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城的军使前后两个。
前一个军使率先禀道:“景州的金军继续南下,昨日抵达北清河沿岸的归仁、清河二镇,勒兵布阵。而李全率军万人,进往滨州安定镇,两军营垒左右相接,阵列连绵二十里,声势甚壮,旌旗如林。”
郭宁接过文书,看了两眼,将之转交给徐瑨。
徐瑨身边吏员当场铺开舆图,勾画出最新的局面,在旁写下标注。又将舆图支起,摆在郭宁面前。
郭宁缓步走近,看了半晌,转头问道:“仆散安贞三天前进入棣州,两天前就有先锋轻骑深入淄州和益都府北部,可昨日,其主力才到北清河一带?”
徐瑨伸手在舆图指点:“河北金军三天前到达厌次,但厌次往南,直到北清河,多是河流纵横的水域沼泽,在沼泽和平地交汇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陷在淤泥之中,行军很是困难。”
“河北金军既然急着要瓜分山东的利益,行军每快一步,便多占一分土地。仆散安贞是熟悉山东地理的宿将,若决心要快速行动,不该如此……看来,驻扎数千精兵的益都府一日即破,把他们给吓着了。”
前日里郭宁动用巨量火药,去炸益都府的城墙。
按照事前设定的操典,本该在城墙上挖一深洞,然后把炸药填塞进去,引火激发。但因为郭宁急于破城,直接就把一棺材的炸药塞进城墙新旧夯土的缝隙爆炸。
这一来,原本预计能炸开二三十步的城墙,只炸塌了十余步,缺口比预料的狭窄许多。
但也有个意料之外的好处,就是火药爆炸的声势没有被重重夯土压住,大部分的火药威力,都往天上去。
待到爆炸冲击力掀起的大量土石砖块在百十步范围内如雨而落,巨大声响横扫全城,对守军形成了巨大的震撼。
莫说炸点周围,就连东西两面的守军都陷入惊恐,本该准备好的守城器械全然无人操作,就被定海军突入城内。
铁骑直接入城,切割守军调度的路线,围攻武库等要地,步卒或由缺口跟进,或由东西两面攀附城墙,然后顺着城墙一路猛冲猛打。
不得不说,仆散安贞派在益都府的千名甲士,真正是仆散家族三代为将聚集起的老底子,即使城池三面被破,依旧有零散各部死斗不休,凶悍异常。
但他们的首领,横行战场、威名赫赫的猛将纥石烈牙吾塔在火药爆炸的一开始,就被炸作了五六片,连带着纥石烈牙吾塔身边数十人皆死,而外围数百人,有人晕厥、有人成了聋子。
剩下的数百甲士分散在各处城关隘口,不能成为整体。
定海军或者以弓矢攒射,或者以猛士硬撼强冲,很快就将他们分割歼灭。少股特别勇猛的敌人,自有张惠等勇将出面解决。
金军甲士既然不敌,刘庆福所部的红袄军,便愈来愈相形见绌。
刘庆福起初还从城墙退下,试图且战且走,与定海军展开巷战。但他这个主帅跑去巷战了,各处红袄军便顾此失彼、上下军令不畅。张林再出面纠合他自家的部属,不到半个时辰,大批大批的守军,开始投降。
拿下益都之后,定海军抓捕了大批俘虏。
张林便也顺水推舟,投入郭宁麾下,随即他抖擞精神出面,从俘虏口中审问消息。
郭宁这才知道,仆散安贞原打算以李全所部在表,而他本人麾下的猛将纥石烈牙吾塔在里,两方合计三千带甲精锐,再挟裹益都城里的民众,形成一个牢固无比的钉子。
而益都府本身的重要地位,又使之成为一个牢牢吸引定海军的漩涡。
当定海军被这个钉子钉住,被这个漩涡吸引,河北金军则与李全所部携手,一口气拿下山东北部,北清河沿线的诸多州府。
然而,益都城才阻碍了郭宁所部一天。
只一日里,钉子就被拔除,组成钉子的精铁,也被炸成了铁渣。
定海军继续前进,迅速控制益都大部,进而直逼淄州。
郭宁是山东宣抚使,就算朝中重臣对他疑忌异常,可明面上,他在山东的行动,就是有朝廷撑腰的,干什么都理直气壮。难道仆散安贞还真能带着人马与郭宁放对?
