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狗东西……嗯?”
刚进到监室里的时候,郭宁固然面带杀意,态度却平静内敛,颇具大将风范。但这时候,平静的郭宁忽然就见不到了,代之以面貌狰狞,说话声低沉如咆哮的恶虎!
郭宁扼着拖雷的脖颈,将他上半身拽起,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你算什么狗东西!敢在我面前拿大!”
刚才那一下,几乎把拖雷的肋骨摔断,痛得他眼泪都挣了出来。他目眦尽裂地怒视着郭宁,骂道:“我乃大蒙古四王子,孛儿只斤拖雷!你是想死吗!你再敢乱来,蒙古铁骑所到,灭你们满门!”
郭宁问道:“这厮说什么?”
汪世显冷冷地道:“他说,他是蒙古四王子,威胁要灭我们满门。”
郭宁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的笑声在监室的高墙间往来回荡,仿佛让墙头都要颤抖。
移剌楚材只觉得耳膜生痛,脸色煞白。他是大金贵胄出生,何尝见过如此凶厉的作派?平生所见最不讲理的,就是随便敢往大金宫城放火的郭宁了。
这几个月来,郭宁的地位渐高,素日里安排军政事务很是周全。他于计算筹谋时,更仿佛有天授之才,见识远过寻常边疆武人的身份所限,有时候让移剌楚材都觉得服气。
但移剌楚材没有想到,郭宁终究是个武人,而且是敢于单人独骑冲杀于千军万马的天生狠人!眼前这一战下来,定海军付出了惨烈代价,说血流成河也不为过,这样的时候,他哪有心情和拖雷摆那套嘴皮子功夫?
郭宁的自尊心、郭宁对蒙古人的仇恨,都不会允许拖雷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在郭宁眼里,那就只是個俘虏罢了!俘虏要有俘虏的自觉!
移剌楚材心中后悔,又自责未能顾及到郭宁的情绪。他连忙上前,打算先护住拖雷,另外安排时间再谈。
刚往前半步,肩上一紧,原来是被汪世显拽住了。
汪世显微微摇头,说了句什么。
郭宁正在大笑,移剌楚材没有听清楚。他挣了挣,汪世显手上用力,把移剌楚材拽回原处。
这干瘦的军官体格要比移剌楚材小一圈,手上的力道却足的很。
“放心!”汪世显沉声道:“六郎自有计较!”
郭宁笑声一敛。
他手上用力,又一次把拖雷砸到地面。
这下,拖雷中箭受伤的肩膀正撞上地面,巨大的力量瞬间把新包扎好的伤口瞬间碾得绽裂。鲜血从撕开的皮肉间涌出,把麻布染红了一片。拖雷痛得几乎晕厥,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浑身冷汗如瀑布般直冒,更是把身上的蒙古袍都浸湿了。
下个瞬间,他又被郭宁揪了起来。
两人再度对视。
在郭宁冷酷的眼神之下,拖雷开始惊恐,开始害怕。
拖雷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他记事时,父亲便已经是金国册封的札兀惕忽里,也就是诸乣统领,成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强大势力首领。此后十数载战无不胜,到拖雷十四岁的时候,大蒙古国建立,成吉思汗君临万里草原,而拖雷也随之成为尊贵的黄金家族成员。
拖雷是精明强干没错,但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从来没见过敢于不尊敬他的人!
哪怕他成了俘虏,那些军卒们也都得到了吩咐,不敢对他稍有苛待,还拍了医官照顾,给了丰厚的饮食……拖雷觉得,这明摆着体现了敌人的虚弱,体现了敌人在畏惧大蒙古国的力量。
过去数年间,拖雷很熟悉这种畏惧。虽然金国的军队里也有出色的人才,可他们在骨子里都害怕蒙古人,害怕伟大的成吉思汗!
他决心藉着敌人的虚弱,尽量做些什么,以扳回战场被擒的羞辱局面。至少也要展现出自己的才智和勇敢,让敌人钦服……毕竟他是尊贵的四王子!他的名声不该有这样的污点!
