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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語一言谶
又一場秋雨落下, 滌盡了桂香,萬物始凋敝。
淮南王的婚事雖由鴻胪寺、光祿寺和太常寺負責,但禮部或多或少也會參與其中, 天家大事, 總少不得太廟祭禮, 因着此事, 柳柒最近幾日往衙門跑得勤了些。
祭禮定在九月初二,即婚禮前的第三天,屆時依舊由柳柒操持整個大典。
他手握祭禮之冊入了宮, 将其報與昭元帝, 昭元帝近來因雨後頭疼已有兩日不曾務政了, 其間一直歇在清居殿,由師貴妃照料左右。
因先帝之故, 柳柒如今面對昭元帝時,心中總會湧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情緒, 他雖然不會為了一己私欲刺殺天下共主,卻也無法忽視眼前這位他曾敬愛的天子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的事實。
柳柒将禮冊放于案臺上便欲離去, 昭元帝擡眸,笑向他道:“硯書最近替朕操持國事,已經許久沒和朕說過話了,既然來了這裏, 吃杯熱茶再走罷。”
話音落, 立刻有內侍官呈了點茶器具過來, 柳柒推辭不得, 只好坐了下來。
昭元帝拿過禮冊随手翻閱, 道, “朕此前一直沒有過問你辭官的緣由, 今日這裏沒旁人,硯書可否如實告知?”
柳柒道:“臣身體染恙,無法再為朝廷效力。”
“你覺得朕會信這個嗎?”昭元帝道,“雖說臣子不得幹預立儲之事,但你一直扶持老二,認定他有治國之才。如今事未功成,你為何就要辭官了?”
柳柒頓了頓,說道:“陛下英明,定會為天下百姓做出抉擇。”
昭元帝道:“若朕的抉擇不是他,你會留下來嗎?”
柳柒面不改色地道:“家國之事,陛下自有定奪,斷不會因為臣而做改變。”
昭元帝淡淡一笑:“你可真是,留不住了啊。”
君臣二人吃了半杯熱茶,罕見地沒有像從前那般敘闊。不多時,柳柒請辭離去,殿內重歸寧靜,昭元帝斂了笑,對覃涪道:“柳楊氏穩婆一事還沒有消息嗎?”
覃涪應道:“歐陽大人尚在調查。”
昭元帝沉聲道:“這麽多天過去了,竟然毫無消息,朕的皇城司當真是不中用了。”
覃涪不知如何接話,便說道:“臣心中有一惑始終不得解,好端端的,柳相為何要辭官呢?莫非他……知道了陛下您在查當年的事?”
昭元帝蹙了蹙眉,将杯中殘餘的茶水飲盡。
良久,他冷聲開口:“或許,他真有可能是朕失蹤多年的皇侄。”
離開皇宮後,柳柒準備回到禮部,卻見趙律白的近侍候在他的肩輿旁,見他走近,含笑揖了一禮:“小人奉王爺之命,請柳相過府一敘。”
柳柒道:“本官近來政務繁忙,禮部尚有諸多事宜亟待處理,恐無暇走這一遭。”
那近侍面露難色:“您若不去,小人沒法兒向王爺交代。”
柳柒輕掀眼簾,淡淡地道:“王爺并非苛責刁蠻之人,不會為難你的,你照着本官的話如實相告便是。”
見他俯身就要入轎,那近侍當即跪在地上,叩首道:“柳相您就莫要為難小人了。”
柳柒回過頭來,不悅地擰緊了眉:“起來。”
近侍不為所動,仍舊跪伏在地。
柳柒屢勸不聽,只好回衙門更換常服,随他往淮南王府走了一遭。
再過七日便是趙律白和解随玉的婚期,偌大的王府早已布置一新,裏裏外外俱都變了番模樣。
抄手游廊裏的燈籠早已換成了貼着朱紅喜字的六角琉璃盞,雖未在白日裏點亮,卻不由得讓人聯想到它們罩着燈焰的盛景。
柳柒沿抄手游廊往後院走去,一襲湖色錦衣被檐下的紅綢襯得格外飄逸,仿佛連翻飛在秋風中的發帶也變得鮮活起來。
穿過垂花門便抵達了趙律白的寝院,他在外間的中廳相候,很快便有侍婢呈了茶水果點來。
不多時,廳中的下人盡數退去,連門也掩合上了。幾息後,趙律白從內間走了出來。
這位金尊玉貴的王爺穿着一件赤色襕袍,袖口與袍擺均用墨色蠶絲線繡了螭紋,俨然是他大婚的禮服。
柳柒怔了怔,起身揖禮道:“見過王爺。”
“不必拘禮。”趙律白微笑道,“今日請柳相來此,是為了讓你替我掌掌眼,看看這身喜袍是否有不妥之處。”
柳柒垂眸道:“殿下着此袍,儀态風流,并無不妥。”
趙律白道:“你都沒有正眼瞧我,怎知妥與不妥?”
