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26章 相府牆頭低
雲府的馬車在左相府前徐徐停下, 柳逢跳下馬車,轉身之際,車內之人已經掀開車簾, 将昏迷不醒的柳柒交到他手裏。
柳逢背過自家公子, 真誠地道:“多謝雲大人出手相助。”旋即腳下生風般步入府內, 一并吩咐當值的小厮, “趕快去東苑請孟大夫!”
雲時卿坐回車內,沉聲說道:“回府。”
朱岩握住缰繩,不禁回頭:“可是……師大人還在行香坊等您呢。”
“回府。”雲時卿不容置疑道。
“是。”朱岩不敢多言, 當即調轉馬車折回雲府。
月色當空時, 萬物寂寥。夕妃慈正在房內與侍婢玩骨牌, 聽見朱岩在門外喚了一聲“夕姑娘”,她漫不經心地應道:“進來。”
朱岩推開房門, 一道玄色身影疾步入內,玩牌的侍婢立即起身向他見禮, 夕妃慈擡眼瞧去,嬌嗔一笑:“大人要陪奴家玩牌嗎?”
雲時卿目光輕移, 侍婢們會意離去,就連朱岩也退出屋外,順手拉上了房門。
夕妃慈眉頭緊了緊:“大人這是要做什麽?”
雲時卿開門見山道:“柳柒蠱毒複發時如果不及時疏解便會吐血,可他今日并未毒發, 卻也吐了血, 甚至昏死過去了, 這是為何?”
夕妃慈将他上下打量一翻, 繼而失笑:“大人這是在關心柳家相公?”
雲時卿哂道:“我關心他?我有病。”
夕妃慈驚奇道:“既然不關心, 大人為何要在他吐血之後跑來問我?”
雲時卿道:“随口一問。”
夕妃慈了然道:“大人的寝室與奴家這裏隔了幾座院子, 現下特意跑來随口一問, 可見大人被貶後閑得發慌了。”
雲時卿目光淡淡地投過來,夕妃慈斂了笑意,正色道,“能被執天教列為禁蠱的可不多,昆山玉碎便是其一,它毒性之烈,堪稱萬蠱之王,現下只是吐點血而已,用不着大驚小怪。”
雲時卿自顧自斟一杯熱茶飲下,漫不經心地問:“吐血都不算事,那怎樣才算?”
夕妃慈道:“我沒見過昆山玉碎蠱,以前也只聽師父說過一二,據聞此蠱及耗精氣,需定期采食陽氣滋補溫養,長此以往必然損傷身體,或死或殘,沒個定數。若開始吐血,必不是什麽好征兆。”
*
柳柒醒來已近五更,屋內燈油燃了一宿,空氣中依稀浮蕩着松脂的香氣。
柳逢坐在床前,眼皮半開半合,俨然是困到了極致,見他轉醒,睡意頓消:“公子,您醒了!身體可有不适之處?”說罷斟一碗溫水,扶他坐在床頭,仔細伺候飲服入肚。
“幾更了?”柳柒嗓音略有些沙啞,腹痛的感覺尚未完全消散。
柳逢看向更漏,回答道:“還不到五更。天色尚早,公子再睡一會兒吧。”
柳柒疲乏不堪,依言側躺而下,又問道:“孟大夫可有來過?”
柳逢點頭:“孟大夫替公子瞧過脈,說公子身體雖有些虛弱,但腹中孩子尚且平安。”
柳柒長睫撲閃,眸中神色淡然如水:“遲早要打掉,平安與否不重要。”
柳逢默了默,旋即将話鋒一轉:“昨晚公子在興國坊突然吐血昏迷,是雲大人送公子回府的。”
“嗯。”柳柒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柳逢見他緊皺着眉,遂不再提雲時卿:“公子此番吐血,孟大夫卻查不出半點緣由,想是與那蠱蟲有關。公子委托皇城司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柳柒垂下眼睫,淡聲道:“我昨晚去皇城司并非為了執天教祭司之事。”
柳逢思索半晌後憤然道:“陛下素來仁愛親厚,如今竟為了一首詩大動幹戈,将那麽多無辜考生都抓捕入獄。皇城司是什麽地方?那可是人間修羅地,雲大人當初在裏面就是被打斷了——”
“住口!”柳柒沉聲打斷他的話,“你有幾顆腦袋,竟敢妄議天子?”
柳逢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駭然道:“屬下一時口快說錯了話,還請公子恕罪。”
腹中的疼痛時有時無,難以忽視,柳柒此刻也顧不得與他計較這些,于是掀開被褥起身下床:“我去書房坐一坐,你替我備點熱茶醒醒神。”
接下來這幾日裏,柳柒一直在禮部批改試卷,每天都要待到宵禁閉市方才離去。
眼下兩百多位士子都被關押在皇城司大牢裏,獄卒雖未對他們動刑,可是刑房裏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穿出,離得近些的甚至能目睹犯人受刑的過程。
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如何經受得住這等摧殘?不出兩日便被吓得半死,接二連三病倒在了牢房內。
如此關了四五天,卻始終未能逼出始作俑者,現下考卷業已校閱完畢,柳柒當即将結果呈與昭元帝,昭元帝禦覽一番,只說了不日即可放榜,卻只字不提釋放考生之事。
柳柒拱手道:“陛下,既要放榜,便将學子們也一并放出來罷,四月初三就是殿試日,學子們此番遭受了牢獄之災,恐或影響殿試成績。臣懇請陛下開恩,萬勿因此而錯失棟梁之才。”
昭元帝笑道:“今次大考,參考者僅有二百三十七人,然而中進士者卻有二百零四人,如此之高的擇錄率,柳相當真沒有放水?”
