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72章 盛宴欲相陪
雲時卿卸下染血的铠甲, 營帳外的士兵趕忙把事先備好的熱水呈了進來。
他左邊臉頰上有一片血污,此刻已然幹竭,令本就淩厲的眉眼更顯冷情。
待洗淨血漬後, 士兵立馬給他斟一杯涼茶奉上, 雲時卿喝了茶, 側首看了他一眼:“張将軍何在?”
“張将軍巳時左右去了城內, 眼下還未回軍營。”士兵應完話小心翼翼地擡眸,“雲副将可是有要緊事尋張将軍?是否要小人前去通報?”
雲時卿蹙了蹙眉,淡聲道:“無事, 随口問問罷了。”
士兵沒再接話, 很快便退了下去。
軍營安置在城外的一片戈壁灘上, 太陽炙烤着黃沙,地表騰出一縷縷熱氣, 炎熱不堪。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大邺與回元交戰了十餘日, 兩軍将士流的血足以潤澤這片荒蕪的土地,空氣中時常有濃烈的腐臭味以及血腥氣。
慶州的八萬駐軍乃張仁的部下, 但由于疏于操練之故而十分倦怠,此前與回元只交戰了一回便被打得落花流水,縮在慶州城內不敢出來,現仗着有朝廷的兵馬前來支援, 他們便越發疏懶, 每每沖鋒陷陣時, 這群将士總是躲在後方充人頭數。
前線死傷無數, 可張将軍的人馬卻完好無損。
張仁能坐上歸德大将軍這個位置還是由師旦舉薦的, 他早已入了三皇子的陣營, 如今做出這等表現, 毫無疑問給了趙律白動怒的理由。
都說慶州知州歐陽建膽小怕事,這樣看來,張仁也不遑多讓。
軍營後方是一片胡楊林,林中有水渠通過,止戰時将士們都會去那條溝渠洗澡。雲時卿剛從戰場回來,此刻心煩意亂,身上又濺了不少敵軍的血,便拿了套幹淨的衣服前往水渠洗沐。
正脫掉亵褲泡進溝渠時,女扮男裝的夕妃慈從一株枯死的胡楊木後方走出,雲時卿漠然擡眸,淡聲道:“你一個姑娘家,就不知道避諱嗎?”
夕妃慈笑道:“我對大人沒想法,大人對女人也不感興趣,何必避諱那麽多?”
雲時卿問道:“京中來信了?”
夕妃慈點頭,繼而從衣襟裏摸出一封羊皮信箋:“奴家一收到信就馬不停蹄地往軍營趕來,片刻也不敢耽擱。”
雲時卿吩咐道:“念給我聽。”
夕妃慈依言揭開信箋,照着上面的文字念道:“三殿下近來一直歇在觀雲坊的私宅裏,祝大人亦在其內;柳相這幾天精神欠佳,昨日去韓禦史府上走了一遭,歸來後氣色大有好轉。京中一切如舊,萬望少爺務必保重身體。六月十六,朱岩留。”
從汴京送到慶州的急信只需四日即可抵達,這封信是六月十六寄出來的,正好在二十這天送達慶州。
夕妃慈合上信紙,輕啧了一聲:“十五那日可是柳相蠱發之時,無論他是否服了藥,身體都格外難熬。然而柳相從韓府離開後便容光煥發,雲大人——你覺得他和韓禦史之間是否清白?”
