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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誤入藕花處
端午佳節, 晴日炎炎,滿城皆是艾草的味道。
本該驅邪納吉的艾草如今卻成了柳柒的心頭患,只因它與體內的蠱蟲相斥, 總教他提不起精神來, 再加之孕期嗜睡, 身體愈發蔫乏倦怠。
這幾日他幾乎都在困覺, 從未離開過府邸,就連朝中同僚好友的邀約也一一推拒了。
五月初五晌午,柳逢握着一只青色錦囊來到後院, 見自家公子正倚在檐下的搖椅裏吃酸李, 走近後說道:“公子, 這是韓禦史送來的錦囊,裏面裝有幾味草藥, 足以中和艾草的氣息,您且随身佩戴着, 或許可以緩解不适。”
柳柒問道:“韓禦史在何處?”
柳逢道:“韓禦史今日應沈少卿之邀前去沈府做客,言其改日再登門拜訪。”
柳柒接過藥囊佩在腰間, 還未來得及說話,卻聽柳逢又道,“屬下方才在街上見到岑夫人攜兒子兒媳去了皇城司大牢,想是要把岑将軍接出來了。”
“時逢端陽, 陛下恩赦岑将軍出獄, 大喜也。”柳柒取一枚酸果子重新躺回搖椅裏, 他今日穿的是母親楊氏親手裁制的香寶花羅夏衣, 湖色衣料上繡有幾朵雪白的梅花, 甚是清寒矜貴。
柳逢靜默片刻後說道:“岑将軍的确出獄了, 但不知道能否活下來。”
柳柒倏地擡眸, 眉心緊蹙着:“此話何意?”
柳逢道:“屬下也是問了岑府的人才得知,皇城司的人對岑将軍用了極刑,岑将軍上了年紀,受刑之後久久未能醒寰。”
柳柒也不知回憶起了什麽,面色略有些蒼白:“是何刑罰?”
今日過節,本不該探讨這些帶血腥氣的事兒,柳逢有些懊悔自己多嘴,抿着唇不打算往下說了。
然而柳柒卻不打算略過此事,追問道:“岑将軍到底受了什麽刑?”
無奈之下,柳逢只得如實相告:“白骨花開。”
白骨花開為皇城司八大酷刑之一,僅這四字便叫人不寒而栗——
施刑者用燒紅的利刃劃開犯人後頸的皮膚,然後沿肩胛兩側一寸寸往下割開,再徒手順着劃痕緩慢地撕下整塊皮膚,至骶骨處中止。
到了這個時候,典史就會用帶有鋸齒的鐵匙刮掉犯人肩胛處的肉,待露出森白的肩胛骨時,繼而用刻刀在骨頭上刻下一朵染血的花,是為“白骨花開”。
倘若犯人熬過剝皮、剜肉、刻骨的痛苦而不死,典史便會替犯人重新縫合上皮膚,如果在受刑過程中不幸死去,那麽施刑的典史也要受罰,故而皇城司的典史們輕易不會動用此刑,除非授了特命。
柳柒呼吸一凜,不知不覺間已将手中那枚青李捏碎。
見他情緒上頭,柳逢當即勸道:“公子,岑将軍此番入獄和紀少游那首詩脫不了幹系,無論他有罪與否您都不能插手,這是老爺再三叮囑過的。”
“我去宮裏見一見陛下。”柳柒無視他的忠告,說罷從搖椅內站起身,還未邁出步,忽聞身後有一道極細微的聲響破空而來,他迅速側身躲避,只見一枚青石擊在柱上,雖未留下過深的痕跡,卻也足以令人警惕。
如果方才他沒有躲掉,這枚石子擊中的便是肩部的穴位。
柳柒回頭瞧去,一名玄衣男子環抱雙臂倚在東面牆根下的石榴樹上,日光穿透枝桠斑駁地灑落,将那雙俊朗的眉眼映照得格外張揚。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柳柒淡淡地收回視線,擦淨手後邁下石階,雲時卿折一枝石榴花往這邊走來,攔住了他的去路:“今日可是端陽節,陛下召了幾位皇子入宮享用家宴,大人若在此刻入宮,難免會掃了陛下的雅興。”
“如此說來,三殿下也入宮了?”柳柒問道。
“這是自然,”雲時卿知道他想說什麽,不由笑道,“三殿下此番禁足本就是做做樣子給那群朝臣看的,他有多得聖寵,大人豈會不知?”
他這一番話,頓時教柳柒冷靜下來。
——紀少游那首詩字字見血,抨擊當今陛下弑兄奪位不仁不義,此舉不僅讓他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更是令陛下懷疑岑默暗藏反心,欲殺之而後快。
這個時候無論是誰出面替岑默說話,都會引來陛下的猜忌。
趙律白及冠在即,即使被冊封為王了,只要他能穩住昭元帝,再以腿傷為借口便能暫時留在京城不赴封地。
柳柒是趙律白的人,他不想在緊要關頭亂了陣腳,給二殿下招惹是非,白白将太子之位拱手讓人。
“柒郎,今天可是阖家團聚的好日子。”雲時卿将新折的石榴花插進柳柒的鬓角,終止了他的沉思。
侍立在一旁的柳逢見狀愣了愣,旋即默默離開。
柳柒擡眼看向他,冷聲道:“那又怎樣?”
雲時卿凝眸而視,沒有說話。
柳柒懶得去揣測這人的心思,沉着臉回到屋內,雲時卿緊步跟上,随他來到窗前的小桌坐定。
窗外有一叢綠油油的芭蕉樹,緊鄰左右的是幾株枝繁葉茂的柳樹,枝桠垂入荷塘裏,有風拂過時,便會勾起一圈圈的漣漪。
這個時節正值藕花綻放,荷葉清香、花穗甘洌,是初夏特有的氣息。
兩人靜坐在此,紛紛側首看向荷塘裏成群游過的錦鯉,過了好半晌适才有人開口打破僵局。
“你去找過韓瑾秋?”雲時卿問道。
柳柒點了點頭:“嗯。”
“沐扶霜為何會來京城?”
