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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恨海無藥醫
恰有細風拂過, 招惹薔薇震顫輕咽。
雲時卿以為自己聽錯了,遽然擡頭:“什麽?”
那位丞相大人雲淡風輕地揩了揩嘴角,兩鬓墨發略有些松散, 卻仍舊是面如冠玉、氣度溫柔:“這是落胎藥, 喝一碗就夠了。”
調羹滑入碗裏, 羹湯微濺。雲時卿緊盯着那口被煙熏黑的陶罐, 幾息後看向柳柒,語調沉凝:“你騙我?”
“你我之間何來騙或不騙、信任與不信任?”柳柒壓低語調,似笑非笑, “莫非雲大人覺得我真打算生下這個孩子?”
雲時卿一錯不錯地盯着他, 雙眸深沉似水:“你從方才穿上這件衣服開始便是在騙我, 對不對?”
柳柒垂眸,不置可否。
雲時卿又道:“那你為何還要說那些話?”
“為何?”柳柒反問他, “你覺得為何?”
雲時卿一言不發。
柳柒哂道:“雲大人答不上來了?那我替你說罷。在雲大人心裏,我柳柒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是置同門師兄生死于不顧的大奸大惡之徒, 既已薄情到底,我又何愁再做一回惡?不過是個孽種罷了, 我要殺便殺,自是不必有所顧忌。”
“我說你薄情寡義又有什麽錯?”雲時卿十指緊攥,雙眸因怒意騰升而微微泛紅,“當年我在皇城司大牢裏被人打斷肋骨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他們卸掉全身關節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貫穿了琵琶骨血淋淋吊在天柱上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柳柒的雙睫劇烈顫動, 嗓音喑啞:“我在救你。”
雲時卿猝然揚唇, 從胸腔內震出幾聲沉重的笑:“你救我?哈哈哈哈, 你救我?”
柳柒呼吸漸疾, 胃部翻騰不休, 嘴裏依稀嘗到了血的滋味。
他無力地閉了閉眼, 雙手下意識摸向腹部。
——孟大夫說此藥甚是兇猛, 入喉不過須臾就會疼如刀絞,可現下吃完藥已有一盞茶的時間了,肚子卻毫無反應。
或許是喝的藥量不夠多,柳柒毅然決然地捧住陶罐又倒了一碗苦澀漆黑的藥汁一飲而盡,雖壓下了口中的血腥氣,可是腹中依舊平靜。
他像是失了理智般揭開藥罐蓋子,而後抱着它猛灌幾口,其中有半數都沿着嘴角溢了出來,如墨水滑過雪白的頸側,留下一行污濁,苦澀的藥水則全部浸入了衣襟之中。
正這時,手中物什忽然一空,餘溫尚存的藥罐被雲時卿一把奪走,“嘩啦”一聲摔在石階上,藥渣與陶土碎片混作一團,煞是髒污。
柳柒嘴角還挂着藥汁,苦澀順着咽喉蔓延,直入心肺。
這罐子裏的藥幾乎快要見底了,可是肚子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劈向雲時卿,後者輕巧避開,那掌風帶着殺意,很快又折回。
眨眼間,兩人竟在石亭內交起了手,朱簾與紗幔淩亂飛揚,盛菜的碗碟器具均在打鬥之際落地碎裂,聲音清脆,铛啷作響,很快便将候在花園外的柳逢引了進來。
“公子、雲少爺!”柳逢無措地站在石階下勸說道,“公子您剛喝了藥,不宜動武!”
雲時卿眸光翕動,止這一瞬便落了下乘,被柳柒扣住咽喉抵在石柱之上。
柳柒手背青筋暴起,氣息急亂不穩:“即便是恨也輪不到你雲時卿來恨我,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雲時卿受他桎梏,呼吸略有些發緊,嘴裏卻在發笑:“大人把咱們的孽種都殺了,為何還要對我仁慈?若是恨,殺了我便是。”
柳柒倏地收緊五指:“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柳逢快步邁上石階,顫聲道:“公子冷靜些!”
柳柒屏息片刻,旋即側首看向他:“這藥可是孟大夫親自煎煮?”
柳逢點頭:“是。”
柳柒又問:“那為什麽我服下之後沒有任何反應?”
不待柳逢開口,雲時卿就已握住他的手腕,輕笑了一聲:“天意如此,看來大人注定要與我糾纏至死了。”
柳柒的雙瞳似染了血,沉聲吩咐柳逢:“去告訴孟大夫,讓他再開一劑落胎藥。”
雲時卿問道:“是否要下官代勞,親自煎煮了喂給大人?”
柳逢無奈地閉了閉眼,他聽見公子啞聲開口,語調難掩怒意:“滾。”
雲時卿道:“大人今日邀我來此,不就是想借我之手殺死這個孩子嗎?如今孩子尚在,我怎能離去?”
柳逢忍無可忍地道:“雲少爺,你可否少說兩句!”
