下一次。”
这是一次拙劣的试探,也许是出于少年人的好奇,也许别有深意,但总之对李牧野没有构成实质性的威胁,白衣女也就懒得计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她现在最关心的是李牧野的状态,到底是彻底失忆了还是失去了部分记忆?对于洗魂丹的底细,这世上除了玄尘外,就属她最清楚了。正因为深深知道这种丹药的霸道,所以她在找到这里前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打算,哪怕带回去一个没有情感意识的植物人,她也要守着这男人一辈子。
塔娅问道:“你到底是谁?跟我哥是什么关系?”
“原来你是李中华的女儿。”白衣女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李牧野身上,问道:“你还能想起多少从前的往事?”
李牧野摇摇头,道:“我记得我在煤城长大,好像有个女朋友叫孟凡冰,但我根本不喜欢她,我喜欢的人是干妈的女儿叫娜娜,姐姐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很孤独。”
“装的真像。”白衣女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倔强的转过脸去不让男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切齿道:“我就不信你记得那个无足轻重的贱人,却把我给忘了。”
李牧野痴然凝视着她倾国倾城的年轻容颜,道:“小妹妹,你很美,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莫名的想要跟你亲近,但我真的记不得你了,如果你愿意,我欢迎你留下来,我现在脑子很乱,想多了事情还会头疼,有的时候想起来的事情还会忘掉。”
“小妹妹。”白衣女鼓起腮帮,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称呼,她抬头看一眼天空,似乎是在留神聆听什么,然后转回神来问道:“你真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李牧野道:“我既然已经找到了家人,就自然应该跟家人在一起。”
白衣女点点头,道:“就随你的意思吧,可惜你现在的家人不大喜欢我,如果我留下来,他们或许就要离开你了。”
李牧野听出她有告辞之意,目不转睛看着她,心中有些难舍,道:“你这是要走了吗?”
白衣女抬头又看一眼天空,点点头道:“别担心,我不会走远的。”说罢,转身回到房车上,不大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一件浅蓝色的马甲,金线穿梭,造型略显奇特。径直走到李牧野面前,将马甲套在小野哥身上,温柔的:“这衣裳是你的宝贝,记着以后都不要脱下来了。”
李牧野痴痴望越野房车消失在对岸的密林深处,耳中依稀听着白衣女离去前吟诵的诗句: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机械轰鸣声,远空一架直升飞机驶来。那个权威深重倍受尊敬的父亲竟等不及飞机降落,从二十几米的高空上一跃而下,神色紧张劈头就问:“你看到她了?”
“她究竟是谁?”李牧野是在问李中华,又似乎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