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一字一句给她念书,给她开蒙,甜酿是聪明孩子,虽然学的晚,却学的很快,不费他的精力。
兄妹两人共看一本书,甜酿轻声念,施少连跟着读,她突然顿了顿,嫣然一笑:“好像回到了以前,哥哥在虚白室教我念书写字,好怀念呀。”
他温柔浅笑:“是啊,妹妹那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儿,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妹妹也长大成人了。”
“哥哥也变成了大哥哥,成了一家之主,府里这么多人,我们的吃穿用度,全靠哥哥用心经营。”她摩挲着书页,扭头去看他,目光盈盈,“我心里头一直感激哥哥,谢谢哥哥这些年一直照料我、帮我、宠着我,这份恩情肝脑涂地也难报。”
“都是一家人,妹妹言之过重。”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发自肺腑:“大哥哥是我最亲的亲人,不论以后人在哪儿,和哥哥隔的有多远,甜酿也会时时刻刻念着哥哥的好,也盼着哥哥时时刻刻都好,早日娶个好嫂嫂,鹣鲽情深,日子和美。”
他温柔注视着她,眼里俱是柔情蜜意,良久莞尔一笑,弯起指节在她鼻尖上划过:“你这尚未出嫁,就惦记起以后的日子了,在哥哥面前恨嫁,羞也不羞,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出嫁,巴不得离哥哥越远越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脸颊浮出一线红晕,眼神闪躲低头,“只是盼着哥哥好。”
她轻启唇瓣:“沈姐姐已经嫁了好几年了,哥哥真的要为了她不娶么?”
“她嫁不嫁,和我娶不娶有什么关系。”他施施然一笑,“真是怪事,沈妙义不过是个外人,我早早都忘记了,你们一个两个却都惦着她,我不娶,只是遇不上合心的罢了。”
“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妹妹也帮哥哥留心一二,说不定能有良缘奇遇。”
施少连掩上书卷,想了想,含笑道:“嗯,我要求不多,就照着二妹妹的模样品性,找个凑合的就成。”
甜酿轻轻抿唇,而后微微鼓起腮边,眼神轻轻往他面上一滑,眼波生媚,眸露娇色,轻嗔:“哥哥知道我生的拙笨,又千百样不会,还这样说话来打趣我。”
他挑眉,上下端详她的妩媚纯真,点头笑道:“确实没遇见有比二妹妹还拙笨的丫头,二妹妹倒有些自知之明。”
她佯怒起身,手里捏着本书,袅袅婷婷的倚在窗畔看书,背身对他道:“妹妹生的凑合,怕污了哥哥的眼,哥哥还是回去吧。”
施少连粲然一笑,他喜欢她这做张做势、乔模乔样的架势,起身掸掸衣袍,走出绣阁,佯装要走:“那劳烦妹妹送一送?”
“哥哥慢行,我差使宝月送哥哥出门。”
施少连笑着摇摇头,跨过门槛,背手在台阶下驻足片刻,又踱至窗前,和她隔着半扇窗子:“我真走了,妹妹也不亲自送送么?”
甜酿从书里抬眼看他,又低下头去,将身子偏了偏,不理他。
“没良心的小丫头。”他手中掐着朵幽幽绽放的香兰,小心翼翼的簪在她发间,“别动。”
她闻到那甜蜜蜜的花香,伸手摸了摸鬓,终是无可奈何,幽幽叹气:“好容易养的一株兰花,才露了两三个花骨朵,就被哥哥折去。”
“你若喜欢,送你十盆八盆也有余。”施少连含笑,“我真走了。”
“冲着哥哥送花的心意,我送送大哥哥。”甜酿施施然扶鬓,“哥哥若真有心,就再送妹妹一盆兰花。”
既要出门,宝月从衣橱里寻出一席薄薄的豆绿挑绣披风,抖一抖就要给甜酿披上,施少连嫌她手脚鲁莽,略略皱眉,温声道:“二小姐还病着,经不得风,手上当心些。”
他将披风接在手里,裹在甜酿肩头,温声道:“抬头。”
甜酿将螓首微微扬起,正对着他,施少连俯低身体,一丝不苟将衣带系好,端详片刻,微笑道:“极好。”
她也嫣然一笑:“谢谢大哥哥。”
兄妹两人相伴往绣阁外走,半道正遇上桂姨娘和紫苏相伴而来,两人笑道:“姐儿的病好些了?”
