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111章 海棠相思果
馬車行至一所破廟方才停下。
司不憂替柳柒運了功, 但收效甚微,他的內力仍在倒行逆施,人也不甚清醒, 司不憂只得将他帶入廟裏, 繼續為他運功。
陳小果把破廟簡單收拾了一番, 而後依照孟大夫的吩咐去就近的鎮子購買草藥與黃酒。
此刻還未至傍晚, 天色卻格外陰沉,外面狂風不止,俨然是暴雨臨來時的征兆。
“師父……”柳柒擰着眉, 面色仍有些蒼白, “別再給我輸送內力了, 我已無礙。”
司不憂撤掌,胡亂擦掉了臉上的汗:“肚子還疼嗎?”
柳柒不敢撒謊, 只能如實應道:“疼。”
孟大夫來到他身旁坐下,道:“胎兒月份大了, 一旦動了胎氣,就只能催産, 否則連公子你也會有性命之憂,老朽不得不行此下策。”
柳柒猶豫道:“此子因蠱蟲而生,出生後易夭折,如今他尚不足八個月, 若是催生出來, 恐怕……”
司不憂道:“你的命要緊。”
柳柒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面色似又蒼白了幾分:“昆山玉碎蠱會撕開我的腹部, 與胎兒一同離開身體, 屆時便勞煩師父殺了那只蠱蟲。”
司不憂聞言一怔, 竟不想孩子會以這樣的方式生出來, 駭得他面色青白,連嗓音也微微發顫:“這、這與開膛剖腹有何區別?你如何承受得住?”
柳柒無奈一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司不憂心中酸澀難抑,他此刻恨不能把趙律白那個始作俑者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孟大夫不知從何處搜刮到一只銅盆,又尋了些幹草雜木來生火,取暖之餘不忘燒一盆熱水,以備柳柒産子所需。
天色幽沉,狂風卷攜落葉,如鬼魅般呼嘯而來。
半盞茶後,暴雨總算降了下來,潮濕的水汽不斷湧入廟裏,一并捎來幾分深秋的寒意。
天光漸暗,司不憂點燃了供臺上的殘燭,不多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陳小果冒雨而歸,孟大夫趕忙迎了出去,問道:“為何這麽晚才回來?路上可有遇到海寇?”
陳小果嘿嘿一笑:“沒有,平安着咧。”
說罷将布袋裏的藥物一一取出,“這方圓三十裏就一個鎮子,萬幸啊,您老所需的藥材都抓齊了,黃酒也已備妥。”
孟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辛苦道長了,趕緊把濕衣換掉罷,莫要受了涼。”
孟大夫将藥材清點一番,确認無誤後方才對司不憂道:“勞煩先生将此藥煎煮半帖,餘下的逐一搗碎,可做止血之用。”
窗外雨勢漸漲,破廟的門窗掩不住風雨的濕寒之氣,司不憂将火生得更旺了些,免教柳柒受了涼。
柳柒的腹部硬如頑石,胎動也甚是明顯。孟大夫從藥箱裏取出針囊和一支艾條,旋即挽起柳柒的褲腿,在足三裏穴輕輕按了按,而後點燃艾條,在此處行艾灸之法。
破舊的廟宇內很快便溢滿了艾香,腹部的疼痛逐漸變得強烈,柳柒咬緊牙關沒有吭聲,握緊衣擺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孟大夫解開他的衣衫,在腹部幾處穴位施了針,那痛楚愈來愈烈,如浪潮般彙往骶尾處。
沒了衣物遮擋,柳柒的腹部一覽無遺,昏黃燭影下,被撐得發亮的肚皮上布滿了蛛網樣的烏青,胸口與鎖骨處亦是密密麻麻一片,觸目驚心。
肚皮接連跳動着,依稀可見腹中胎兒在躁動。
司不憂心頭一凜:“孩子要多久才能出生?”
孟大夫道:“看看半個時辰之後能否有反應吧。”
司不憂蹙眉:“大夫言下之意,硯書還要再受半個時辰的折磨?”
孟大夫嘆息道:“與撕裂腹部相比,這點疼痛又算得了什麽?”
