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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撥雲終見日
雁門關一戰後, 大邺朝人人皆知永安侯蕭煦國及四子戰死疆場之事,不出幾日,各路、府、州的長官紛紛趕往京城吊唁。
永安侯府裏停了五口棺椁, 葬禮甚是隆重。
此番因帝王的猜忌心和右相弄權導致蕭家軍全軍覆沒, 而早在兩年前就已“死去”的先太子柳柒也返回了皇都, 為永安侯一家讨個公道。
論禮制, 天子停靈七日後發喪,而王侯公爵則需要停夠五日才能發喪,
今天已是第五天了, 正逢出殡日, 趙律白着孝衣來到侯府, 他把手裏的诏書遞交給柳柒,說道:“這是我的罪己诏, 還請兄長過目。”
他的手略有些顫抖,不知是肩上的刀傷未愈, 還是愧疚所致。
說罷便在靈前跪了下來,向亡故之人叩首謝罪。
柳柒打開诏書瞧了瞧, 轉而将它呈給蕭千塵,蕭千塵連看都沒看一眼,便将明黃的綢布丢進銅盆裏焚燒了去,冷聲道:“陛下, 我們簫家不過是前朝降臣, 當不起您這一跪。”
朝中臣工們皆彙聚在靈堂內, 他們看向這位年輕的帝王時, 眼裏多了幾分審視與責備, 縱然他執政時做了不少惠民之事, 可是與戕害忠良、葬送十萬将士相比, 這一過便可抵萬功。
趙律白連磕了三個響頭,禮畢,他凝視着眼前的五口金絲楠木棺椁,說道:“朕之過錯,任君批判,即便載入史冊供後世唾罵也無可厚非。将軍若是願意,就讓朕為侯爺扶棺送靈罷。”
“我不願意——”蕭千塵紅着眼說道,“你沒有資格為我爹扶棺,也沒有資格祭拜他!”
趙律白擡眸看向柳柒,見後者神色淡漠,眼底亦有恨意,便沒有再說什麽。
辰正時分,侯府發喪,五口棺椁漸次被擡往陵地。
汴京城內哀雲密布,一如兩年前柳柒發喪那日。街道兩側圍滿了百姓,俱是為侯爺一家哀悼送行。
紙錢飄灑了一路,幾欲将素布大幡給遮掩,送葬隊伍裏哭泣聲不絕于耳,連同街邊的人堆裏也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哀鳴。
生事愛敬,死事哀戚,蕭千塵持孝棒木讷地前行,今天明明是個朗晴的日子,他卻覺得昏暗無光,天地仿佛只剩黑白兩色。
到達陵園後,棺椁入葬,蕭千塵舉着孝棒跪在墓前,直到五口棺材都封了土,他才在柳柒和雲時卿的攙扶下起身,雙膝的麻木感幾乎讓他難以站立,周身的肌肉也在不受控地顫抖。
他的父親、他的弟弟們從這一刻起便要長眠于此,偌大的蕭家再無一人陪他歡笑。
這些年因戍邊之故,他的身邊只有李戎一個親人,和父親以及二弟、三弟、四弟足足有五年不曾見面,彼此駐守通往中原的兩大要塞,從未失職與懈怠。
滿門忠烈,慘遭帝王猜忌。
竟不想最後一次相聚,便是他們的生離死別。
——塵兒,這是你三弟熬的羊骨湯,今兒個是除夕,咱們父子幾人也莫念那些規矩習俗,吃些熱湯過節罷。
——大哥,這兩日太平咧,咱們去打獵吧,幾年不見,我的箭術肯定趕超你了!
——二哥和三哥又偷看我的行軍筆記,大哥你管管他們啊!
——哥哥,這是我親手捏的面人兒,好看吧?送給你啦!
恍惚間,父親和弟弟們的聲音不斷回響在腦海裏,那些溫馨與歡笑……從此只能存在于回憶中了。
手中的孝棒無聲滑落,蕭千塵以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柳柒的眼底也盈滿了酸澀,他閉了閉眼,旋即側首看向父親柳笏,柳笏對他點點頭,吩咐身旁的侍衛道:“把人押上來。”
兩名侍衛将右相解同知押了過來,他被褪去官服官帽後只着一身素衣,侍衛摁住他的雙肩,迫使他在墓前跪了下來。
柳笏問道:“解丞相,你可知罪?”
解同知憤憤地看了他一眼,哂道:“你仗着手裏的那枚令牌以下犯上胡作非為,有什麽資格問我知罪與否?”
柳笏道:“太-祖皇帝當年授本官特權,上可打昏君下可殺讒臣,今日只需這枚令牌就能處決你,縱然是當今陛下也做不得保。你身為一國之相,當為萬民謀福祉,可你卻惑亂朝綱力排異己,致使十萬将士命喪塞外!如此四惡俱全之人,本官若是姑息,百姓豈能容忍?”
解同知垂眸,下颌微動,半晌後看向柳柒,冷笑道:“柳大人想借此機會逼宮,讓你兒子做皇帝吧?如此一來,你們柳家就飛黃騰達,變成人上人了。”
柳笏道:“莫非解丞相覺得,趙律白還能繼續當皇帝?”
解同知愣了一瞬。
柳笏道:“今次各路臣工無诏入京,一是為吊唁永安侯父子,二則是廢黜昏君,另立賢主。”
“廢黜昏君?”解同知冷笑道,“你們有什麽資格廢黜皇帝?”
