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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3章 第 83 章
    天香阁是湘娘子的产业,施少连在天香阁花的银子如流水,阁内的姑娘都对他青眼相看,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见这年轻人和湘娘子走得近,难免有些好奇,湘娘子解释:“这是我家侄儿,江都来的生意人,年轻人见识少,先来这风流渊薮见见世面。”

    金陵有那等在风月场所厮混的三教九流,戏班子杂耍,货郎卖花婆之流,但凡到施少连面前,若是让他听见有何难处,总是细致相问,慷慨解囊,这十来日下来,众人皆知他是个有家底的,客人见他出手阔绰,难免攀谈搭讪,年轻人不算健谈,说话却总能说到心坎里,旁征博引带点学问,也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一时都引为知己。

    这群常客中有一位颇得众商客巴结,乃是金陵丁字库管事太监的一个干儿子,名叫黄嘉,年近而立,傍着干爹的名号在金陵行走,施少连在天香楼厮混许多时日,常有照面,请此人喝酒赏曲,此人也应承,来往渐多。

    黄嘉贪财好色,施少连做东,邀众人喝酒赏歌舞,也请了这位太监儿子,吃喝玩乐一应费用都出在施少连帐上,连着几日作陪,乐不思蜀,他向来低看这群行商坐贾,斜眼看人,这些时日见施少连为人通透,惯会揣摩,心头倒是对这外来年轻商客有一两分青眼,酒酣之际,珠围翠绕,见施少连在一旁,轻敛眉头,也不由得问:“贤弟似有愁意?”

    施少连脸上沾着歉意:“扰了兄长雅兴,弟只是偶生感慨,在金陵这些时日,本想大施拳脚,如今却一筹莫展,不知何以为生”

    黄嘉听他此话,正中下怀,也起了提携之意:“甚巧,我这儿恰有一桩好营生,倒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原来是金陵内库府岁末采买年例,丁字库要进三万银的香蜡、粮木,黄嘉从干爹手中把此项讨来,原先交由惯熟揽头去办,只是他狮子太开口,要五千两的贿赂银。须知这一项,办下来也只能支兑一万两白银的利钱,还要打点司礼监、户部等部,本金息钱,扣掉这些,到手也只得几千两,平派下来,不过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黄嘉语气也倨傲:“本是少不得照应往昔旧友,只如今我与贤弟一见如故,贤弟又是个有见识的”

    他慢悠悠伸出五个粗短手指头:“年底孝敬干爹,总要拿出些见得过人的礼节。”

    施少连听他说话,微微一笑,这是真抬举他,给他送了块一万两银子的空饼,预先咬走了五千两的利钱,一口贪了个大的,把他当苦工差使,当下也是奉承,欣喜道:“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兄长这样照拂,弟岂有不受之理,只是弟虽是生意人,初来乍到,倒对这些内府买办一窍不通。”

    他语气微微一转,一口把此事承应下来:“年根底下,也是我当孝敬兄长。”

    次日施少连就支使旺儿回家取了五千两银票,送到黄嘉面前,黄嘉点了点头,让个小厮带着旺儿,往丁字库去寻了位小太监,领了采办文牒。

    施少连拿到采办文牒,在手中翻看了一阵,在天香阁请了位常来喝酒,家业又不甚大的行商,充作自己的揽头。

    所谓揽头,交由他包揽事项,垫付银两,跑腿办差,等银子到手再付本息,三万银的物料,施少连问他:“须多少本金?”

    那行商答道:“宽裕些,周全些也要近两万银,费力些,偷偷减减,也要一万五千两”

    施少连微叹:“那某就交由兄台,把这买办应下来?”

    行商看了施少连一眼,他倒是有意做这买卖,只是身家甚薄,手上只有五千两银,一时筹不出偌多本金来办事。

    施少连看出他的为难之处,微笑道:“我手头倒是有一笔闲银,放在家中生霉,倒是可以借给兄台办事,只收些利钱过活,我图个轻松省事。”

    施少连手上还有五千两现银,按行例,每月六分行利,五千两银,一个月就是三百两的息钱。

    那行商内心算了算,扣去这息钱,还可赚一笔,当下应承下来。

    只是这一万两银,本钱尚且不够,还要到别处钱庄去支借个四五千两银子为好。

    “这采办物料我也有个出处,你只管听我吩咐去做。”

    施少连手上还有一批去年的漕粮,是去年蓝可俊运送漕粮时用湖广粮商的陈米换下来的,现在还屯在江都码头,标船上,还有从北地运过来的粮木、香腊等物,漕船上的货物都不缴税,只有打发过路关卡的一些贿银,本金极低。

    事情办的很快,东西早有准备,行商很快就把丁字库分领的物料都采办下来,又往丁字库和司礼监、户部去打通关系,正赶上年终户部发禄廪,物料入库,造册奏缴后,施少连领到了三万的内帑币,扣去给行商的八千两银,打点各部的两千两银子,剩余的两万白银,都落在了施少连的口袋里。

    事成之后,施少连请黄嘉和一众商客至天香楼赴宴。

    黄嘉对这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半分没有推辞,欣然前往。

    倒是个做官商的好苗头。

    天香阁内。

    牙板唱,花裀舞,举觞共酒,醉生梦死。

    这场酒闹到半夜,众人最后都扶着花娘,醉意蹒跚去一度。

    歌姬掐着红牙板,尤在浅吟轻唱:“晓来思绕天涯叫奴如何不思量不思他”

    他在这天香阁内也算崭露头角,今日得意了半日,不知灌下了多少美酒,这会见众人散去,也倦了奉承,半倚半靠在软榻上,懒洋洋支起一条长腿,手臂半搭在膝头,慢悠悠晃着金叵罗,微微啜着酒液,再抬头,丹凤眼半饧,眼尾微红,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晓来思绕天涯,春风自在杨花”

    思否?

