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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百零九章 碾碎(中)
    进攻的命令很干脆,布置的任务也很简单明了。

    具体的阵型配置,每个月都有大规模的演练。钤辖、都将以上的军官要适应各种地形和有利不利条件,完成正确的队列布署。这都是最基本的战术素养,隔三差五有专门考察的。

    不过,毕竟大敌当前,军官们没在仇会洛面前一直晃悠。他们很快回到指挥位置,督促自家部下。

    张鹏带着的,是龙骧军的第四钤辖司下属第三都。龙骧军除了直属本部和骑兵以外,共有五个钤辖,每个钤辖下属四个都。每个都将统中尉五名,队正二十名,军士四百人。

    殿前司和龙骧军的指挥架构很完善,幕僚和各司其职的军吏体系也完整,所以很多时候,是右都指挥使萧摩勒直接管理下属的都将们。钤辖不常设,直属的部下也少。通常用是外军将领回中枢接受培训、进行述职的时候,用以近距离跟从皇帝。

    这会儿张鹏上头的钤辖,是军中有名的勇将,号称“赛张飞”的张惠。

    因为钤辖是个空头职务,张惠索性亲自带着人到处传令。

    “咱们第二钤辖司的第三都、第四都,还有第三、第四钤辖司的六个都,合计三千人先行。第一都和第二都,骑马跟在后头,等候军令,随时布阵或出击。另外,高歆所部会填充到前后两队之间。负责两翼的,换成侍卫亲军的骑兵。”

    “我左边右边,分别是谁?”

    “左边是林三郎,右边是曹定。曹定的部下来的稍微慢些,但你无需担心,二百步后他们必定赶上。”

    张惠所说的林三郎和曹定两人,张鹏都很熟悉。

    林三郎是当年北京大定府的“黑军”所属,石天应部下的骁将,张鹏的同僚。李霆率部去往关中以后,石天应作为副手跟着,但两人的部下有很多留在河北的。张鹏和林三郎两人猜测自家下一步去向的时候,经常约了喝酒聊天;然后某日元帅府一纸公文,两人前后脚都调入了禁军。

    曹定则是河北本地的老卒出身,但不是郭宁身边的塘泺豪杰,而是靖安民的得力部下,当年跟着马豹南下山东,在海仓镇打过仗,此后历经数十战,积功而至都将之职。

    大周的军队里头有个特点,就是中层以上的军官们调动非常频繁,很少有执掌一军一地权柄数年之久的,差不多两三年就要调换。

    曾经有人劝谏郭宁说,这样会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引起战斗力的大滑坡。但因为军校的存在,周军各部执行的操典完全统一,就算将不知兵,大家都把操典背得烂熟,指挥起来并无碍难。

    至于兵不知将,更不必担心。大周的军队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王朝基业,前前后后不知承担多少死伤,能在这个严苛环境里尸位素餐之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种频繁调动另有个极大的好处。便是中层军官们彼此往来极多,有强烈的团体意识,很习惯于将自身视为整个武人集团的一员。因为人们互相熟悉,就算不认识的,也能通过几个熟人扯上关系,乃至探听到此人的性格才干如何,没什么隔阂可言。

    张鹏听说自家左右是这两位,顿时便放了心。

    作为大军突击的第一阵,固然有最多的风险,但也意味着最大的功劳。如果与自家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们还都特别可靠,那就风险小而收益大了。

    这阵子张鹏隐约听说,朝廷里有人觉得应该把更多资源调动向南方,以用比较简单的方法获取利益,而非在广袤草原持续投入,不断厮杀。

    这样说来,皇帝忽然决定北上,随行只有禁军也就可以理解。或许皇帝也在控制战争的规模,而在北方的进取姿态未必长期保持,以后可能都没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了?

    战斗即将开始,他没有多想这事,转而让部下把战马领走。

    他下属的将士也在短时间里完成了备战的所有步骤。除了刀盾手持住盾牌,还有很多人为了方便行动,把裹在甲胄外头的披肩或短袍除下,掖在腰带里。

    随着他们的动作,人的丛林一瞬间转化成了钢铁的丛林。张鹏眼前所见,全都是铁的甲胄,铁的刀矛,铁的盾牌层层叠叠排列。左右两翼林三郎和曹定的部下们赶上来并排的时候,同样的钢铁丛林延展出去,好像流动在队列里的空气也冷了下来。

    张鹏以前所见的军队里,总是充斥着强韧筋骨和血气。光膀子打仗的士卒非常多,所以就连军队里风行的院本戏剧里,也有后汉三国时武将裸衣对打的戏份。

    但随着大周的财政渐渐宽裕,军队先是人人披甲,然后人人披铁甲;铁甲还先后换过两批,每一批都更加厚实坚固。

    军队越来越像是铁打铜浇的长城,纯粹的钢铁猛兽。与之相比,人的血肉未免过于脆弱。

    在这样的甲胄保护之下,一个普通人都会觉得自己变强大了,仿佛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敢在战场上十荡十决。经验丰富的将士会如何,那就不用说了。

    张鹏若有所思:“如果蒙古人看到我们这般情形,有没有可能,仗就打不起来了?”

    张惠待要拨马去另一都将所在,闻听说道:“别勒古台自家拱起来了声势,总不能不战而逃吧?这一趟要是逃了,今后他就是整个草原的笑柄,不止蠢,而且胆怯!就连整个黄金家族,都要当他是个屁!他总得打一下的!”

    张惠挥了挥拳头,哈哈一笑:“他打一下,我们也打一下。对准了他的脑袋,正好一锤子买卖,赢了通杀!”

    张鹏向他挥手,示意他快走。

    刚压住将士们轻敌大意的心态,勒令所有人谨慎,这位新来的钤辖再这么说下去,将士们又要过度放松了。

    在他两人谈话时,前方厮杀的周军骑兵往阵后退去。步卒们站到了真正的最前线。张鹏挥手的时候,空中有尖锐的响声传来。

    张惠也不耽搁,立即催马离开。

    蒙古人逼近了,或者说,是周军的第一阵逼近蒙古人了。接下去的厮杀,就要依赖都将们的指挥,不需高级军官越俎代庖。

    距离到二百步内,蒙古人的轻箭抛射已经能威胁到步卒,眼神锐利的将士稍抬头,便看到空气中密集的箭矢飞来。起初看到的,是整支箭矢,瞬间箭矢变短,只有箭簇不断放大,那是箭雨在下落。

    刀盾手们立即举盾,枪矛手和弓手们抬起手臂,用铁制的披膊和护腕遮挡面门。箭矢落在铁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蒙古人的战术从来如此。己方有盾牌和厚实铁甲的掩护,眼下伤亡的情形十分有限,只消军阵不乱,头几波箭雨肯定是能顶过去的。

    箭簇和甲胄继续碰撞,响声密集。通常来说,因为骑兵到了一定距离就得转为横向游走的缘故,从一个方向袭来的箭雨不会始终持续。但这一次,好像延续的时间有点长?

    有将士好奇地抬头瞥一眼前方,想看看压上来的骑兵大概有多少。但他一眼看去,顿时惊呼:“这是见鬼了?”

    其他的将士陆续也看到了眼前情形,有人稍稍疑虑,也有人忍不住怒喝:“是我眼瞎了还是蒙古人疯了?想靠这个赢我们?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周军中枢指挥的将帅们,通过哨探和热气球的瞭望,自能了然战场局势。但军中普通将士还真是吃了一惊。原来此番两军接近,蒙古人动用的竟然不是骑兵,而是一支规模不小,还相当严整的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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