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见这话,又见薛秀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也觉得多说无益了,干脆丢下这茬,先过起节来。
煮熟的粽子已经捞出来沥水放凉了,今年做的粽子特别多,垒在灶台旁边的笼屉上,像两座小山丘。
郑晴琅拿了几个竹篮子出来,分别拣了不少放进去,然后递给几个小孩子,“去吧,按照咱们昨晚说好的,送粽子去。”
几个小孩接过任务,嘻嘻闹闹得出门送礼去了。
他们送的都是村里有些往来的邻里,或者走得不太近的薛家同族人,至于村长、水生叔、铁柱那种交往比较密切的,由薛满仓两兄弟去送。
安排完这些后,她和两个儿媳妇以及薛秀慧开始在神龛前那张八仙桌摆放祭品。
两大盆咸口、甜口粽子,一盘在镇上买的乳饼,一旁从彝族撒弥人手里买的舂饵块,还有四样春季时令瓜果,满满当当,占据了八仙桌的一半。
剩余的一半空间,搁上昨天刚叠好的纸钱,也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出去送礼的大家归来祭拜。
等待的过程中,郑晴琅突然想起家里买马骡那日,薛厚义媳妇钱氏的“诛心之言”,来了兴致,又从笼屉上拿了几个粽子,笑得一脸奸诈得往她家走去。
钱氏一见她登门,第一反应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虚,第二反应是这人来找茬的,不能怂,于是,连忙切换自己的表情,转怂为勇。
“哟,稀客呀,没想到还能活着看到你登我家的门呐。”
“嗐,大堂嫂这是什么话,你死了的话,就算我登门,也看不见呀。”
钱氏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粗声粗气道,“大过节的,什么死不死的,存心找我晦气是吧。”
郑晴琅笑了笑,“大堂嫂,别介呀,你都说大过节的了,我这不给你送粽子来了嘛。”
说完,她举了举手里的小篮子,示意她真是过来送礼的。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薛厚义的注意,他循着声走过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郑晴琅,脸色一僵,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畏惧,“你来干嘛?”
郑晴琅本意是来找不痛快的,但是见到他们夫妇俩的表现,一个直肠子把表情摆脸上,一个假聪明心存畏惧,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脸上夸张的笑容收了收,反倒显出几分真诚来,“大堂伯,今天端午,我过来送粽子的。”
薛厚义一整个震惊住,好端端的,恭恭敬敬叫他大堂伯,还主动上门送什么粽子,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她有什么阴谋?在粽子里下毒了?亦或是又打算闹一场,让村里人对他家千夫所指?他最近也没招惹他们……
上次当着众村民的面讨了个没脸,他气愤之余,还真找了几位族老叙事,要求踢薛满仓一家出族谱。谁知,竟没有一人点头同意。
至此,他就意识到,薛满仓一家已经成长起来,不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了。
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拿捏住这家人。以前的堂弟妹只知道撒泼打滚,现在的堂弟妹成长得足智多谋了,还有薛满仓兄弟俩也已经可以顶门立柱了。
思来想去,又认真盘点了过去的一切,他惊觉自己前后后都在做蠢事,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于是,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见着堂弟他们一家绕道走就是了。
没料到,他偃旗息鼓了,对方竟然杀上门来了。虽是带着笑脸和礼物,但他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终究,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实在害怕堂弟妹趁势在他家门口卖惨,连忙笑着请她进屋。
可是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郑晴琅并没有打算进去唠闲嗑,将一碟子粽子放下后,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大堂伯大堂嫂,我脾气急,说话直,难免得罪人。但是啊,我敢保证,我家里挣得每一文钱都是干净钱,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口里积德,咱们好歹是一族的人,我家好了,对族里也好不是?”
说完,她便施施然离开了。
薛厚义目送了一会儿,确认她没闹什么幺蛾子,真得就离开了。心下一松,转身回屋,开始思索起来,她那话乍听是像求饶,实则是问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咱家最近有得罪那寡妇吗?”
钱氏抿着嘴巴,纠结了一下,最终把自己那日说酸话的经过告诉了丈夫。
薛厚义站起来,气急败坏得“哎呀哎呀”了几句,语气很冲得问道,“没事你惹她干嘛?她以前顶多是个泼妇,现在可是个煞星了,咱家可挡不住她的煞气。”
钱氏不以为然,大喇喇得拿起一个粽子,撕开外面包着的粽叶,咬下一口后,方才说道,“瞧你说的,她说不定是觉得独木难支,才向咱家示好,不然送这老些粽子干嘛?粮食多烧得慌啊?嗯,真香,这里头竟然有肥肉耶……”
薛厚义无视妻子的惊喜,反倒阴恻恻得冷笑道,“亏你还敢吃呢,就不怕人在里头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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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两秒后,又咬了一大口,“切,她哪里敢,我说,你就是心太重了,正经论,咱家也实在没怎么着他们嘛。瞧这大肥肉,那么舍得,估计是真得打算跟咱家修好呢。”
薛厚义虽然蠢,但不至于那么蠢,听见媳妇这么说,直接撅了回去,“你魔怔了吧,那家人如今哪里需要靠咱们,每天送那老少豆腐去镇上,指定挣不老少,我还听说了,我那个寡妇堂弟妹,还在知县夫人跟前说过话呢。”
“哎呀,这我知道,不过就是做了席面,知县夫人吃满意了,招她去说话,还赏了点银子嘛。那外头戏子唱戏,唱得好,那些贵人也会招去说话,然后往戏台子上砸钱呢,这有什么两样。”
“我,我不跟你这蠢妇说,说了你也不懂。”
薛厚义见妻子看不清情势,也不跟她多言,只嘱咐她往后不要和那家人起口角。
钱氏很不在意得点了几下头,把那颗大粽子消灭后,拍了拍手,就打算往外走。
薛厚义见状,忙问,“诶诶诶,你去哪里呢?我话还没说完呢!”
钱氏头也不回,答道,“人送了这么好吃的粽子过来,咱不得回礼嘛,亏你还读过几年书,人情往来,还没我这个半个字不识的妇人来得清楚。”
薛厚义听得心口一堵,他这是不清楚吗?他这会还在教闯祸的妻子,哪能想那么远。有心想要怼回去,妻子已经拐去了隔壁堂屋,他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了。
同样像钱氏回礼的,还有其他收到薛家粽子的人,有回粽子的,也有回其他糕点零嘴的,放在一起,种类竟多达十来种。
这可把几个小孩忙坏了,一下要占那个盐水花生,一下要占那个红糖糕,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争得不亦乐乎。
直到郑晴琅喊声“燃香祭拜了”,他们混乱的追逐战才结束。
薛满仓一马当先,从灶膛引火点燃油灯,再点燃左右两边的蜡烛。
薛满山则根据人头数了香,然后用刚燃起的蜡烛引香。
郑晴琅接过香,跪在最前头,其他人也依序持香跪下。
“薛家列祖列宗,还有郑三娘,在天之灵,请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她在心中无声得祈祷着。
因为暂时没办法给原主立牌位,她只好将那根银簪子偷偷放在神龛里面,以此让她享受些烟火。虽有些迷信,但也是求一份心安。
祭拜结束后,已是中饭时间,大家顺势吃起了祭品,薛秀慧融入其中,说说笑笑的,仿佛前头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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