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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珠碎鏡花凝
建德四年四月初, 草原八個部族聯手侵犯大邺邊境,短短十日,戰火便燃至太原、真定、河間三府。
骠騎大将軍蕭煦國鎮守真定府, 擊退了十七萬蠻夷, 然而太原守軍卻怯戰不攻, 幾欲将城池拱手相讓。建德帝毅然決然率領十四萬大軍北上, 一路勢如破竹,很快便将蠻夷驅逐,繼而北伐至大同府, 欲乘勝追擊, 奪回丢失已久的燕雲十六州。
建德帝的家書和捷報頻頻傳入宮中, 剛生産月餘的皇後娘娘鎮日持齋禮佛,為帝以及數十萬邺軍将士祈福。
五月初七這天夜裏, 皇後娘娘于睡夢中聞見了一抹異香,她試圖睜眼瞧一瞧, 可身體卻如同生了魇,不可觀之, 亦不可動,唯聞殿外的陣陣哭嚎聲——
“快來人啊!救火——”
“這殿門怎就鎖死了,是何人所為?禁軍呢?禁軍在哪兒!”
“娘娘和太子還在殿中,你們趕快把門撞開!”
“多取些水來!多取些水!”
“中殿的火勢愈來愈猛, 恐怕娘娘和太子……”
“娘娘和太子若是出了事, 爾等都得陪葬!”
噼裏啪啦的火苗聲很快便蓋過了殿外的嘶嚎, 方才那抹異香也被濃煙取而代之, 悉數嗆入咽肺。
“哇——哇——哇——”
混亂中, 嬰啼聲近在咫尺, 皇後心頭哀恸, 眼角不斷有淚珠滲出。
一根根的梁木被燒斷了砸落下來,焰苗滋長,将初夏微涼的夜燒得炙熱滾燙。
濃煙滾滾,嬰啼聲漸次薄弱,皇後娘娘幾經掙紮,終于擺脫了魇一般的束縛,她立刻抱起襁褓中的小太子,并用絹子輕輕蓋住他的臉,聊以阻擋煙塵。
然而欲往外逃時才發現,四周早已變成了火海,進退維谷。
火舌舔舐着中殿,死亡也在一寸一寸地逼近。
不多時,皇城司禁衛蜂擁着沖進火海,以身為盾,生生開出一條血路。
皇城司指揮使司不憂拖着帶血的身軀闖入鳳儀宮內,皇後吸入太多濃煙,已然氣若游絲。
她蹲靠在榻前,懷中的小太子被一張浸了血水的濕手絹掩住口鼻,暫且無礙。
司不憂單膝跪地,一壁扶她一壁請罪:“臣中了妖人的調虎離山計,救駕來遲。”
“司大人……”皇後擡不動手臂,只能出聲叮囑,“趕快帶太子去揚州,找柳……柳笏……”
司不憂接過小太子,可皇後卻如同脫了力,渾身綿軟着墜地。
建德帝已有幾日不曾寄來家書了,今晚這場大火來得太過突然,方才殿中那抹異香也絕非偶然,皇後知道有人想要他們母子的性命,遂将幼子交托給司不憂,讓他務必帶着太子離開京城。
司不憂試圖救下他們母子,可四周的烈火容不得他同時照顧兩個人,臨了,皇後娘娘塞一枚玉佩給孩子,啞聲命令道:“快走……”
司不憂只遲疑了瞬息,轉而拉來一條棉被裹在身上,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太子沖出了火海。
那天晚上火光滔天,幾乎照亮了大半個汴京城,司不憂改頭換臉離開了皇都,走水路南下至揚州。
太子尚不及兩個月大,離了乳娘和生母,被迫跟随鐵血酷吏奔波受苦,他是否餓了、是否熱了、是否冷了、是否渴了,司不憂一概不知,盡可能地尋些幹淨羊乳喂他吃下,待撐到揚州時,小太子已經奄奄一息,最終在柳笏和夫人楊氏的救助之下方才好轉。
自那時起,柳笏就開始計劃着雙胎之事,直到楊氏生産,小太子趙律澤便名正言順地成了柳家的子孫。
民間有傳言,道是名字愈輕,孩子就愈容易養活。楊氏生産在七月,柳笏便給小太子起名為“柒”,願他此生平安順意,康泰無憂。
“這些就是我所隐瞞之事。”司不憂沉聲說完過去,側眸看向神情呆滞的柳柒,“你如今得知真相,後悔了嗎?”