“許是因為韓禦史罷。”
雲時卿不解:“難道不是為你而來?”
柳柒道:“一枚禁蠱而已,犯不着沐教主親自跑一趟。韓禦史說他與沐扶霜之間有一段陳年的恩怨,也不知沐教主是否會對韓禦史不利。”
沉吟幾息後,雲時卿又問:“沐扶霜可有告訴你是誰給你下的蠱?”
柳柒緩緩搖頭:“他不肯說。”
雲時卿張了張嘴,将話鋒一轉:“昔年你入紫薇谷拜師時是受何人引薦?”
柳柒疑惑地看向他:“你問這個做甚?”
“有些好奇罷了。”雲時卿笑道。
當年他雖入門比柳柒晚,卻時常欺負柳柒,還仗着年長柳柒半歲将彼此師兄弟的身份調換過來了,柳柒為此沒少記恨他,十二歲之前兩人不是打就是吵,本該寧靜清幽的紫薇谷幾乎被他倆弄得雞犬不寧。
由于結仇結得比較早,兩人甚少打聽彼此的事,故而雲時卿才會有此一問。
柳柒水波不興地道:“我幼時體弱,父親便送我去紫薇谷學武強身,他與師父似乎相識——你呢,你又是如何來到紫薇谷的?”
雲時卿笑道:“還挺巧,我父親也與師父相識。”
柳柒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卻也沒再過問。
須臾,雲時卿從襟內摸出一串紅彤彤的繩兒,正是用五色絲編織而成的百索,寓意驅邪納吉、長命百歲。
這繩兒似乎與普通的五色絲不同,當中串一顆桃核雕刻的珠子,左右各襯兩枚和田白玉,雖有些花哨,卻極好看。
雲時卿晃了晃手中的百索:“今日過節,下官未曾備得好禮就已登門,實屬唐突,謹以此物聊表心意,還望大人勿怪。”
柳柒看了那五色絲百索一眼,淡聲道:“這繩兒略大,我戴着不合适。”
“下官熟知大人身上每一處的尺寸,豈會犯下這等低劣的錯誤?”雲時卿一邊調侃,一邊來到他身旁蹲下,旋即握住那只精瘦的腳腕子,不費吹灰之力便脫掉了白靴白襪。
柳柒微惱,一腳踹在這人的肩頭:“你做什麽?”
他這一腳的力道并不重,雲時卿只踉跄了一瞬,很快就穩住了身形:“我猜大人不肯将它戴在手上,遂将五色絲編織成腳鏈,有了褲料做遮擋,大人就可以放心佩戴了,不必擔心被人瞧見。”
柳柒沉聲道:“雲時卿,你簡直是得寸進尺。”
雲時卿把這只瑩白的腳腕子放在自己膝上,溫溫吞吞地替他系上腳鏈:“大人要下官得幾寸,下官便得幾寸;要下官進幾尺,下官便進幾尺,一切全憑大人作主。”
他将渾話說得如此正經恭敬,柳柒竟找不出半句反駁之言,直到踝骨處傳來一陣酥麻癢意,他才惱怒地抽回腳,那上面留了一個淺色的指痕,是這人刻意掐出來的。
雲時卿笑了笑,又替他穿好鞋襪方才起身。
至正午時,日頭漸烈,柳柒用過午膳後困乏難當,便躺在臨窗的貴妃榻上,就着徐徐清風入了眠。
他的寝室甚是敞亮,東面的牆壁上挂着一幅蘭草圖和一幅墨梅,清新質樸、典雅得趣。
雲時卿自屏風外走來,見他已經熟睡,遂放輕腳步緩緩靠近。
柳柒腹中的胎兒已有三個月了,孕吐的症狀似有好轉,不再懼怕葷腥油膩,可進食少許禽肉。
他吃了将近兩個月的清粥醬菜,人也瘦了一大圈,側卧時腰線凹得十分明顯,甚是單薄。
雲時卿沒有刻意擾他,安安靜靜退至黃梨木小方桌前,那上面有一套文房四寶,墨汁未幹,許是不久前剛使用過。
雲時卿心血來潮,鋪開紙張後開始提筆作畫。
窗外藕花盛放,蓮葉相接,正是文人墨客最愛的初夏風景。
他信手畫下一池荷葉,星星點點初綻放的藕花羅列其間,旖旎嬌豔。
而在藕花的深處,則有一葉扁舟,舟上側卧着一人,白袍墨發、眉目俊秀,是難得一見的好皮相。
雲時卿的一手丹青栩栩如生,縱然只寥寥幾筆,也能窺見其中的生氣。
他沒有将側卧在舟中的人仔細描繪出來,反而對周圍的蓮葉與藕花極為上心,露珠、蕊芯、瓣叢,無不精美細致。
檐下的光影漸行漸遠,日頭也不再炎烈。
正這時,有人叩響了房門,雲時卿放下筆毫,貴妃榻上那人也睜開了眼。
“何事?”柳柒初醒,嗓音略有些沙啞。
門外的人怔了怔,掩飾般輕咳兩聲:“二殿下來府上了,公子您……咳,您和雲大人快些收拾收拾,屬下先去前院穩住殿下。”
【作者有話說】
在柳逢的認知裏,只要公子和老雲獨處,就一定在哼哼哈嘿。
今晚有事耽擱了,所以寫完已經一點了,發個紅包補償補償吧,明天一定早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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