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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故人又重逢
柳柒又一次為夢魇所困擾, 醒來時頸側浮了層細汗。
他盯着帳頂兀自發呆,好半晌才起身下床,喝了一杯熱水壓下心頭的懼意。
屋內的炭爐燒得正旺, 窗戶微敞着, 日光透過縫隙灑在柳柒肩頭, 給他的月白錦衣鍍了一層金芒。
巳正時分, 銀霜悉皆消融,滿城薄霧也漸漸消散。孟大夫聽見房內傳來咳嗽聲,立刻将熬好的藥呈了進來:“公子怎就睡這麽一會兒, 可是又做夢了?”
苦澀的藥味兒在屋內蕩開, 柳柒擰着眉, 淡淡地點了點頭。
孟大夫輕嘆一聲,道, “公子先吃幾塊糕點墊墊肚罷,這藥有些燙, 晾一晾再喝。”
柳柒應了他,又問道:“師父去了何處?”
孟大夫笑道:“棠兒吃了奶不肯入睡, 司先生便帶着他出去了。”
孟大夫叮囑幾句後就離去了,柳柒撿兩塊糕點細細嚼着,而後皺緊眉頭将漆黑的苦澀藥汁兒一飲而盡。
在客棧住了小半個月,他幾乎沒有出過這扇門, 止偶爾坐在窗前曬曬太陽, 聽着街道上人來人往的喧嚷聲, 倒也淺得解悶。
此刻孩子沒在身旁, 他甚覺無趣, 便披上鬥篷打開了窗, 坐進搖椅裏翻閱話本。
“砰砰砰——”
不多時, 門外響起了一陣叩門聲,他漫不經心地翻着書,說道:“進來。”
門扉輕輕被人推開,繼而有腳步聲邁入屋內。
冷風吹拂面頰,撩動了兜帽下的鬓發,柳柒将它随手撥開,溫聲道,“藥我已經吃了,孟大夫可還有別的事?”
他懼苦,曾偷偷倒過藥,孟大夫擔心他故技重施,會時不時盯着些。
身後的腳步聲頓在原地,屋內寂靜如斯,落針可聞。
柳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來人并非孟大夫,不由警覺起來。他撐着扶柱自搖椅裏起身,回頭看去時,手中的書本倏然落地。
雲時卿玄衣白發,眼底盈滿了笑:“柒郎。”
柳柒如置夢境,難以辨別眼前之人是真是假,視線逐漸模糊開來。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竟發不出半點聲音,雙腿也如同黏在了地板上,無法動彈。
雲時卿朝他走近,解釋道,“我以為你會留在揚州,辭官後便離京去尋你了。但叔翁說你和師父來到了楚州,這邊正逢戰亂,我就馬不停蹄趕了過來。可是人海尋人猶如大海撈針,我又不敢太過招搖,多虧了衛——”
“晚章……”柳柒撲進他的懷裏,哽咽地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都在。”
雲時卿立刻摟住懷中之人,雙手止不住地發抖。
不過兩月未見,柳柒竟瘦脫了相,鬥篷下的身體幾乎摸不到半點肉。
他用了些力道,小心翼翼把人抱緊,眼眶驀然發熱,不禁落了淚:“柒郎受苦了。”
話說至此,他察覺到柳柒的肚子平坦空蕩,伸手摸了摸,顫聲問道,“孩、孩子呢?”
“棠兒已經滿月,師父帶着他出去了。”柳柒擡頭,視線凝在那頭銀發上,眼淚奪眶而出,“你怎麽這麽傻啊,為何要去跪長階?我明明給了暗示,你怎就不明白呢……”
雲時卿微怔,一邊替他擦拭眼淚一邊笑問道:“是衛斂告訴你的?”
柳柒沒有說話。
雲時卿啞聲道,“你可知你死在我懷裏的那一刻我有多絕望嗎?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的腦中空白虛無,我以為你恨我,恨我欺你瞞你、恨我曾經說過‘逢場作戲’,所以才會借我的手服下毒藥,讓我抱憾終生,帶着痛苦與愧疚活下去。”
柳柒的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斷搖頭,嘴裏重複道:“我沒有恨你,沒有恨你。”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雲時卿低頭親吻他的眼眸、面頰和嘴唇,每一次觸碰都格外溫柔。須臾,他又問道,“棠兒不是這個月才出生嗎,為何會早産?”
