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花灯节声势浩大,人流熙攘。
不愧是一年一办的大节,这一办就要持续四天四夜。
期间,寒月冬雪在深夜又悄无声息的来过。
不过一夜,漫天大雪就将整个南陵城都再次笼罩了。
尽管如此,待天光稍霁,白雪骤停时,冷风掠过城都,不消片刻后长街又恢复了人声鼎沸,小摊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一声赛过一声的在大街小巷里起伏传递着。
宫闱之内,幽静荒凉的阁楼庭院,与外面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院中的雪未曾全部消融,枝头高挂了几盏艳色耀眼的精致花灯,衬映着点点白雪,锦上添花,美如画卷。
远远看着,颇有几分辞旧迎新的蓬勃感。
直直站在门口的白袍少年看着庭院一幕,这是阁楼多年来第一次让他感到暖意,音铃声轻响,他微微涣散的目光轻轻落到不远处枯树下。
女子依旧是一袭逶迤烟纱长裙,却不再嫣红,而是吸引眼球的大红色,红得如火,腰间丝带与双臂间挽着的长披帛,随着盈盈纤腰晃动飘逸在半空中恍若仙子下凡。
乌黑长发一缕缕飞舞,精致血玉簪松松挽起,迎着轻风似慵懒似惬意的来回拨弄着秋千,裸露出来的肌肤莹亮如雪,碧绿色的玉镯藏于袖中,只能看到她皓洁光滑的手腕。
黛眉秋目,娇唇红艳欲滴。
明明她是一副未施粉黛的模样,但侧脸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傲似寒冬独梅,惊世之绝,一颦一动都撩拨着心扉。
不知怎么,夙墨渊竟觉得今日的她格外与众不同。
这一幕似画非画的场景深深印刻在了他脑海里。
少年站在原地凝望许久,半恍半惚间就看迷了眼,他攥紧了手中细簪,双眸出神的看着女子轻荡秋千的明艳娇影。
蓦然,女子似有所感应的缓缓回眸。
“咦?相公!你醒了!”
娇娇咧唇一笑,眨眼间就下了秋千朝少年走去,逶迤拖地的烟纱红裙临风而飘,嗓音酥软缠绵:“怎今日醒的这么早?可是天凉没有睡好?”
往日她这个点回来他都还在深眠中,今天日子特殊,她特意早了一些回来,害怕惊醒他才没第一时间进去室内,正好试试何总管搭建的秋千架稳不稳妥。
最近一段时间都是何总管负责接手他的饮食起居。
几日前,她见不惯内侍一派虚伪的模样,便下药让内侍染上了风寒,按理说宫人生病是不准近身伺候主子的,旁人没资格触碰主子的膳食,所以何总管就只能亲自接了手。
短时间内那名内侍的风寒是好不了了。
就算好了,萧贵妃自身难保,又怎会再贸然大胆行事。
现在他已经可以一个人站立行走,虽然走得慢,但每日坚持漫步绝对能与常人无异。
娇娇快速来到少年面前,伸出手探向他额头。
即使今天上午有过一阵暖阳,可寒风吹灌时还是沁入骨髓,她感受了一番,而后又迅速的屏蔽了。
没办法帮他也屏蔽,她日日担忧他身体受寒。
夙墨渊感受着额头上传递过来的温热,软绵娇嫩的掌心的皮肤微微滚烫,几日来已然习惯,但他还是会在她覆上来的那一刻忍不住缩了缩心脏。
他垂眸凝着眼前人,面色比几日前沉稳了些,心口狂跳不止的悸动却暴露了他情绪,默声后轻语道:“...未曾,是我今日并无睡意。”
“没事就好,身体不舒服记得告诉我。”娇娇收回手,巧笑倩兮的仰眸看他:“你醒来可有吃过药?”
这几日她兑换了不少大补药丸和解毒药丸给他备着。
梦境是假的,可花出去的积分却是真的....
