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拖长的音调在街巷中回荡不休,更夫提着灯笼与铜锣,用力敲出“咚——咚!咚!”的声响。
四周民房悄无声息,城中大部分人都已陷入了深眠。
一道黑影自房梁上穿行而过,如同飘忽鬼影,从更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掠过。
房瓦轻响,黑衣人灵活地跳下房顶,稳稳落在地上,朝着巷道最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黑衣人脚步刹那顿住,猛然回过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漆黑的匕首,用嘶哑的声音低喝:“谁?!”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深处走出来,清冷的月光照在那人带着笑的脸上,仅一眼就让黑衣人脸色大变。
“郑先生,你的命可真硬,这是第几次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假死这件事。”
那人慢悠悠开口,脸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变化,饶是如此,任何人都能从那双眼眸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杀意。
黑衣人震惊地连退数步,声音嘶哑得仿佛破风箱:
“尉…尉迟,你怎么……”
“怎么找到你的吗?”那人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开口。他话音轻柔,却让人浑身发抖。
郑先生咬牙:“你到底想怎样?”
尉迟微笑,又往前走了一步:“听说你妹妹死了。先生不想报仇吗?只要你能替我办事,等我荣登大宝,届时易先生的才能必然位极人臣,想报仇还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
郑先生身体轻轻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尉迟家的人都是面热心冷,我怎能相信你能放心让我位极人臣?”
“恩……”尉迟似乎被郑先生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摩挲着下巴,许久才笑起来,那笑容却更让人心底发冷,
“我为何需要让你相信呢?郑先生,我想,西启侯府如果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应该也会高兴吧?哦对,您见过他了吗?应该见过吧,听说那天放走他的就是您啊。”
郑先生浑身僵住,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难看。
尉迟微笑着等了一会儿,轻声问:“怎样?这一次,先生做出决定了吗?”
郑先生抿起唇,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在眼前人无形的压迫下只能低下头,手中的匕首脱手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也像是他内心某种坚持破碎的声音。
“……好,我来帮你。”
尉迟笑得更灿烂了:“先生大义。”
……
悦来楼。
贺成江主动为纪砚尘推开门,以半保护的姿态让他先跨进了门槛。
正坐在包厢内饮茶的严魏庭听见开门声的第一时间便站了起来,只是在看到门口一幕时脸上表情明显惊讶。
在上次与纪砚尘照面后,他就让人去查了这人的身份。
只是查到的消息让他不太敢相信。
且不说贺成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离经叛道,光是这位砚公子浑身的气度就不像是能甘愿成为他人男宠的人。
可今日看到眼前这样一幕,严魏庭又觉得自己的判断似乎真的出现了错误。
贺成江身为世子,在炬城向来目中无人,他什么时候如此细心地照顾过一个人?
尤其是这两人进入包厢到落座的整个过程中,贺成江的目光就没有从带来的公子身上挪开。
那眼中的关切和小心翼翼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严魏庭全程看着人人口中高不可攀的世子仿佛对待一个瓷娃娃一样,伺候人落座,还主动替身旁的人斟茶,就差主动试温了。
这实在……有点没眼看。
将茶杯递给纪砚尘后,贺成江才终于好像想起来包厢里还有一个人,目光这才舍得从身边人身上移开,对上了严魏庭震惊又复杂的目光。
贺成江嘴角微扬,给自己斟了杯茶,主动打招呼:
“真是好久不见了,严大公子。”
严魏庭回过神,连忙回礼,笑了笑:“能接到世子的邀请是庭的荣幸,上次之后一直不曾有机会代弟弟向世子道歉,实在让庭心中有愧。”
他主动提起严魏盛倒是让贺成江挑了挑眉,他不由笑起来:
“严小公子实在让人惋惜。若是我早知道,当初也不会与他起争执了,毕竟对将死之人,世人总是多宽容。”
严魏庭身体微僵,嘴角不由一抽:
“世子说笑了。魏盛有这个结局说到底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到底是你堂弟,你就不难过?”贺成江挑起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严魏庭。
严魏庭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干脆放下了茶杯,自嘲一笑:“世子就不要取笑我了。严家的情况世子了如指掌,我与魏盛并不亲厚,他这些年也着实给我们严家招惹了不少麻烦,我若还在世子面前虚情假意,实在是有些不妥。”
贺成江轻哂,后仰靠在椅背上:“其实今天想见你的不是我。”
严魏庭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纪砚尘,颇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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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砚尘点点头,姿态优雅平淡:“是我想见见严公子。”
严魏庭不敢怠慢,立刻行礼,斟酌着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纪砚尘清冷的目光在严魏庭身上停留片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道:“我姓纪,‘一杯延万纪,物外任翱翔’的‘纪’。”
严魏庭手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水瞬间洒了满桌,顺着桌边淌了他一身。
严魏庭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擦拭身上的水渍,难掩脸上的失态。
他的失态没有引起坐在对面两人的任何反应,他们就好像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坐在原地。
贺成江甚至还抽空给纪砚尘添了茶水。
等严魏庭收拾妥帖,贺成江才慢悠悠看过来,似笑非笑:“严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阿砚的身份复杂,又不能唤人上来收拾,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就不好了。”
严魏庭脸色难看,一时接不上话。
纪姓乃国姓,如今整个梁夏能用这个姓的只能是皇室中人,而贺成江刚才那一番话无疑是在敲打严魏庭。
如果今天之后,纪砚尘的身份在炬城内乃至梁夏传开,他都会把这口锅扣在他的身上来。
真不要脸!这种要脑袋的消息难道是他想听的吗?!
严魏庭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早已经将贺成江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就不该来应这场约,也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的命一起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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