雲時卿的眸光驟然變暗。
夕妃慈見勢不妙,立刻聳了聳肩,“奴家說句玩笑話罷了,大人不必當真。韓禦史可是執天教前任祭司,有的是法子克制蠱蟲,大人如今不在京城,柳相就只能向他求助了。”
須臾,夕妃慈席地而坐,擡頭凝視着靛藍的天空,“昆山玉碎蠱遲遲得不到滋養,便會迅速消耗宿主的身體,大人如今才離京一個月柳相就有些吃不消了,若慶州戰事遲遲未平,也不知柳相他是否……”
雲時卿若有所思,眉梢漸漸擰緊。
他在水渠裏泡了沒多久便穿上衣物返回軍營了,趙律白為了這場戰事已有兩天不曾合眼,昨晚子時率領兩萬将士夜襲回元大營,将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兩軍鏖戰了整整一宿,直至晌午方才将回元大軍擊退至十裏之外,難得可以松口氣兒,這會兒正遷至胡楊林的綠蔭地裏補眠。
雲時卿沒去叨擾他,兀自在營帳裏觀摩沙盤,沒多會兒又熱出了滿身的汗。
正這時,衛斂掀開簾籠走将而來:“雲大人,歐陽建和張仁派人送了消息過來,邀你我戌時入城一敘。”
衛斂乃正二品樞密院副使,官階遠在雲時卿這位四品承宣使之上,但礙于曾經的上下屬關系,他依然以下臣的身份尊稱雲時卿一聲“大人”。
雲時卿頭也不擡地道:“沒邀請淮南王?”
衛斂搖了搖頭。
雲時卿嗤道:“他二人可真夠大膽啊,竟不把王爺放在眼裏。”
衛斂話少,無時無刻都板着臉,眼下不知該如何接話,索性沉默下來。
雲時卿将沙盤上的一面“邺”字軍旗插進回元的軍陣之中,繼而又問道,“衛大人覺得咱們今晚該不該入城?”
衛斂道:“張仁和歐陽建都是師中書的人,他們特意避開王爺邀請大人,想來是為了在大人面前圖個表現,或許在他二人眼裏,飛黃騰達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雲時卿擡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一直以為衛大人是個嚴肅的正經人,沒想到也會陰陽怪氣啊。”
“實話實說罷了。”話畢,衛斂似想起了什麽,又道,“王爺今日收到了京中來信,道是陛下欲增派一名軍師來慶州協助王爺作戰,以便早日結束這場征伐。”
雲時卿一邊擺弄沙盤上的旌旗一邊問道:“派了哪位軍師?”
衛斂道:“五年前指揮過鎮南關之戰的左甯左大人。”
雲時卿點了點頭,并未在意此事,轉而又道:“昨晚這一戰回元大敗,本該乘勝追擊才是,然而我軍死傷無數,當務之急還是将傷者照拂妥善,盡快讓将士們調整過來。”
衛斂道:“回元人也損失慘重,恐怕短期內不會與我軍交戰。”
雲時卿道:“如此甚好。”
邺軍的傷者大多都已送往城內治療,前方防線不可松懈,餘下衆人俱都守在胡楊林外,以防回元攻打過來。
傍晚時分,雲時卿和衛斂前往慶州知州歐陽建的府邸。
歐陽府雖然談不上氣派,然而每間屋內都置辦了一些古玩字畫,足見這位知州是個風雅之人。
他在花廳內擺設有一桌豐盛的晚宴,镂花的陶盆內盛滿冰塊,裏面鎮着幾壺陳年的花雕酒,還未啓壇就已聞見了香。
雲時卿撩袍落座,嘴裏忍不住打趣:“都說慶州是個貧瘠之地,物産稀薄、民生困乏,沒想到歐陽大人竟能在此地制冰,可見傳言并不可信。”
制冰耗費的銀錢不是個小數目,歐陽建既舍得拿冰塊鎮酒,這就表明他在其他地方所用財帛之廣。
歐陽建笑道:“雲大人家世顯赫,自幼就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來到這等荒涼之地助慶州百姓擊退敵兵,下官自當傾盡家産來招待大人您吶。”
張仁也笑着說道:“雲大人別看這西北之地荒涼,可慶州城內的百姓卻過得極富足,今日歐陽大人招待您二位的這些菜肴不過是尋常百姓之家常食物,沒甚稀奇的。只是制冰之術不傳百姓,故而才沒在民間流傳。”
雲時卿從京城出發,進入永興軍路後,越往北上越是荒蕪,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悉數存于他的腦海裏,許多平頭百姓連吃水都困難,更別提這些山珍美味了。
歐陽建和張仁是什麽貨色自不必說,他二人在外膽小怕事,在內行事張揚,與知進退、識大體的樂蟠縣縣令高忠不可同日而語。
