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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共結連理枝
臘月廿二, 雲時卿的父母也從金陵趕了過來。
自打見到雲時卿一夜白頭的模樣後,他的母親顧氏終日以淚洗面,整個人憔悴不已, 直到确認他和柳柒以及棠兒都安定下來, 才又有了幾分活氣。
雲時卿和柳柒原想請洛先生來楚州吃杯喜酒, 然而洛先生遠居洛陽, 且他年事已高,身體也染了病,即便真要過來, 恐怕也會錯過喜日, 便止書信一封, 聊表敬意。
夜裏下了雪,甚是清寒。
雲時卿往銅爐裏添了足夠多的炭, 确保柳柒不會受凍。
床帳內隐隐透出幾聲悶咳,雲時卿放下炭夾走将過去, 把手探入被褥裏,那雙腳果真冷如堅冰。
“你剛洗完澡, 怎這般涼?”雲時卿趕忙擠進被中,将柳柒的雙腳抱在懷中輕輕揉搓着。
“我……咳咳……”甫一張嘴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柳柒緩了緩,笑道, “我沒事。”
雲時卿蹙眉:“你又偷偷把藥倒掉了?”
柳柒道:“沒有, 我都喝了, 一滴不剩。”
他只倒過一次藥, 卻仿佛失了信, 以至于人人都要防着他。
雲時卿道:“既是吃了藥, 怎還咳得這麽厲害?”
柳柒道:“許是藥效不夠, 又該加重藥量了罷。”
孟大夫給他吃的藥通常只能管大半個月,藥效一旦減弱,便很難止住咳,就得酌情加重藥量。
柳柒懼苦,現在熬的藥一碗塞一碗的濃,有時候只聞着那個味兒便教他止不住地幹嘔。
雲時卿沉默下來,手上的力道時輕時重,似在走神。
他記得現在這帖藥剛換了不足半個月,藥效怎就減弱了呢?
柳柒輕輕縮回腳,說道:“不冷了,快些睡吧,明日得早起。”
雲時卿抓住那雙冷冰冰的腳重新塞進寝衣下,用自己的身體給予他溫暖:“捂熱了再睡,否則你夜裏會難受的。”
柳柒時斷時續地咳嗽着,的确有些不舒服,只好乖乖把腳貼上他的腹部,汲取熱意。
屋內溫暖如春,柳柒很快便有了睡意,待到雙腳被捂熱時,他已經徹底入眠。
雲時卿小心翼翼地在柳柒身側躺下,熟睡之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氣息,下意識往他懷裏鑽來。
這是重逢後養出來的習慣,柳柒貪戀他的溫度,幾乎整晚都要縮在他的懷裏方能安穩入睡,也正因為此,柳柒的夢魇逐漸消失,夜裏能睡踏實了。
雲時卿把人摟緊,心頭雖浸泡着蜜,卻也有幾分酸澀填充其內。
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他們之間何至于此?柳柒也不必受苦,日漸羸弱。
若能重來一次,他定不會與柒郎賭氣比試文章才華,更不會進京入仕,分道揚镳。
可是人生沒有重來。
錯過的便永遠錯過了。
翌日晨間,天将露白,雲時卿早起更衣,将柳柒昨夜的情況告知給孟大夫,孟大夫道家裏的藥材不夠加重藥量,得等大婚之後再去城裏采買。
用過早膳,楊氏和顧氏陪棠兒頑耍一陣後就将孩子交給兩位祖父了,旋即來到後院,替這對新人梳頭。
雲時卿和柳柒之間不存在誰嫁誰娶一說,所有的繁複婚嫁習俗都省略了去,只挑最重要的來做。
母親為新人梳頭,便是賜祝福,願新人能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可顧氏看着自己兒子的滿頭白發,那句“白頭到老”如同卡在了喉間,說出口時竟莫名有些艱澀——
一個未老先白頭,一個身體羸弱、壽數大減。
人生短短幾十載,柳柒所剩的光景不過十餘年,這樣的“白頭到老”,于他們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雲時卿擡眸看向銅鏡,見顧氏雙目泛紅,不由笑道:“母親是把我當女兒嫁出去了嗎,竟這般不舍。”
顧氏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後腦勺,又哭又笑地道:“臭小子,你要真是個丫頭,娘反倒省心了。”
柳柒氣色欠佳,唇也淡淡的,楊氏便給他施了一層胭脂和口脂,如此一來倒也改善了不少。
今天乃大喜之日,楊氏不願把心底的苦澀展露出來,遂笑了笑,說道:“你二人今後要互相扶持,凡事有商有量,莫再生了嫌隙。”
雲時卿接過話應道:“叔母放心,小侄定不會辜負硯書。”
顧氏輕輕戳他的肩,提醒道:“該叫什麽?”