这是她梦境体验券的最后一日。
卯时一过,她就要离开了。
夙墨渊听到她的问话,眼瞳闪了闪,垂下的眼帘长睫微颤下,低语:“我在窗口看见你来,...还未曾吃药。”
他醒来不见她,猛然间有一股迷惘与不适。
近日他已习惯醒来便看见她坐于桌前细细品茶。
他站在窗口看着湖水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一袭红衣身段婀娜的出现在庭院入口走来,以为她会入室内,未曾想他匆匆躺回床榻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一番纠结犹豫,他最终还是起身出门寻她。
这几日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她的靠近,总会下意识的将她说的话牢牢记于心上,叮嘱也好,关切也好,他总是拒绝不了她的,本能的就乖乖听话照做了。
记忆里,除了母亲,他第一次对他人这般乖顺。
小时候的他被所有人宠着,哪怕在父皇面前也偶尔会耍些小性子拒绝喝药。
如今,她是他除母后外唯一的例外。
他抿唇,漆黑眼瞳生了几分不知所措,心口一紧,竟害怕听到她怪罪的话,即使他知道她不会...
她一直都很温柔,声音,语调,还有,她的心。
尽管偶尔有可爱的小脾气,但她似乎从来不会真的与他置气,她的眼神总是藏着些许不经意泄露出来的爱意。
那是他只有在母后眼里才看见过的东西。
很温柔,他很喜欢,是什么?
会是爱吗?和母后一样的爱?
夙墨渊猜不懂,他只知道正是因为她的眼神,他没办法拒绝她,甚至,他违背了想劝她离开的初心,想留下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对他有一股期许。
这几日她特意对他说的那些秘闻,还有几摞高高厚厚的各种书籍,十几瓶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无一不在期许着他的未来,期许着他继续活着。
“没事,药待会儿吃也一样。”
娇娇软声开口,打断了少年沉浸的思绪:“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出宫去醉香楼一趟,前日订的招牌菜今天应该可以取了。”
花灯节让所有酒楼都座无虚席,味之都和醉香楼这些大酒楼都需要提前定金预订,食材有限,若是她去的晚超过申时可就卖给别人了。
说完,她素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枯树,叮嘱道:“秋千我已经试过了,何总管倒是靠谱,你若无事也可以去坐坐,不过,等天黑了要降温,你别在外面待的太久。”
没有听到怪罪,夙墨渊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何滋味。
“嗯。”他乖顺的应下,缓缓抬眸,看着她,他们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细腻肌理。
“我酉时便回来,你安心等我。”娇娇仰眸对上他的眸子,眉眼含笑:
“ 等我带礼物回来,你有想要的吗?都可以满足你喔!”
她用积分兑换了不少大额银票,他可以尽情的挥霍。
等离开的时候她会全部都留给他,宫里需要打点,光靠何总管的积蓄怎么能行,自家男人身为太子殿下却身无分文,万一以后要急用岂不是囊中羞涩了!
俗话说独善其身难成大事,多个人总要多份力量的。
她不知道梦境世界里他的未来如何。
只能尽她所能的帮他所有会面临的问题出一份力。
关于他,梦境也好,现实也罢,她都想他能好好活着。
夙墨渊先忍不住挪开视线,脸庞臊意浮现,光洁的耳垂渐渐泛起了一抹绯红,睑下的浅色小痣被遮掩在眼睫阴影处,目光躲避,有些不敢与一脸谑色的她对视。
“无需再破费,这几日娇娇姑娘送的礼物已经足够多,取了餐早些归来,其余的..便不必了。”
这几日他日日都能收到她给予的许多各种物件。
而他身为男子,却未曾赠予她一物。
夙墨渊低眉,攥紧了袖中的细簪凝眸反思。
娇娇轻声一笑,她不知他心中所想,含笑的目光扫过少年羞红耳朵道:“那就听相公的~ 今夜我绝不让相公等久了~”
她故作调侃的语调让夙墨渊心口紧缩,长睫微颤,黯色的眼眸中不觉染上些许光亮,一时羞赧便低垂了视线。
再次抬眼,只留下一道姿形娉婷的背影款步离去。
他立于原地出神的望着,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