可他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你要做什么?”他大声叫嚷,可是脖子被郭宁扼紧了,呼吸都难,叫嚷的声音简直如蚊蚋。
郭宁看着拖雷开始惊惶失措的眼神,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白牙。
今日今时,两方应该好好谈谈,各取所取。郭宁心里全都明白,但又有一种强烈的力量在推动他,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要接受强大力量的威胁。只有敢于斗争,才能求得妥协!而妥协的目的,仍然是为了斗争!
而这拖雷的威胁,又是何等自不量力,何其可笑!
他扼着拖雷的脖颈,转向监房里其他的人:“听听,这厮都已经成了我们的刀下游魂,还不服软,还威胁我们……要灭我们满门?”
他扫视过监房里的人,沉声喝道:“汪世显!”
“在!”
“你满门如何?”
汪世显咧了咧嘴:“从巩昌府签到北疆从军的,本来有百多口,现在大概已经被蒙古人杀尽了。”
“赵决呢?你满门如何?”
赵决脸色淡然,微微躬身:“已然死尽了。”
“倪一呢?你满门如何?”
“去年和前年,全都死了。现在我杀一个蒙古人,就报了一个人的仇!还差很多,我可以慢慢的杀!”站在监房门口的倪一咬牙道。
郭宁松开手,任凭拖雷躺倒在地。
他向汪世显招了招:“你来告诉他,这个监房里,我随便问三个人,都是满门死于蒙古人的屠杀。而我郭宁……”
郭宁顿了顿,让汪世显把话转述完整,然后继续道:“我怕是运气好些。不过我十九岁前所有的家人亲眷、同袍战友叫的出名字的三四百人,叫不出名字的还有更多……除了两个还活着,其它人也都已经死了。绝大部分都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死在我眼前!所以,你想赎自己的命,就拿出让我满意的东西,但是,别想威胁我。”
他噼啪拍了两下拖雷的面颊:“听懂了么?这个世上谁也别想威胁我,谁也别想威胁我们,你们蒙古人尤其不行!”
郭宁轻蔑地道:“只要我愿意,随时宰了你。你唯一的价值,就是换些好处!至于你的部下……”
郭宁看了看监房角落。
纳敏夫被踢飞过去以后,还想再度扑来,结果被几名傔从拿刀逼住了要害,全然动弹不得。
郭宁转回身,连声冷笑:“你说那个什么赤驹驸马,手里还有七千骑,那就来啊?他敢吗?他若敢来厮杀,我就在城头活剐了你,然后痛快鏖战一场!区区一个赤驹驸马……哼哼,我倒想看看,那铁木真先死一个儿子,接着麾下九十五个千户再结结实实折损十个,他会是什么表情!”
拖雷脸色铁青,刚才被郭宁拍了两nbsp;郭宁再也不看他。
他站直了身体,向移剌楚材歉意地笑了笑:“我这两天忙于军务,有点暴躁。晋卿,千万不要介意。回头安定下来,我练练字,陶冶一番情操。”
移剌楚材连声咳嗽:“不,不介意。练字很好。”
“赵决。”
“在。”
“派人往城头竖一个木架,若这拖雷再敢推三阻四,立即拖到木架绑上,备好短刀、凉水,等我空下来行刑。”
“是!”
郭宁转身就走。
将将到门口,后头拖雷连声叫嚷。
“他嚷什么呢?”郭宁皱眉问道。
汪世显正陪着移剌楚材,准备和拖雷重开谈判,一时没顾上这里。
房门旁边,随同纳敏夫来此的杨万赔笑道:“四王子说,刚才说好了,是赤驹驸马再来厮杀,才会杀人。难道谈一谈赎物的数量也不行?也要杀人?”
郭宁站定,想了想。
他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待要离开,他回头看了看杨万:“这是什么人?”
赵决道:“这是蒙古人所封的副元帅杨万,陪着纳敏夫来,充作译人。”
“杨万?”
郭宁又想了想:“便是领兵与郭仲元厮杀的那个?”
赵决还没答话,杨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地叩首不止。
郭宁径自离开,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宰了吧,这种货色,留着做甚?”
傔从们立即涌上来,任凭杨万连声哀嚎,将他一直拖行到了军堡外头。
郭宁尚未折返中军帐,一颗脑袋已经盛在木盘上,斩讫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