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县衙的“手续”都给办妥当了,肖承业的身体也调养得好些了,为免夜长梦多,郑晴琅决定出发回去了。
肖承业早上刚喝了药,精神有些不济,肖雅便让他躺一辆骡车,自己跑去跟薛家婆孙三个一起。
她自从确认会被薛家收留之后,已经默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毕生所学交给薛家的女眷,旅途漫漫,就从教下围棋开始!
郑晴琅听到她的打算后,乐得学习新的东西打发时间,上了车,就兴致高昂得在车厢内支起一张小桌子。
刚摆开棋盘,他们的车队恰巧经过县衙大门口,只听得外头喧闹一片,似乎有什么大新闻。
肖雅原本不甚在意,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摆棋子的动作一顿,支起耳朵听了起来,后面还激动得打开了车帘,伸长脖子往县衙里头瞧。
直到离开县衙有些远了,她才放下帘子,扭头对车厢内的人说道。
“那群打了我爹爹的混子,那个欺负我的村霸,好像被告了……”
郑晴琅并没有觉得意外,笑着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些做了恶事的人,总会得到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肖雅觉得对方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笃定,直觉让她脱口而出,“莫非是郑奶奶您安排的?”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邓知县面前小小告了一状,又派人给那村霸的老对头田家送了点消息,后续事态的发展,就不是我自己能安排的了。”
肖雅听完,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郑奶奶同那村霸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他们父女俩出气!
他们父女俩真是遇到了绝世大好人了!
郑晴琅见对方又有要哭的迹象,忙劝道,“可别再掉金豆子了,郑奶奶我老了,见不得人哭。”
肖雅一听这话,连忙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翻滚的情绪,笑中含泪道,“我不哭,遇见郑奶奶,我以后只会笑了。”
回程,因着这多出来的两人,多了许多乐趣。
以前,面对大好山河,他们只晓得惊叹好看好壮观,有了肖家父女,就不同了。
他们不仅听到了“翠山留若金镶玉,碧水如蓝绕腰身”的吟诵,而且听到了“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潺潺琴音。
郑晴琅给肖雅买的琴虽一般,但她的琴艺高超,又身处青山绿水间,心情开阔,琴音十分的动人。
就连平日里活泼好动、一刻不得闲的薛晓夏,一旦肖雅抚琴,她都会呆坐在原地,听得如痴如醉。
后面,薛晓夏光听还不够,缠着肖雅要学琴,就这么成了肖雅的琴艺徒弟。
郑晴琅乐见其成,心里琢磨着回去后,给她俩搞个正式的拜师仪式,还有,这琴,得搞把好一点的才是。
就这样,薛晓夏磕磕绊绊得开始了自己的学琴之路。
等到她陆续学会了坐姿、指法,开始尝试弹奏不成调的曲子时,她们总算回到了下坝村。
此时正是九月,距离她们从这里出发,已经过去半年之久,地里的庄稼也快成熟了。
一进村,肖承业就直觉这小山村不简单。
整齐宽敞的笔直村道,一边是漫无边际的、洋溢着丰收气息的庄稼,一边是坐落有序的崭新竹屋。
仔细一瞧,竟然有不少屋顶盖的是瓦片,而不是常见的草编席子,这山村的富足可见一斑。
还没等他感慨完,风里传来了孩童郎朗的读书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一首《回乡偶书》,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他的愁肠。
妻子同他和离了,家族也放弃了他,平反之日遥遥无期,小家没了,大家也没了,他的家乡,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乡,此身哪里才是归处?
与爹爹同车厢的肖雅,心里也划过同样的迷茫。
不过,很快就被即将迎来新生活的期待打破了。
她这阵子同薛家婆孙三个相处比较多,对薛家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虽然还没见过其他人,但是已经对这家有了十足的好感。
她相信,自己在薛家待着,肯定能过得十分快活,甚至有可能,比她从前在京城待着还快活!
想到这里,她甩开脑海中的愁绪,透过大开的车帘朝着田地望去,只见金黄中夹杂着不少白色和褐色。
“爹,那应该就是郑奶奶说的棉花地了,原来棉花在地里头长这样呀,白莹莹的,真好看,可以用来插花哩。”
肖承业的一番愁绪被女儿欢快的声音打断,笑着朝她指过去的方向望去,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两年的流放生涯让他更懂得民间疾苦,因此答道,“这是村民们拿来卖银子的,怎么好做插花。”
肖雅没有觉得扫兴,继续笑着答道,“爹爹,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您瞧,地里的人好像看到我们了,在跟我们打招呼哩,有的还跑过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有不少村民来到最前头的骡车跟前,冲着里头的薛家人打招呼。
“哎哟,婶子,你们可回来了,这一出门,都小半年了,要不是宝珠她们还搁村里住着,大家都要以为你们在外头住下了,不打算回来了哩。”
郑晴琅笑眯眯得回道,“哪能不回来哩,这里是薛家的根,就算跑到京城去了,最终还是得回来的,落叶归根嘛。”
“三娘,你回来了,赶紧管管你那三个外孙子吧,新来的先生根本管不住他们,他们爹娘又忙,三个皮小子都快把咱村里闹翻天了!”
郑晴琅咬牙切齿得回道,“行,回去后我就家法伺候,要是再敢闹腾,我就将他们扔到车队里去。”
“晓春、晓夏回来啦,眼一错再看,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以说人家了。”
郑晴琅皮笑肉不笑得答道,“还早着哩,我薛家就两个孙女,我可不舍得那么早说人家。”
……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却让后头听到的肖承业觉得十分安心,仿佛漂泊了许久的身心,终于找到了可靠的港湾。
这种感觉,是他在以前那个冷漠的大家族里头,不曾感受过的。
他忍不住勾唇浅笑,心道,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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