柳柒道:“當初蠱毒複發,我讓孟大夫替我施針封住筋脈以防蠱氣擴散,後來遭遇海寇追殺強行運功動了胎氣,不得已之下便艾灸催産。”
雲時卿想起韓瑾秋曾說過的話,孩子出生時蠱蟲會撕裂宿主的腹部與胎兒一同破體而出,頓覺心頭苦澀,粗粝指腹撫過他的眉梢,啞聲問道:“很疼對不對?”
那些苦痛歷歷在目,柳柒卻搖了搖頭,一雙鳳目水潤含情,端的惹人憐惜。
雲時卿再度擁他入懷,兩人久久未言。
臨近午時,司不憂帶着棠兒返回客棧,雲時卿叩拜了他,旋即從師父手中接過熟睡的孩子,盡管動作生疏笨拙,可眼底的溫柔卻是掩不住的。柳柒耐心地教他如何摟抱孩子,兩人湊在一處說個不停,司不憂挪開視線,旋即掩上房門默默離去。
除了朱岩和夕妃慈之外,柳逢也在此行之列,他從揚州帶了許多糕點吃食,全是出自柳夫人之手,因天氣寒冷之故,大部分都保存得宜,僅有少數變了味兒,可棄之不食。
入夜之後氣溫驟降,柳柒吃過藥便入睡了,雲時卿靜靜陪了他半晌,轉而前往司不憂的房間,直到亥時方才折回。
燈花輕輕跳躍,在沉寂的寒夜裏炸出一聲清脆的油脂響,雲時卿在門口伫立良久方才舉步來到床前,視線凝在沉睡之人的身上,眼眶逐漸變得紅潤。
方才師父說了柳柒産子時所遭受的罪,他和棠兒俱都趟過鬼門關,最後能活下來,實屬神明庇佑。
雲時卿翻開柳柒的行李,皮影、狐貍和木偶全部被完好地保存着,然而其中那只酷肖柳柒的木偶上面卻留了幾個深深的牙印,正是他生子時所咬。
雲時卿強忍酸澀握緊木偶,半晌後适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了回去。
銅爐內的炭火似乎快要燃盡了,溫度略降,柳柒于睡夢中擰緊眉梢,輕輕咳嗽了幾聲。
雲時卿立刻往爐中添進幾塊木炭,旋即脫鞋上床,鑽入被中把人摟在懷裏。
“晚章。”
他聽見柳柒呢喃了一聲,立即應道:“嗯,我在。”
柳柒把臉埋進他的頸側,很快便安靜下來。雲時卿收緊手臂,輕輕撫摸他瘦削的後背,“吵醒你了?”
柳柒搖了搖頭,甕聲道:“你離開之後我就醒了。”
雲時卿心頭一緊,柔聲哄道:“我不走了,你安心睡吧。”
柳柒貪戀他身上的熱意,不由環住他的腰,将身體貼得更緊了些:“你去師父那裏看棠兒了?”
“嗯。”雲時卿道,“師父說他要去執天教給你尋解藥,讓我們暫且安定下來,柒郎想在何處落腳?”
柳柒道:“離京越遠,趙律白就越是找不到我。只不過如此一來,咱們都無法盡孝雙親了。”
雲時卿撫摸他的臉,溫聲道:“叔翁和叔母都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我爹娘亦是如此。你若想盡孝,等以後風頭過了,咱們再帶着棠兒回來便是。”
思索片刻,柳柒擡頭看向他,詢問道:“我想去塞外,你意下如何?”