柳柒怔在當下,腦海裏空白混沌,待回過神來,适才意識到胸腔內悶疼得緊。
難怪所有人都反對他入仕。
難怪當初左金吾衛岑默之事發生時,父親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他插手此事。
難怪幼年他詢問那枚玉佩為何要雕刻着大不敬的龍鳳紋樣時母親會淚流不止,言說他出生不久便遭逢大劫,幾乎是死裏逃生,一道士說他命格太硬,唯有以龍氣鎮壓方可一世平安。
……
命格是假,劫難是真。
那枚玉的确是母親留給他的,但卻是遺物。
而他每年都要祭拜的先帝,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柳柒眼眶酸澀,漸漸湧出一股子濕潤水汽,他雙手掩面,強壓下心頭的苦澀:“先帝……父皇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司不憂道:“這還用問嗎?昭元帝先是串通執天教的妖人用蠱謀害了你父皇,如今又故技重施,将邪蠱種在你的身上。”
“不會的……”柳柒自欺欺人,喃喃地道,“不會的……”
雖然他也曾懷疑過昭元帝,可當師父說出真相時,他仍會痛心。
司不憂拍了拍他的肩,溫聲道:“我和柳大人沒把此事告訴你,實是擔心你被仇恨蒙了心,做蚍蜉撼樹之舉。”
柳柒挪開雙手,淡淡地道:“納藏國前任工布王曾在牢裏問過我,倘若有一人曾殺了我生父,又待我如親生兒子,我會作何感想。”
須臾,他強顏一笑,“我從未設想過,這種荒誕之事竟真的發生在我身上。”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先帝之死的真相,唯有他對昭元帝深信不疑。
禮有世嫡,不傳諸弟。為了一個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惜兄弟反目,血流成河,這便是……帝王家。
司不憂定睛看着他,一時無話。
柳柒問道:“洛先生是何人?”
洛先生滿腹經綸,其見解與才情非普通文士可企及。
從前柳柒沒有多想,如今卻不得不尋根問底。
“洛先生名為洛叢繼,原是太子太傅。”司不憂道,“先帝駕崩後,朝中官吏大換水,洛太傅主動辭官,回到洛陽老家避世隐塵,直到你入谷學武,他才千裏迢迢趕了過來,授你課業。”
柳柒閉了閉眼,終是沒再多問。
司不憂道:“皇帝從前或許并不知曉你的身份,但是現在已然起疑,若你身份敗露,恐将招來殺身之禍。硯書,早日離開京城罷。”
柳柒忽然道:“陛下既未發現我的身份,為何還要對我下蠱?”
司不憂微微蹙眉。
柳柒又道,“我體內的蠱……乃是淫蠱,陛下即便要對我下手,也絕不會用這樣的東西,或許下蠱者另有其人,師父,我——”
“你還想查明白不成?”司不憂道,“若查下去,不僅是你自己性命不保,很有可能牽連其他人!你忍心讓柳知府柳夫人陷入困境?你忍心讓你師兄也跟着犯險?皇後娘娘把你交托給我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而不是讓你去報仇、去送命!”
柳柒的眼眶驟然泛紅:“我……”
“最是無情帝王家,父子兄弟相夷矣。”司不憂說罷猝然下跪叩首道,“老臣懇請殿下忘掉今日之事,辭官歸鄉,遠離廟堂。”
“師父!”柳柒怔了一瞬,旋即拖着笨拙的肚子也跪了下來,扶住司不憂的雙臂顫聲道,“師父您起來,您先起來!”