柳柒眸光翕動,俯首道:“臣不敢。”
昭元帝道:“朕說過不會為難這些學生,就算兩百多人裏只有三成貢士,落榜者亦可安然無恙,硯書應當信朕才是。”
柳柒微怔,神色甚是凝重:“臣惶恐,臣對陛下忠心耿耿,不敢不信陛下。”
昭元帝微微一笑:“硯書閱卷數日,甚是辛苦,朕準你一天休沐,回去後務必仔細修養。另外——押解工布王的隊伍估摸着還有兩天就要回京了,屆時朕還需要硯書替朕分擔煩惱,共同商議如何處置工布王。”
皇帝話裏的逐客之意甚是明顯,柳柒亦不再久留,遂請辭離去。
他本想等閱卷結束就喝下落胎藥打掉腹中的孩子,然而兩位殿下回京在即,屆時中書令一派定要就工布王之事大做文章,甚至反咬一口,無論二皇子能否斡旋,柳柒都不敢有半點懈怠,故而只能将落胎之事再次延後。
三月下旬的汴京城已是百花齊放,相府後花園裏芬芳尤盛。
正午時分日光溫煦,柳柒褪去官服後換了一身湖藍色圓領袍至花園石亭內小憩,桃李花季已過,如今園內的薔薇正繁茂,爬牆的、成簇的、躍枝的,顏色各異,絢麗多姿。
自上元節伊始,柳柒就沒一天得過閑,今日難得有暇,柳逢特從瓦市請來一個戲班為他排憂解悶。
柳柒飽讀聖賢書,自幼習孔孟之道,卻獨獨對志怪傳奇頗有興趣。
他少時常偷偷買一些狐妖蛇妖兔妖蝴蝶妖愛上窮書生的話本品讀,其中不乏情詩豔賦、淫詞豔語充斥其內,總教人看得面紅耳赤、心猿意馬。
可無論他将這些話本藏得有多隐秘,總會被雲時卿給尋到,雲時卿便以此為由嘲笑他竟學那些女妖思凡,好不羞恥。
兩人初時只是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鬥嘴,然而鬥着鬥着就免不了大打出手,最後鬧到老師耳朵裏,師兄弟二人雙雙在孔聖人像前挨了戒尺的打。
今日戲班入府唱的是一支狐仙報恩的戲,柳柒對這些故事的走向早已了然于胸,聽了沒多久便困乏難當,倚在竹椅中睡過去了。
石亭四周的紗幔迎風輕揚,香爐裏的煙絲被吹得四散飄落,仿佛将安神之效也沖淡了不少。
柳柒在家時頗為随意,長發半挽,僅用一根發帶束着,甚是儒雅風流。
熟睡時眉梢微擰着,似藏有滿腹心事。
遽然——一股勁風落入亭內,柳柒驀地睜開雙眼,目光淩然掠去,只見石桌另一側正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圓領錦袍的男子。
那人單手支頤,笑盈盈地望着他:“下官罪該萬死,驚擾了大人好眠。”
戲臺上的狐妖與書生正濃情蜜意,唱腔悠揚入耳,宛如春夜夢回,惑人心魄。
柳柒面色一沉,當即将柳逢喚來,質問道:“誰讓你放他進來的?”
柳逢步入亭內後不由怔住:“雲……雲大人?”
雲時卿笑道:“莫要大驚小怪的,我走正門難免讓人嚼舌根,不利你家公子的清譽,正好你家牆頭比較矮,我便走了捷徑。”
柳逢沉默幾息,卻是不吐不快:“大人如此這般,更不利于公子的清譽。”
雲時卿嘆道:“話可不能這麽說,當初上元節時,你家公子可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直言與我有舊情,是你家公子毀我清譽在先,我如今爬牆頂多算是私會,遠不如你家公子來得過分。”
不待柳逢開口,就聽他家公子冷聲吩咐道:“把他請出去。”
“大人莫惱,下官今日的确有要事與大人相商,還請大人容我說幾句話再趕我出去也不遲。”雲時卿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
柳逢瞧了瞧他家公子,見公子并未反對,于是拱手向兩人請辭,一并将戲臺上的狐妖和書生也帶走了。
花園頓時沉寂下來,柳柒側躺進竹椅裏,疏懶地開口:“什麽事?”
雲時卿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不答反問:“大人托徐靖查的事可有進展?”
柳柒蹙眉,轉過身看向他:“你怎知我找了徐大人?”
雲時卿輕笑一聲:“大人手底下情報衆多,若是連大人也查不出,那就只能由皇城司出面了。”
柳柒平靜地道:“尚無頭緒。”旋即又問,“你找我何事?”
雲時卿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柳柒難得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不由讪笑一聲:“委實稀奇,伶牙俐齒的雲大人竟也有開不了口的時候?”
雲時卿終是沒将到嘴的話說出來,轉而從衣襟內取出一支發簪塞進柳柒手裏,唇邊綻出一抹輕浮的笑:“這是柒郎與我的定情之物,應當由柒郎妥善保存。”
他口中所言的定情之物乃玉簪一枚,簪體瑩白,簪首墜有兩片翠綠的竹葉,極為素雅。
可這支觸手升溫的玉簪如今卻通體皲裂破碎不堪,每一處裂紋都由镂花銀箔修補鍛造過,早已窺不出其原本的模樣了。
柳柒認出這枚發簪是他所有,當初在雲生結海樓蠱毒發作時,他便是用這支玉簪刺向了雲時卿,孰料那蠱太過邪氣,最後他不僅失去了這枚玉簪,連自身清白也交代出去了。
心頭怒火猝然孳生,柳柒立刻将玉簪扔了回去:“滾!”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1-09 23:21:28~2024-01-10 23:37: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玄難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九塵 10瓶;被子 5瓶;Ctrl+C 2瓶;唐陌的書、随遇而安、無憂、松風明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