柳柒撩起眼皮看他,問道:“殿下今日邀我來此,便是為了看這件喜袍?”
趙律白笑了笑,在桌前坐定,将點好的茶汁斟入杯中,輕輕推了過去:“依然是你最愛的峨眉雪芽,嘗嘗罷。”
柳柒盯着那杯茶水,沒有要飲用的意思。
“怎麽,怕我在茶水裏下毒?”趙律白自嘲一笑,“硯書如今防我防到這等地步了嗎?”
柳柒重新落座,木讷地飲了半杯熱茶。
趙律白的視線如同黏附在他身上了,盯得柳柒汗毛倒豎,半晌後他問道:“你辭官之後要去哪兒?回揚州嗎?”
柳柒道:“或許吧。”
趙律白道:“揚州的廿四橋聞名遐迩,我卻沒有機會見一見,倘若日後來了揚州,硯書定要帶我走一遭,領略一下瘦西湖的旖旎風光。”
柳柒溫聲道:“臣定會恭候殿下大駕。”
趙律白原本有許多話想問,可眼下見了人,反而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靜默良久,他嘆息道:“如果沒有生在天家,該有多好啊……”
柳柒沉吟不語,又吃了半杯熱茶。
少頃,趙律白又道,“我娶妻後就要前往封地了,從此不打算過問京中之事,與老三的那些争鬥也到此為止了。”
柳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殿下不要儲君之位了?”
趙律白笑道:“天下共主,能者居之,趙律衍若是有那個本事,讓他做太子也無妨。我連最信賴之人都留不住,争那些權利又有什麽用?”
柳柒頓時不悅道:“殿下所求,難道不是為天下百姓謀福祉嗎?如今為了臣放棄這一切,便是将臣推上了奸佞惑主的當口上,臣可擔不起這個罪責。”
趙律白道:“硯書既然決定不過問朝廷之事,就莫再動搖了,我争不争,已經沒甚關系了。”
柳柒道:“如若讓師家掌權,朝廷必将大亂,天下亦大亂,殿下三思。”
“亂不了,陛下自有分寸。”趙律白道,“你安心離去便是。”
柳柒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塊巨石,迫得他呼吸艱難,好半晌才平下氣來。
許是方才情緒有些過激,腹中的胎兒略有些躁動,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踹他的肚皮。柳柒忍着不适起身向趙律白請辭,趙律白沉沉地看向他,幾息後方才點頭:“去吧。”
傍晚回到府上,柳柒草草用過晚膳便回房歇息了,本以為離京在即,他就能輕松放下皇城裏的一切,可是得知趙律白要放棄儲君之争時,他竟莫名氣惱,仿佛多年來的謀劃都付諸東流了。
大邺自開國至今尚不足五十年,天下未定,若內部再生朽,國将危矣。
這可是……他父皇打下的江山啊。
正憂慮時,柳逢來報,道是祝煜來府上求見。
柳柒忙系上束腰,往前院趕去。
秋日的暮色來得早,酉時還未過半,府上就已掌了燈。他剛邁入花廳的門檻,祝煜便起身迎了過來,躬身揖禮道:“下官見過柳相,冒昧來訪,還望柳相見諒。”
祝煜本就清瘦,一襲白色衣衫更顯身軀單薄。
柳柒邀他入座,旋即命人看茶,并問道:“祝大人可有用膳?”