    歌声幽幽停下,歌姬近前,见软榻上的年轻人端着酒杯,半阖着眼,似醉非醉,似睡非睡,轻启唇瓣唤他:\小官人夜深该歇了\

    他眯着眼,见眼前一张娇美的脸,艳丽的唇,身上沾的甜香。

    那香气很浓,胭脂、熏香、鲜花糅合在一起的气味。

    他也醉得迷蒙,眼里晃荡着亮光,嗓音微哑,“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半,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歌姬柔声答,一双素手落在他肩头,“奴家服侍官人可好?”

    他轻轻垂下眼。

    冬日烧起地龙,门窗紧阖,屋子暖而闷,黏稠得像团琥珀,把人裹紧,红幔低垂,银釭高照,灯光也透着靡丽。

    薄绡罗裙飘落在地,纤纤素手去解腰带。

    他知道有双柔软的手在身上游走,醉人的甜香,柔软的身体,最是打发孤夜、排解心绪的消遣,于这渐渐凝固的琥珀里,慢慢开睁眼。

    “奴自打见了官人一眼心仪官人”妙曼的身体贴上来。

    女子雪白的胸脯,单薄的肩膀,再往上,迷醉的目光定定看着那张艳丽的唇,唇瓣如花瓣,一张一合,吐出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道出千回百转的虚情假意。

    他嗅得一股浓郁的香气,将来人揽进怀里。

    天旋地转。

    歌姬被推倒在榻上,温润俊朗的男人就在眼前,伸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小官人”那柔软语调起初还是甜蜜,突然咯了一声,顿住,而后急促呜咽起来。

    男人好看的手掌掐在那漂亮纤细的颈上,狠戾掐住,猛然收紧。

    甜言蜜语吗?

    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垂,一抹微红,眸亮如星辰,极艳。

    “咯咯”歌姬艳丽的脸逐渐红涨,瞬而青白,双眼瞪圆。

    他盯着女人的脸,眼里一半是醉意,一半是冷光。

    任体内的暴戾在身体里游走。

    濒死的女人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在他手掌下剧烈挣扎。

    死寂一样凝固的内室,酒壶从榻上踢落,叮咚,叮咚,叮咚,滚出许远,壶盖倾倒,酒液汩汩淌在地上。

    叮咚,叮咚

    施少连闭眼,深吸一口气,松开禁锢,从软榻上起身。

    歌姬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喉咙里咯咯作响,浑身都在颤栗,蜷缩在一侧。

    他下榻,弯腰捞起地上的酒盏,将壶内小半壶残酒灌入喉中。

    酒已经冰冷,入腹,却烧如旺火。

    烧得他也清醒了三分。

    再折回去看那软榻上歌姬,瞪着一双惊恐的眼,抖着唇嘶嘶喘气。

    桑皮宝钞落在歌姬的手上。

    施少连挽衣,出了天香阁,旺儿守在外头,跟了上去。

    五天了,他浸在酒场里,没有踏出天香阁半步。

    “回去。”

    不骑马,也不坐轿,这漆黑的夜里,主仆两人沿着空荡荡的街巷,冷风如刀,一路走回了竹筒巷。

    宝月被从睡梦里喊起来给施少连煮茶。

    金陵的冬天比江都还冷,风大,刀子一样,从早刮到晚,宝月有些水土不服,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不留神染了风寒,鼻头眼睛都是通红的。

    屋里也不暖和,炭少,要省着用,这会儿炉火灭了,屋里冷得宝月缩手缩脚。

    施少连靠坐在椅上,捏着眉心,不耐烦听她吸溜鼻子。

    宝月战战兢兢煮了茶,见施少连身上的味弄得呛人,浑身都是戾气,不敢招惹,蹑手蹑脚退出去,听见身后人发问,声音刻板:“她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不在这?”

    宝月寻思了半会,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一些贵重的首饰、衣裳,起初和大哥儿的收拾在一个箱笼里,这些都带了过来,搁在后头的厢房里。”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倚回椅内。

    屋里只点了一只烛,灯光昏暗,他坐了许久。

    这么冷的夜。

    为什么要离开他?他对她不好么?

    她背负过什么?

    他背负的又是什么?

    他在衣箱内摸黑翻出一物,光滑冰凉,是她一条旧帕子,还沾着她身上的香。

    黑暗里衣料的窸窣声,急促的呼吸声,喉咙的闷哼声混在一处。

    回到我身边,前尘往事一概不计较

    对你加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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