孟大夫又去藥鋪撿了一帖落胎藥回來,文火煎煮一個時辰方才熬出一碗如墨的藥汁。
暮色已至,風過清澤,荷塘四周楊柳懸垂,與倒映在池中的星河無聲相交。
孟大夫捧着藥碗來到後院,低聲對柳逢交代了幾句,旋即将藥碗遞給他。
柳逢轉身步入屋內,目光落在桌前那兩人的身上,暗自嘆了口氣。
“這碗藥比此前那罐更濃,藥性也更烈。”柳逢道,“孟大夫叮囑過,公子服食此藥後若能順利落胎,自身元氣也必将大受耗損,至少需靜養十日,否則會落下病根。”
雲時卿一言不發地盯着那碗藥,藏在袖中的十指微微動了動。
不等他出手,柳柒便先他一步捧過藥碗,毫不猶豫地飲盡。
這碗藥甚是苦澀,汁液濃稠,滾過喉間時猶如利刃刮絞,隐隐刺出了幾分疼痛。
柳清放下藥碗,面色驟然變得蒼白,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撐在桌沿,牙關繃緊,呼吸急促。
小腹似有刀斧在劈砍,每一寸筋骨都牽出了撕裂般的疼痛,白淨的面頰很快便被冷汗浸透,竟是半點血色也無。
雲時卿蹙緊眉梢,起身朝他走去,不由分說地把人抱向床榻。
然而他的雙手還未離開柳柒,對方便吐了一口血出來,血跡沾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轉瞬便消失不見。
雲時卿将他平放在榻上,而後兩指探脈,指尖溫度冷若冰霜。
柳柒的脈象亂而急,依然如滾珠不可捕捉,雲時卿無聲摸着脈,面色沉凝似水。柳逢膽戰心驚地侍立在一旁,謹慎問道:“公子他怎樣了?”
雲時卿側眸,與床上之人四目交接。
須臾,他撤回手淡淡一笑:“我說了,天意如此,大人此生注定要與我糾纏不清,至死方休。”
見柳柒面露訝色,他又補充了一句,語調甚是輕浮,“大人,咱們的孽種還在你肚子裏面呢。”
那雙鳳目略顯呆滞,柳柒木讷地搖了搖頭:“不可能……柳逢,去把孟大夫請過來。”
孟大夫膽戰心驚地來到後院,膽戰心驚地替柳柒摸了脈,又膽戰心驚地揩掉額頭的汗水:“公、公子,老朽學藝不精,這胎兒……還是沒能打掉。”
柳柒臉色煞白,久久未語。
夜色沉寂,寝室內落針可聞,柳逢和孟大夫站在床前,俱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良久,柳柒側過身背對着衆人,啞聲說道:“都退下。”
房門開了又合,柳逢與孟大夫均已離去,屋內僅剩一道玄色身影尚坐在床沿。
柳柒沒有回頭,淡聲問道:“你還不走?”
雲時卿正色道:“你腹中的胎兒或許與昆山玉碎蠱有莫大的聯系,在未找到那位祭司之前,還是別胡亂折騰了。”
微頓半晌,複又笑道,“如今右相之位尚且空缺,陛下既未提拔他人,想必是特意留給我的,只需一個契機,下官又能官複原職,與大人平起平坐。大人還是留些力氣來對付我這個奸佞之臣吧。”
柳柒冷笑:“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雲時卿心情愉悅,絲毫沒在意他的嘲諷,反而疏懶地倚在床柱上:“大人飽讀詩書,可知周武皇為何在重用狄相之際,還要把來俊臣這位大奸大惡之徒收為心腹呢?”
柳柒沉吟不語。
雲時卿道:“萬物相生亦相克,有清便會有濁,有靜便會有動,馭臣之術亦是如此。常言道,為君之道在于制衡,是為控而不死、縱而不亂。若天下皆是貪官污吏,恐将民不聊生、國祚難延;可天下若全是清廉賢臣,百姓未必安寧,國家也不見得會太平。”
柳柒道:“你這是在變相擡舉自己,以為陛下沒了你便無法治國安邦了?”
雲時卿道:“不盡然也。”
許是知道這張利嘴有多能言善辯,柳柒不再與他交談,當即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雲大人請回罷。”
雲時卿轉過頭看了看他,笑道:“大人保重,下官改日再來探望你和孩子。”
柳柒呼吸一凝,忍了又忍才沒有說出那個“滾”字。
殿試在即,昭元帝最近正忙于擇取考題,朝中亦無甚要緊事,遂令百官休沐了幾日。
在這幾天時間裏,柳柒将所有能落胎的法子都嘗試過了,卻都沒有半點成效。
他不禁懷疑腹中是否真的有個胎兒存在,可一切跡象都表明,他的的确确懷有身孕。
今日承昭元帝召見,他去宮中協助昭元帝整理了考卷,離開禦書房時,他向皇城司指揮使徐靖詢問了查探進度,徐靖歉然一笑,說道:“那人是個老江湖,隐跡得當,一時半會兒恐難查到,柳相再耐心等一等罷。”
柳柒眉心不由蹙緊。
再過半月便是蠱毒複發之時,他能等,可是昆山玉碎蠱不能等,他的肚子也不能等。沉吟半晌後溫聲道:“有勞徐大人了,若徐大人能在月中之前查清此人的身份,本官必有重酬。”
徐靖拱手道:“卑職盡力而為。”
如今已進四月,氣溫早已回暖。柳柒回府後便褪去了官袍,着一身輕裝簡服去了書房。
他平素愛看些志怪傳奇,時常從鬼市裏淘些奇書回來,有一個書櫃上擺滿了新舊不一的書冊,此番得閑,便尋了一本捧在手裏,轉而坐進院中的搖椅裏仔細翻閱。
不多時,困意來襲,他撐着眼皮将這話故事看到最後,其中有一句話煞是醒目,頓時驅散了他的睡意。
——“妾已有孕,不可與夫君再同房,恐将孩兒害了去。”
【作者有話說】
崽兒:爹,咱有免死金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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