祝煜微笑道:“下官用了膳方才過來。”
吃茶時,柳柒道:“祝大人此番回襄陽省親,令尊令堂可還安好?”
祝煜點了點頭:“有勞柳相記挂,家父家母康泰無虞。”
默了默,他又道,“下官聽說柳相要辭官歸鄉了,特來拜望。”
柳柒擡眸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辭官之事只對陛下說了說,陛下尚未告知朝臣,祝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祝煜眼底閃過一抹異樣之色,旋即應道:“下官與三殿下走得近,無意間聽三殿下提了一嘴,便記在心上了。柳相從前對下官頗有照拂,下官心存感激,沒齒難忘。”
他和趙律衍之間的事一直是柳柒的心頭刺,此刻聽他這麽一說,愈發地不快:“我走之後,禮部就由其他的大人來接管,祝大人和三殿下的事當謹慎些,莫要叫人察覺了去,畢竟……不是人人都願意替你隐瞞的。”
祝煜聽出了他話裏的情緒,當即起身,來到他身前撩袍跪下。
柳柒一怔:“你這是做甚?快起來!”
祝煜跪地不起:“下官今日來此是有事相求,還請柳相能聽完下官的話。”
猶疑幾息後,柳柒道:“你說。”
祝煜道:“下官委身三殿下,從來都不是自願的。當年三殿下奉旨前往峽州治水,不幸染了疫症,途徑襄陽時得了我一劑良方相救,适才得以好轉。可我沒想到三殿下竟從那時起就惦記上了我……
“今歲科考賜宴瓊林苑時,一衆試子都向幾位殿下敬了酒,我也不例外。只是沒想到我的那杯酒被人動了手腳,離去時糊裏糊塗被人扔上了三殿下的馬車。
“三殿下權勢滔天,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探花郎,縱然有心反抗,也與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無異,連日來,只能委身求全。”
這些事雖然早在柳柒的預料之中,可當祝煜親口說出時,他仍然有些憤怒:“我此前不止一次問你,你為何要瞞我,不肯把實情告知于我?”
祝煜苦澀地笑了笑,語調裏隐若有幾分懊悔之意:“下官以前有眼無珠,不敢相信柳相的賢名。”
柳柒颦眉:“此話何意?”
祝煜避而不答,繼續說道:“下官自幼讀聖賢書、學聖賢德、修聖賢身、立聖賢志,從未想過承歡權貴,谄媚侍人。如今已非清白之軀,自是無顏再見雙親,為免給祝氏蒙羞,下官以後便永留汴京了,柳相辭官之後若能游歷南北西東,途經襄陽時,還望能替子清問候雙親。”
柳柒心頭一凜,勸慰道:“祝大人不必如此,你之委屈,我定會上呈天子,還你一個公道。”
祝煜的眉目依舊清冷疏離,但是較之前卻多了幾分生氣:“多謝柳相替下官做主。”
柳柒正要喚他起身,卻見他忽然叩首,行了三個大禮。
柳柒肚子大了,躬身時多有不便,只能提着他的胳膊将人攙扶起來。
祝煜緩緩擡眸,眼眶微有些紅潤:“下官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柳柒道:“但說無妨。”
祝煜強忍眼中的酸澀,啞聲道:“淮南王此人,柳相還是遠離為妙。他……不值得你如此輔佐。”
【作者有話說】
居然100章了……
感謝在2024-03-25 13:19:06~2024-03-26 12:03: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玄難、joanna、笑笑吖、小太陽多好一貓啊 20瓶;平生展眉為東風 18瓶;64393981 10瓶;風和日麗的星星 5瓶;莊凡心 4瓶;好運連連 3瓶;ZXZ926、我又來催更了 2瓶;無憂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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