这一来,仆散安贞和李全两个,就面临了绝大的难题。
真要彻底撕破脸?
值得么?打得过么?闹出事来,朝廷乐意么?
“没了这颗埋在我军后方的钉子,仆散宣使的计划胎死腹中,想来,是要缓缓行军,好好权衡得失。说不定,他还得多休息几天,才能缓过痛失大将的揪心。”
郭宁想到这里,心情愉快了许多。
徐瑨转而问那军使:“北清河沿线的金军营垒,是何等情形?”
军使禀道:“我曾抵近看过,河北金军的营垒,沿河布设,甚是严整,尤其几处渡口左近,军寨布设数重。”
“那就是说,仆散安贞现在的想法,是首先确保北清河以北的地盘,便是滨州、德州、棣州、博州,还有半个济南府。”
徐瑨微微沉吟,忽然笑了起来:“哪有这样办事的?李全能忍?”
郭宁问道:“李全怎么了?”
徐瑨取了笔来,沿着北清河划了条长线:“节帅,你看。”
郭宁揪了揪胡髭:“仆散安贞是把李全的地盘大都扔给我们,而打算自家一口气掠取三州一府?这家伙,心够黑的!”
“那倒也未必。节帅,到底仆散安贞也折损了帐下猛将、甲士千人。他付出的够多了,总得捞些补偿。”
郭宁哈哈大笑。
徐瑨继续问那军使:“李全所部的营垒,你见着了么?”
“李全所部的营地,在北清河下游,与金军营地隔开数里。嗯,相比金军而言,似乎有点松散。”那军使想了想,又道:“不不……”
他比划着手势:“不是松散,而是那种随时会拔营启程的行军驻扎模样。他们的侦骑,也比金军要活跃许多。”
“看来,李全很不甘心啊!”
徐瑨挥退了第一名军使,向郭宁躬身:“节帅,且容我略施小计,在这两家之间,添一把火。”
“哦,老徐你有何妙策?”
郭宁问了句,看到第二个军使还在旁候着。
他向徐瑨颔首示意稍候,随即迈步过去。
这军使隔开数步,便跪伏在地,双手捧上文书。
郭宁俯下身,看看他的面庞。这是熟人了,他刚上城楼,郭宁就认出来,他是李霆的一名近卫。
郭宁拿起文书,先不打开:“李二郎前后相继地派人,难道南线的局面又有变化?”
军使跪拜不起,闷声闷气地道:“节帅,先前到的,是军报。这一份,是李霆将军的请罪文书。我家将军说,请节帅放心,五日之内,必有捷报返回。”
“我要他请罪做什么!”
郭宁看也不看,将那文书原样掷还。
适才徐瑨说了这些,明摆着在为郭宁开解情绪,但眼看着李霆的使者又来,郭宁的情绪实在有点控制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放缓些语气:“红袄军中,自然有豪杰人物;他们困兽犹斗,自然会爆发数倍的凶猛。但我定海军练兵一载,是下苦功夫的!结果蒙古人打得,红袄军就打不得?还是李二郎最近轻飘飘的仗打多了,以为每次战斗,都该像小孩儿打闹一样,轻松愉快拿下吗?打硬仗的本事,都被他扔了吗?”
说了这么一通,郭宁的语气还算缓和,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他的怒气却谁都可以听得出。
他翻过右手,攒住腰间的刀柄。
这一个动作,左右无不失色。
好在郭宁随即抬起左手,解下系住金刀的丝绦,将之交到军使的手里:“拿着!”
军使惶然抬头:“节帅,这是何意?”
“你将这把金刀交给李霆。就说,胜败兵家常事,我不要李二郎的请罪文书,只要莒州和密州!让他持我军刀,下狠心,打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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