司不憂固執地跪在當下,任他如何攙扶也是嵬然不動。
柳柒強壓下眼底的濕潤,道:“我答應您,辭官歸隐,不去報仇。”
司不憂看了看他,而後與他一齊起身。須臾,司不憂從懷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遞到他手裏:“把這個留着,關鍵時候能保你一命。”
柳柒将其打開,裏面是一粒暗紅色藥丸,司不憂告知他如何使用此物,并再三叮囑,務必要貼身存放。
得知真相後,柳柒已無心再用晚膳,兀自回到寝室,對着桌上的燭臺出神。
昭元帝自繼位起便廣施仁政,哪成想他才是最殘忍的那個人。
原來為了權和利,竟真有人如斯絕情,兄弟相夷。
柳柒無力地趴在桌上,以臂遮臉,妄圖掩下眼底的悲傷,正這時,窗葉被人推開,雲時卿踏着月色而來。
他今日罕見地換了身緋色襕衫,平添幾分端方君子的風貌。
“柒郎乏了?怎睡在這裏。”雲時卿走近,說罷揭開柳柒的手臂,欲将其抱上床塌,卻驚訝地發現那雙鳳目浸了淚,濕潤泛紅,分外惹人憐惜。
雲時卿當即在他身旁坐定,擔憂道:“發生何事了?”
兩人自幼相識,雲時卿還是頭一回見到他落淚的模樣。
柳柒擡眸看了看他,正待開口,卻聽門外傳來一道嬌柔的女聲:“妾身桑瑩,奉聖上之命前來伺候公子。”
雲時卿不悅地擰起眉梢。
柳柒坐起身來,平靜地道:“我已入睡,無需伺候。”
桑瑩猶豫幾息,适才道:“妾身告退。”
雲時卿笑了笑:“陛下給的人,你送走不是,留也不是,當真是棘手啊。”
說罷斂笑,又道,“柒郎方才為何落淚?”
柳柒不答反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了我的身份?”
雲時卿微怔:“師父都告訴你了?”
兩人有一瞬的無話,靜默須臾,雲時卿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柔聲道:“我與你親如夫妻,你身上的秘密自然瞞不住我。”
柳柒又問:“既已知曉,為何不告訴我?”
雲時卿笑道:“我當初也只是猜測,畢竟先太子的身份何其尊貴,怎會教我撿了便宜?”
柳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的濕潤忽然變得濃稠。
熱淚淌下時,雲時卿當即用指腹替他擦淨,抵着他的額頭溫聲哄道,“師兄并非有意要瞞你,師父和叔父他們不告知你,亦是為你好。”
心頭的苦止不住地漫溢出來,柳柒環摟住他,把臉埋進他的肩頭泣聲道:“我後悔了,我不該逼問師父的,如果不是我執意要知道真相,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就不會鑽進我的心底。陛下殺了我的生父,可他又待我如親子,亦視萬民如親子,你教我如何去報仇?又讓我如何放下仇恨?”
雲時卿輕撫他的背脊,寬慰道:“我們離開這裏吧。離開這裏,然後忘了這些事,再安心把孩子生下來,過與世無争的生活。”
柳柒緊摟着他,卻沒有接話。
雲時卿笑道,“柒郎若是過不慣粗糙的生活,那我就多帶些錢財,絕不讓你受半點苦。”
柳柒仍是無話,身體卻微微顫抖,似乎哭得更厲害了些。
雲時卿颦蹙着眉,忙扶正他的身子道:“柒郎從來都不是輕易落淚的人,你有何顧慮,一并說與我聽便是。”
柳柒啞聲道:“止一夕,我就成了家破人亡之人。”
雲時卿忍下心頭苦澀,含笑道:“叔父叔母養育你多年,早已将你視為己出,師父和洛先生亦待你如至親,怎就家破人亡了?”
說罷吻去他眼角的淚,柔聲細語地哄着,“柒郎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絕不是孤身一人。”
【作者有話說】
老雲啊,在你看不見的時候,柒柒也曾流過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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