雲時卿笑道:“柒郎決定就好。”
柳柒很快又皺緊了眉:“只是如今天寒地凍,北邊的雪山很難翻越,況且棠兒還小,我怕他承受不了那樣的惡劣天氣,不如等來年春暖之後再北上罷。”
雲時卿低頭索要了一個吻:“一切聽從娘子的安排。”
柳柒紅着臉推開他的腦袋,說道:“那就先在這裏落腳,看看城郊是否有合适的空宅,暫且住上幾月。”
接下來這幾日裏,柳逢和朱岩四處奔波看選空宅,幾經盤比,最終在南郊挑了一所三進院,待一切都打點妥當之後,雲時卿遂攜柳柒、司不憂和孟大夫等人前往,如此也算安定下來了。
傍晚,柳柒将新購的幾冊話本搬去書房,見書桌上擺放着幾支畫卷,不由好奇走近。
觀摩半晌後,他偷偷拆開其中一支,畫卷展開時,一道湖色的身影躍然紙上,只見那畫中人手握一柄烏木折扇,正靜坐在柳樹之下。
縱然只有一道背影,柳柒也認出了畫上的人是誰。
愣怔幾息後,他又将另外幾幅畫卷展開,其上所畫,無一不是他。
雲時卿的丹青也曾名動汴京,年少氣盛時,他的畫幾乎成了各路文豪争相效仿的上上之作,更有傳言稱中書令師旦曾豪擲三百顆東海珍珠換他的一幅牡丹圖。
可是自他入獄之後,京中便再無金陵雲郎的畫作,雲時卿的丹青逐漸成了一衆文人墨客的飯後談資。
柳柒撫過畫卷,心中不免有些苦澀。
正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他慌亂地卷起畫軸,長袖不慎拂落一支,畫卷滾開時,靜卧在貴妃榻裏的素衣孕夫悄然入目。
雲時卿腳步一頓,問道:“怎麽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柳柒将畫卷拾起,水波不興地道:“你未敲門便闖了進來,究竟是誰在做賊,一目了然。”
雲時卿沒想到他會倒打一耙,不由失笑:“好好好,柒郎說我是賊那我就是賊。”
柳柒将畫卷整理妥善,旋即擡眸看向他:“你何時畫的這些?”
雲時卿道:“想不起來了。”
柳柒收回視線,淡漠地道:“哦。”
雲時卿勾住他的腰,把人攬入懷中,細聲問道:“想知道?”
柳柒冷靜地道:“不想。”
雲時卿捏了捏他的腰,又問:“當真不想?”
柳柒忍住癢意,堅定地搖頭:“不想。”
雲時卿笑了笑,沒再逗他。
入夜後,柳逢将洗完澡的棠兒送入屋內,柳柒接過孩子,耐心地喂了半碗羊乳。
如今天氣愈發寒冷,夜裏降霜時柳柒便咳得厲害,雲時卿只得将地龍燒至極盛,甚至另備了一只炭爐,确保屋內暖如暮春。
棠兒吃完奶後開始打嗝,柳柒忙将他豎抱在懷,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我來吧,你去泡個藥浴,熱湯已經備好。”雲時卿接過孩子,說道。
柳柒點點頭,叮囑幾句後遂前往浴房了。
産子的虧空難以彌補,孟大夫想盡了辦法替他調理身子,藥浴便是其中之一。
泡完藥浴,他又用浸了凝露的熱水沖洗身子,回到屋內時,雲時卿正在往炭爐裏增添銀絲炭。
屋內熱意騰騰,即使只穿一件中單也不覺寒冷。柳柒道:“已經夠暖了,別再加了。”
雲時卿又往爐中加入兩塊炭:“馬上就好。”
柳柒來到床前,見榻上空蕩蕩的,便問道:“棠兒呢?”
雲時卿道:“給師父了。”
柳柒蹙眉:“這些日子都是我們在帶,你叨擾師父做甚?”
雲時卿道:“止叨擾一晚,明天便把棠兒接回來。”
默了默,柳柒來到他身旁,不由分說地将炭盒拿走:“別再加了,已經很熱了。”
“好,不加了。”雲時卿放下鐵鉗,旋即将他打橫抱起,緩步走向床沿,“師父說你體內餘毒未消,今晚便給你疏解了罷。”
【作者有話說】
虐了太久,已經不太會寫這種日常了qaq有點卡文,抱歉嗚嗚嗚給大家發個紅包補償一下~
感謝在2024-04-09 14:29:43~2024-04-10 17:03: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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