“只是昨日吹了凉风,有些儿发热,歇一觉便好。”甜酿有些不好意思,“给家里头添麻烦了,姨娘勿怪。”
又道:“我怕祖母在寺里挂心,想再回去陪祖母。”
“好孩子,哪里用这样。”桂姨娘道,“明日就将老夫人接回来,你就莫来回折腾。”
紫苏见施少连一早便出门来了绣阁,正犹豫要不要来绣阁服侍,正逢顺儿进内院,言之有远来商客找大哥儿谈事,索性来通传一声,半道又遇见桂姨娘,此时见兄妹两人相伴出来,向甜酿问了好,将顺儿之事转给施少连听。
施少连略说了几句话,和甜酿道:“我出去一趟,即刻便回,妹妹在家歇息,少费心神。”
甜酿点头,和施少连作别,又和桂姨娘、紫苏说了一席话,才带着宝月回了绣阁。
她起先在暖阳下坐着出神,被暖融融的日光晒的困倦,又独自上楼,想卸去钗环回床打个盹儿。
乍一眼看镜里,她脂粉不施,首饰全无,更显得黛眉玉肌,黑发红唇,头上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髻,发间的那朵兰花便格外的娇弱惹眼。
甜酿将兰花摘下,默默的在指间把玩片刻,而后懒洋洋掀起眼皮看着铜镜发呆。
宝月端茶水点心上来,见甜酿垂着眼,将兰花花瓣一缕缕撕下,胡乱扔在妆台上。
“这样漂亮的兰花,二小姐前几日稀罕的跟什么似的,这会撕花儿做什么呢?”
“花儿离了枝就死了,也就不好看了。”甜酿幽幽的叹气,轻敛细眉看宝月拾掇屋子,轻声问:“宝月,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大哥哥。”
宝月挠挠头:“婢子有吗?”
“大哥哥要你手中的披风,你躲开了手,你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从来不会这样。”甜酿道,“你觉得大哥哥如何?”
宝月支支吾吾:“本来就是婢子的错,大哥儿也没骂婢子,就轻轻说了声...大哥儿脾气很好,对下人们也很好,宝月也不怕他...只是大哥儿有时候...神情有点不一样,婢子说不上来怎么不一样,只觉得大哥儿眼睛像冻住了一般,看着心头有点怕。”
甜酿慢慢将手中兰花一缕缕摘下。
何止宝月怕,她也有些怕。
有没有人知道,施家温润如玉,人人夸赞的大哥哥,其实真实的本性不是这般,不温润,不柔和,甚至有些阴鸷和阴沉。
她的大哥哥,伪装的比她还要好。
有谁的亲生爹娘死时,四下无人之际,他能静静的注视着棺木,那一双温情脉脉的眼里,一点也没有伤心,有的只是空白和冷漠。
常年读圣贤书的人,会在抓住自家携款私逃额铺子伙计后,在一家人苦苦哀求下,宁愿把千两的银票都周旋给官府衙差,也要把那伙计的流刑改成死罪么?
在谈婚论嫁的情人对他弃文从商表示失望,想方设法回转他的心意之际,转身就踢了婚事,勾引她最喜欢的婢女,最后惹得她失望另嫁。
性洁爱净的人,日日要沐浴换衣,容不得一丝污秽的人,会去勾栏院里寻欢作乐?
她比谁都怕他,却比任何人都要依赖他,要想尽办法讨他的欢心,也要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引火上身。
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和王姨娘佯装亲母女,骗得施存善把两人带入了施府,虽然日子过的小心翼翼,却也不是毫无一丝破绽,被他察觉后,他却默不作声,还屡屡帮她掩饰,为什么呢?
甜酿不敢想,也不敢猜,她隐约知道答案,却从不去深究,施家的日子过得太久,她已经倦了,王妙娘已走,她也等着,等着明年的亲事,把她也带走。
要努力抓住圆哥哥,无论那婆子是谁,都不能搅乱她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