雲時卿淡淡一笑:“如此說來,雲某倒是要感謝歐陽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雲大人折煞下官了。”歐陽建說罷對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神,侍女當即走近,斟了四杯冰冰涼的花雕酒,他親奉兩杯酒送入雲時卿和衛斂手裏,而後示意張仁與他一道敬這兩位京官。
雲時卿與他二人碰了碰杯,旋即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衛斂也默不作聲地喝光了酒。
半盞茶後,四名妙齡女子掀開花廳左側的珠簾婀娜走來,她們俱都赤着腳露着腰,兩截纖白手臂以及腳踝上皆裹纏着細小的鈴兒,行進時叮鈴鈴作響,盡顯妩媚。
雲時卿側眸瞧向珠簾,這才發現那簾子後方還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前置有一張琴桌,顯然是為了這頓飯而助興。
歐陽建循着雲時卿的視線瞧去,而後拍了拍手,那姑娘領會之後當即撥弄琴弦,琴音悠然蕩開,如山澗之溪流,潺潺滾滾,泠然悅耳。
廳中的四位女子立時起舞,腰肢嬌嬈,眼含春情,委實勾魂攝魄。
雲時卿的杯中不知何時又蓄滿了酒,他欣然飲之,卻沒再去看那些個漂亮嬌媚的姑娘。
花廳中琴音繞梁,依稀有女子的脂粉香萦入鼻。歐陽建和張仁仔細觀察雲時卿和衛斂的神色,見他二人沒有排斥,張仁于是輕咳一聲,那四名舞娘頓時扭着腰往這邊走來,有兩人偎進了衛斂的懷裏,另兩位則柔若無骨地攀靠在雲時卿的肩頭,嘴裏柔柔地喚了幾聲“大人”,并斟了一杯酒與他:“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雲時卿頗有風度地接過酒,卻沒有飲下,喉嚨裏震出一聲輕哼:“歐陽大人、張将軍,你們可知雲某方才想起了什麽?”
歐陽建道:“下官願聞其詳。”
“前朝有位詩人曾任劍南西川節度使,他有一首詩令我印象深刻——”雲時卿擡眸,似笑非笑地道,“将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歐陽建和張仁的笑意俱都僵在臉上,衛斂默不作聲地吃了兩杯美姬喂的酒,對他二人的神色變化視而不見。
雲時卿古井無波地推開了左右的女子,旋即展顏道:“雲某與二位開個玩笑,莫要當真。”
歐陽建和張仁對視一眼,默默擦掉額角的汗漬。
幾息後,歐陽建忐忑地道:“下官府上的廚子技藝不佳,兩位大人若是吃得不爽利,盡管直言。”
衛斂依舊板着臉,雲時卿笑呵呵地說道:“有勞歐陽大人破費了,雲某不甚感激。”
歐陽建漸漸放平了心态,他和張仁對視一眼,兩人眼神流動,肚子裏又湧出了壞水兒。
少頃,府上的管家領來一名白衣青年。
那青年長發半挽,手裏握着一柄烏木折扇,一雙鳳目格外好看。
盈盈而望時,眼底有藏不住的溫柔情意。
歐陽建笑着看向雲時卿:“此乃下官的義子,名喚景禾,聽說雲大人莅臨寒舍,特來拜訪。”
青年近前幾步,拱手揖禮道:“草民景禾,見過大人。”
舉手投足間盡是儒雅的書生氣,就連語調也頗為柔潤。
他的模樣,像極了柳柒。
雲時卿面色沉凝,很快便挪開了視線,冷聲質問道:“歐陽大人這是何意?”
歐陽建說道:“這天下誰人不知雲大人和柳相有過一段秘不可宣的舊情?那些話本都傳到塞北來了,道是雲大人對柳相念念不——”
“噠——”
歐陽建話音未落,雲時卿便用力擲下酒杯,漢白玉制成的器具頓時一分為二。
花廳內的美姬吓得花顏失色,紛紛退至一旁。
雲時卿眼風掠來,哂道:“歐陽大人連話本裏的東西也信?”
不待歐陽建開口,他又沉聲說道,“讓你的義子滾!”
【作者有話說】
下章見面!
感謝在2024-02-26 01:37:11~2024-02-27 01:43: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67630076、芣苢、峨眉山的猴子亂蹦、莙zdy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