司不憂于心不忍,起身來到窗棂旁獨自看着雨落,将心底的酸澀強行壓了下去。
柳柒側躺在草堆裏,身體因疼痛而蜷縮着,嘴角不知在何時被咬破,滲了幾絲鮮血出來。陳小果立刻折一塊木片擦淨了塞進他嘴裏,寬慰道:“若是疼得慌就咬它,等孩子生出來就好了。舉頭三尺有神明,神官會庇佑柳相的。”
這間廟宇甚是窄小,柳柒躺在一尊銅鑄的佛像腳下,微一擡眸便能瞧見莊嚴的銅像,倒真是應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
半個時辰後,他的腹部仍舊沒什麽變化,孟大夫不得不再次冒險艾灸,痛感逐級增加,柳柒疼得冷汗淋漓,雙目布滿了血絲。
司不憂将他扶坐起來,一點一點地往他體內輸送內力。
遽然,柳柒覺察到下腹傳來一陣利刃割肉的痛感,他下意識擡手去摸,卻被孟大夫及時制止了:“不可亂動。”
柳柒咬緊木片,額上的青筋悉數顯現,異常猙獰,停滞在鎖骨附近的蠱氣竟在這一刻有了蔓延的趨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上脖頸。
孟大夫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又恢複如初,他将熏了艾的拇指壓在柳柒的足三裏穴,帶了幾分力道按摩着,柳柒登時疼得弓起了腰,嘴裏的木片“咔嚓”一聲斷裂開來。
“硯書!”司不憂迅速捏住他的下颌,趕忙對陳小果道,“再尋個物什過來!”
陳小果也有些慌亂,在原地不斷打轉,情急之下發現柳柒的行李中有一只木偶,便拿過來塞進柳柒嘴裏:“這個結實,咬不斷!”
昆山玉碎蠱由內而外地啃噬柳柒的肚皮,縱然他習過武也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滿頭烏發被掙得散落,面上亦糊滿了淋漓的水漬,一時間竟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他的面頰蒼白如紙,指甲嵌入掌心,劃出了幾道猙獰的血痕。
司不憂見柳柒這般痛苦,很想封住他的穴位讓他安心睡一覺。可此舉甚是冒險,一旦在生産時出現任何意外,孟大夫便不能及時察覺,無異于害了他。
司不憂含淚箍住他的雙手,啞聲安慰道:“很快就過去了,硯書再忍一忍罷……”
蠱蟲快速撕咬肚皮,下腹很快便出現了一道豁口,鮮血潺潺,如水柱般從此處滲出,腥氣融入雨夜,異常濕黏。
柳柒用力咬住木偶,嘴裏不斷地漏出低啞的哀嚎聲,他的身體時僵時軟,一陣接一陣地顫抖着。
腹部的血口已經有一指來寬了,鮮血滲透衣裙,将身子底下的幹草堆也浸染了。
陳小果不忍直視,忙轉過身背對着他們,嘴裏不斷念着“福生無量天尊”。
蠱蟲的齧齒比鐵刺更為銳利,人類的皮肉在它面前脆如薄紙。
慈祥的佛像之下,柳柒正遭受着開膛破腹的折磨,他的痛苦哀嚎早已掩蓋了淅瀝的雨聲,也掩蓋了蠱蟲啃噬皮肉的“噗噗”聲。
腹部的血口愈來愈寬,柳柒眼前泛着黑,灌入耳內的聲音似乎也薄弱了。
他緊咬着木偶,腦海裏斷斷續續地浮現出幼時在紫薇谷的往事……
身體被濃稠的鮮血包裹着,吸入鼻翼的是血的氣息,映入眼簾的是血的顏色,就連掌心也浸泡在血水之中,溫熱而又黏糊。
蠱蟲咬破肚皮後如離弦之箭迅速躍出,司不憂當即拾起一支幹草,傾注內力後射了出去,被陽氣滋養得肥潤的蠱蟲頓時化作血漿淌落在地。
“哇——”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劃破寧靜雨夜,給蕭條破敗的廟宇帶來幾分生機。
含在嘴裏的木偶無聲滑落,柳柒的意識早已模糊,直到聽見這聲啼哭方才有了一點反應。
孟大夫立刻剪掉孩子的臍帶,并替他擦淨口鼻內的羊水。
然而這孩子只哭了一聲便沒了後續,小小的身軀很快就軟了下來,皮膚迅速變紫,煞是可怖。
柳柒的傷口血流不止,他卻顧不得這麽多了,側首看過去,虛弱地道:“孟大夫,孩子如何了?”