雲時卿一怔,旋即起身對楊氏拱手揖禮:“娘。”
屋內頓時有笑聲漫開,柳柒面頰燥熱,也對顧氏揖禮道:“母親。”
兩人更衣梳發之後便在房中靜候着,直到正午吉時将至,他二人方才往前廳走去。
昨晚的雪下了一整夜,滿園銀白,甚是雅潔。
兩道朱紅身影自廊下走過,被四周的積雪稱得格外清俊。外頭寒意大,柳柒只吃了幾口冷氣便忍不住咳嗽起來,肺腑裏一陣陣地泛着疼。
“怎麽又咳起來了?”雲時卿握住他微涼的手,不禁擔憂道,“時候尚早,先去偏廳把藥吃了罷。”
乍一聽見“藥”字,柳柒就擰緊了眉,但他不想在這樣的喜慶日子裏鬧出些不愉快,便聽了雲時卿的話,點頭道:“好。”
他吃藥之後總要嚼幾粒果幹蜜餞才能壓下嘴裏的苦澀氣,久而久之的,雲時卿就養成了随身攜帶蜜餞的習慣,待柳柒喝完藥便往他嘴裏塞一顆,能瞬間讓那雙緊巴巴的眉頭舒展開來。
吃完藥來到前廳,衆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時。棠兒今日穿了一身緋色小襖,頭頂的絨帽也透着喜色,煞是可愛。
柳柒側眸瞧去,見孩子手裏握着一根紅繩,他正好奇,便聽司不憂道:“吉時已到,新人行禮。一拜天地——”
兩人一齊轉身,向廳門外的廣袤天地拜了去。
柳柒乃趙室皇嗣,太-祖是天,仁德皇後是地,這第一禮也算是對他們的祭拜。
“二拜高堂——”
他們面向彼此的父母,躬身一拜。
“夫妻對拜——”
柳柒剛邁開步子,忽覺肺部緊縮了一瞬,他攥緊手指,不露聲色地壓下喉間的那股不适,沒讓自己咳出來。
雲時卿滿目皆是情,柳柒與他四目相接,不禁回想起當初在丹巴城的那場婚禮。
以前雲時卿總拿那場異族婚禮說事,直言他們是拜過天地的夫妻,柳柒只當他還記恨着當年的事,便借此折辱自己,因此從不敢當真,也沒有當過真。
而現在,他們真的做了夫妻,有名有實、冠以彼姓,相濡以沫,共攜白首。
從此不再争鋒相對,亦不再彼此揣測。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柳柒拱手與眼前之人相拜,胸腔內的一顆心髒劇烈震顫着,自少時就積攢的那些愛意,終于在今日開了花,也結了果。
“禮成——”司不憂一聲朗喝,堂內頓時喧沸起來。夕妃慈抱着棠兒走近,取下他手裏的紅繩系在雲時卿和柳柒的手腕上,并仔細打了個結,“這是棠兒贈予的祝福,願你們永結同心,魚水不離!”
陳小果催促道:“還未喝合卺酒呢,趕快送入洞房,讓咱們鬧上一鬧!”
夕妃慈笑道:“你一個出家人,怎好意思去鬧洞房?”
陳小果挺胸道:“出家人怎麽了?出家人鬧洞房又不觸犯天規!”