柳笏道:“有沒有資格,你說了不算。”
解同知再一次凝視着柳柒,卻見這位素來溫潤儒雅的青年面色沉凝,眼底有藏不住的冷厲。
柳柒與他四目相對,說道:“我這輩子只看錯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趙律白。今日種種,追根溯源也有我犯下的罪孽,待侯爺的葬禮完成後,我也會向蕭家謝罪。”
聽見那個“也”字時,解同知的面色陡然變得蒼白,他咬了咬牙,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柳柒對蕭千塵道:“泊舟,你想如何處置他?”
蕭千塵道:“用他的血,祭奠我爹、我弟、以及十萬将士的亡魂。”
“你要殺我?!”解同知驚駭地回頭,“我可是丞……”
話音未落,蕭千塵已然出劍,利刃掃過解同知的咽喉,滾燙猩紅的血立時噴灑在永安侯的墓前,将幹枯的黃泥浸染。
永安侯及四子的陵墓非三五日能修繕完畢,臨近傍晚時,衆人返回城內,旋即由左相陸麟帶頭進了皇宮,聯名奏請皇帝退位讓賢。
這樣的結局早在趙律白的預料之中,當陸相等人趕到清居殿時,他将事先拟好的禪讓诏書交給陸麟,笑說道:“陸老,朕讓您失望了。”
陸麟道:“最失望的,恐怕是大邺的百姓。”
趙律白的唇角依舊挂着笑,語調甚是平緩:“硯……柳柒确實比我更适合當皇帝,煩請陸老與諸位愛卿以後好好輔佐他,他所渴望的海晏河清,終有一天會實現的。至于朕的罪——還是交給他來定奪罷。”
柳柒和雲時卿的府邸空了兩年,早已布滿塵垢,這幾日他們一行人都歇在沈離的府上,眼下夜色已深,司不憂便帶着棠兒回房入睡了,沈離和柳柒淺談片刻後道了安,各自返回屋內歇息。
忙了一整日,柳柒早已筋疲力盡,他一回到廂房便上了床,急不可耐地合了眼。
雲時卿吹滅燈燭後在他身側躺下,摟着他的腰說道:“自明日起你就要搬進宮裏了,趙律白已經禪位,以後你就是大邺的天子。”
柳柒疲憊地道:“我這副身子骨也不知能撐多久,恐怕等不到棠兒長大我就要撒手人——”
雲時卿及時捂住他的嘴,沉聲斥道:“亂講話,蘭教主不是承諾過會在年底奉上解藥的麽,你再辛苦幾個月,屆時便能恢複如初了。”
柳柒側過身擠進他的懷裏,重重地嘆了口氣。
雲時卿抱緊了他,笑道,“柒郎嘆氣也沒用,趙室子嗣稀薄,能擔大任者非你莫屬。可別忘了,陳小果曾經給我批過八字,說我有當皇後的命呢。”
柳柒微微愣怔了一下,說道:“你怎麽還把這個記在心上?”
雲時卿道:“柒郎當出還拿此事打趣我,沒想到那小道士竟一語成谶,我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柳柒被他逗笑了,心底的陰雲漸漸消散不少:“我乏了,早些睡覺罷。”
趙律白退位之後暫時被扣押在端和殿,柳柒命人将清居殿重新收拾了一番适才入住此處,他如今雖然已經稱帝,但登基大典卻要在七日之後方可舉行,這是陳小果精挑細選的一個好日子,道是可助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雲時卿如今沒有一官半職在身,按理說不應留在宮內,更不能在清居殿過夜,但是柳柒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一旦離了他,夜裏必然多夢,雲時卿便顧不得那些宮規禮制,接連兩天都宿在清居殿,确保柳柒能安然入睡。
這日晌午,雲時卿來到禦書房內,見柳柒在拟寫诏書,便走近了一觀。
此乃一道賜死的聖旨,鸩酒與白绫是趙律白最後的選擇。
雲時卿道:“這是蕭千塵的主意?”
柳柒應道:“嗯,泊舟原想讓趙律白遭受淩遲極刑,但念在他曾削減西北、西南等地賦稅的情況下留他一個全屍。”
蕭家父子入葬那日,他親口說過會向蕭家謝罪,蕭千塵自是不答應的,此事便就此作罷。
雲時卿問道:“何時賜死?”
柳柒道:“今日午時。”
雲時卿點了點頭,視線移向另外兩卷拟好的聖旨上:“這又是做甚麽的?”
柳柒道:“一道诏書追封永安侯為永安王,四子為二等公侯,并授一品大将軍之封號;另一道诏書則是晉封泊舟的。”
雲時卿聞言擰緊了眉心:“那我呢?”
柳柒揶揄道:“你是皇後,當然要行封後大典。”
雲時卿在他身旁坐定,疏懶地倚在禦桌上,似笑非笑道:“臣妾在此謝過陛下。”
柳柒嗔怪般瞪了他一眼,轉而将拟好的诏書交給內侍官,命其送往端和殿。
不多時,內侍官匆匆折回,對柳柒道:“啓禀陛下,庶人趙律白肯請您前往端和殿見他一面。”
雲時卿看向柳柒,後者淡漠地道:“不見。”
內侍官道:“趙律白還說,若是陛下不肯相見,就準許他離宮一遭。”
柳柒問道:“他想去哪裏?”
內侍官道:“淮南王府。”
雲時卿道:“臣去送他,免教他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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