孟大夫沒有應聲,也不敢應聲,止顫抖着手輕輕拍打孩子的胸和背。
孩子的四肢和臍帶軟綿綿地垂在半空,任憑孟大夫如何拍打都毫無反應。
柳柒的眼皮重如千斤,似乎有些撐不住了,亟待合攏。
本該麻木的身軀卻在這一刻有了幾分痛覺,仿佛是從心口蔓延開來的。
他張了張嘴,喚道:“師父……”
司不憂啞聲道:“為師在。”
柳柒細聲叮囑道:“還請師父和孟大夫救活這個孩子,倘若真的回天乏術,便把他、把他和我葬在一處。”
上一回假死未果,這一次恐怕真要在劫難逃了。
司不憂沉聲斥道:“說什麽胡話!你不會有事的!孟大夫——孟大夫!先救硯書,硯書要緊!”
見柳柒要合眼,司不憂哽咽道,“你師兄還沒找到我們,你不想見他了嗎?”
柳柒勉力撐開眼皮,眼底仿佛有了幾許期盼。
司不憂道:“為師不會帶孩子,當年就差點沒把你送到揚州,你怎敢把自己的親骨肉交給我?”
柳柒無奈笑道:“師父,您……”
司不憂回頭對陳小果道:“多添些柴火,越旺越好。”
陳小果一股腦将木柴全部扔進火堆裏,旋即抹淚起身,又從佛像身旁取來一根斷掉的梁木,将它折斷後丢了進去。
司不憂不斷地陪柳柒說話,時而哄着時而威脅着,絕不讓他閉眼睡覺。
孟大夫手裏的孩子逐漸冷去,生機全無,萬念俱灰之下,他抱着孩子來到那灘蠱蟲化成的血水旁,用食指沾了血,輕輕塞進孩子口中。
等了半晌,依然毫無反應。
孟大夫閉了閉眼,用棉布包裹住孩子,将他放在柳柒身旁:“公子,老朽……盡力了。是個男孩,公子再陪他最後一程罷。”
說罷便取來黃酒和搗碎的藥末,着手替柳柒清理傷口。
柳柒的呼吸愈漸薄弱,他勾住孩子青紫的手,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果然啊,棠兒還是早夭了。
他緩緩閉眼,淚水順着面頰滑落,沒入了鬓發之中。
迷糊間,他聽見師父問道:“孩子有名字嗎?”
柳柒道:“他叫,棠兒。”
二月的蜀地有海棠花開,但那個時候他只顧着調查工布王的事,從未仔細瞧過這些奇豔之花。
雲時卿說,海棠意為相思,此子便是相思之果。
可是這果子,剛一落地便沒了生機……
“硯書你睜眼看看,棠兒他沒事了!”師父的聲音又在耳畔漾開,時而清晰,時而渾濁。
柳柒想,師父從不騙人,如今為了哄他,倒是願意說謊。
“硯書……硯書你看,棠兒當真平安無恙了!”
柳柒已經睜不開眼了,但他的确聽見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與方才出生之時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柒柒難産了,所以晚了兩個小時QAQ
感謝在2024-04-05 15:19:15~2024-04-06 14:17: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擁狐. 15瓶;酒,喝不 10瓶;64393981、阿巴x3、莊凡心 5瓶;清七七、46215002、青團 3瓶;委委醒醒、ZXZ926 2瓶;風和日麗的星星、bututou、67630076、69569585、涼橙、瓊琚、半塊琵琶、丶curtain、不愛連載-.-、我又來催更了、阿橋橋橋橋橋橋、C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