夕妃慈輕啧一聲,說道:“那就走吧。”
那幾位上了年紀的長輩自然沒去湊這個熱鬧,他們在廳中吃着熱茶淺淺敘舊,由着這群年輕人去折騰。
來到新房後,柳逢立刻将事先備好的東西一一呈上來,除了兩杯系有紅線的合卺酒之外,還有衆多鬧洞房的物什。柳柒笑問道:“不是說婚事從簡嗎,你怎弄來這麽多東西?”
柳逢正色道:“婚事的确從簡了,但鬧洞房卻是必不可少的。屬下聽說新婚當日洞房鬧得越厲害,夫妻的感情就越和睦。”
朱岩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陳小果道:“哎呀甭管從哪兒聽來的,咱們直接鬧就是了!”
鬧洞房圖的便是熱鬧和喜慶,有人帶頭起哄,氣氛驟然攀升。
柳柒和雲時卿喝完合卺酒後,這洞房就算鬧開了,夕妃慈抱着棠兒坐在一旁看熱鬧,偶爾替他們出出主意,倒也樂得其中。
屋內的炭火哔剝燃燒着,熱意不斷地往外湧。衆人鬧騰許久,漸漸都出了汗,雖然還未盡興,但因顧念着柳柒的身體,便及時适可而止。
陳小果等人相繼離去,新房裏很快便安靜下來。
許是方才鬧了太久,柳柒的肺腑裏隐隐有股子窒悶感,喉管裏仿佛堵了一口氣,亟需宣洩出來。
他斟一杯熱水飲下,可是這樣的不适感并未減少,靜默幾息後遂從床上抓一把桂圓幹剝了吃下。
雲時卿關上房門折回內室,見他正坐在床沿剝着幹桂圓,溫聲問道:“柒郎餓了?”
柳柒搖頭道:“不餓,只是突然很想吃。”
雲時卿剝了幾顆喂給他,又問道:“今日這婚禮着實簡便了些,柒郎是否覺得委屈?”
柳柒笑了笑,不答反問:“雲少爺覺得委屈嗎?”
雲時卿也笑道:“不委屈。”
柳柒吃着他塞進嘴裏的桂圓肉,沒再接話。
然而嘴裏的果幹還未來得及咽下,堵在喉嚨裏的那口氣忽然就湧了出來,柳柒忍不住掩嘴咳嗽,肺裏一陣陣地發緊發疼。
雲時卿輕輕拍他的背,眼底滿是憂色:“我去叫孟大夫過來。”
“不用——”柳柒以袖掩嘴,制止道,“先別去,給我倒杯熱水罷。”
雲時卿立刻倒一杯熱水呈給他,重新坐回床沿時,隐隐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柒郎,”雲時卿扣住他的手,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柳柒飲下幾口熱水,微笑道:“只是咳嗽而已,老毛病了。”
雲時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須臾扒開他的袖口,見他掌心裏揪着一張手絹,當即搶奪過來,抖開了一瞧,裏面竟藏有血跡。
“這是什麽?”雲時卿問道。
柳柒握緊水杯,沒有接話。
雲時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你、你咳血了?”
“沒有。”柳柒解釋道,“方才吃桂圓吃得急不慎咬破了舌頭,故而流了點血,并無大礙的,你別大驚小怪。”
雲時卿下颌繃緊,眼眶驟然泛紅。
他迅速起身往外走去,柳柒見狀忙拉住他的手臂,低聲懇求道,“爹娘他們明日便要回去了,你別讓大家擔心,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晚章……求求你,不要告訴他們。”
雲時卿閉了閉眼,胸口脹痛不已。
半晌後,他轉身将柳柒擁入懷中,眼眶驀地一熱:“今天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啊,為何……為何會這樣?”
柳柒抱住他的腰,笑着寬慰道:“我沒事,等熬過這個冬天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這兩天狀态非常差,所以更晚了些TUT我盡快調整過來,日更不會斷的。
感謝在2024-04-12 14:55:58~2024-04-13 17:02: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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