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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 004
    兰香院。

    太阳未落,这场雨就率先落了下来。

    沈顷来到兰香院时,郦酥衣正在沐浴。

    从前在郦家,因是父亲宠妾灭妻,她与母亲在郦府里分外不受人待见,自然也没有多少婢子伺候。久而久之,郦酥衣便不习惯自己沐浴时有人在身旁守着,她屏退了玉霜和秋芷,于房中兀自沐浴起来。

    故而沈顷走进来时,先看到守在门口的两名婢女。

    见二人守在那里,他还以为郦姑娘歇息下了,便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打扰。

    玉霜作罢礼,解释道:“世子爷误会了,夫人还未曾歇息。”

    沐浴时细微的水声与簌簌雨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听得不甚真切。

    沈顷掀帘而入。

    沈府豪奢,整个兰香院更是被装点得十分雅致美观。房门前一袭玲珑珠帘,二十四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泠泠碰撞着,拂过雕花剔透的屏风,融于这溶溶雨水声中。

    紧接着,便嗅到一阵清香。

    那不是雨后空气与土壤交混的香气,而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香。黄昏的风一吹拂,那幽幽香气便穿过屏风,落在男子干净素白的衣袍上。

    待沈顷欲撤回身时,俨然为时已晚!

    只见屏风之后,赫然摆着一个浴桶。少女湿发披肩,正背对着他沐浴。暮色笼罩而下,金粉色的光芒倾洒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处,听见响动声,她下意识地朝屏风这边望了过来。

    沈顷眼前撞入一双干净的眸子,还有那大片大片的雪白色。

    她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浴桶中、眸光中,皆激荡起一圈涟漪。

    “世、世子爷……”

    沈顷怎么来了?!

    虽说白日里对方的行为让她终于有了些好感,可如今郦酥衣心中,对男人的惧怕仍未消散。见到沈兰蘅,少女湿润的圆肩颤了一颤,一颗饱满的水珠就这般“啪嗒”一下,坠在她白皙的锁骨之处。

    香气盈盈,薄雾缭绕。

    少女的乌发、雪肩,还有那一双怯怯的软眸上,都挂满了湿润的水珠。

    沈顷何曾见过此番场景。

    即便昨夜妻子同过房,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方挑开她那一袭衣衫之时。那时候夜色深深,他没有细看,也生怕自己的目光会冒犯到她,故而阖上双目,任由自己灼烫的气息去感受着她柔软的温度。

    而今日,此时此刻。

    愕然过后,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可以的红晕。

    郦酥衣亦大惊失色。

    “见过世子爷。”

    她又羞又臊,一张脸也红透了,断然不敢起身向对方行礼。

    水面上铺满着花瓣,将少女姣好的身形遮挡住。沈顷喉舌干涩,轻咳了两下,僵硬地转过身。

    “抱歉,不知你在沐浴。如此冒昧,还望夫人见谅。”

    郦酥衣也咳嗽了两声:“无妨。”

    雨水敲打着窗牖,怦怦的心跳声混杂着窸窣衣料摩擦声。少时,她换好了衣裳,小声唤:“郎君转过身来罢。”

    男人抿了抿唇,片刻,应着她的话转身。

    只见对方身上多裹了件白纱。

    少女的头发还未干。

    水珠子自发尾,颗颗滴下来,于衣衫上洇出些水渍,染就一朵妩媚多姿的花。

    沈顷又低低同她说了句:“抱歉。”

    不知是为今日的唐突,还是为昨天夜里的冒犯。

    郦酥衣方欲开口出声,却见对方视线微低,正盯着自己肩头上一点。

    她不免生了几分好奇。

    “夫君怎么了?”

    沈顷顿了顿,犹豫少时,还是指着她的衣领道:

    “可以再看一眼吗?”

    郦酥衣瞪圆了眼睛。

    看哪里,看什么?

    怎么有人把这么色.情的一句话,还问得如此正经啊!

    对方这种语气,就好像在她:可以再多吃一碗饭吗?可以再多给我两文钱吗?今日午休,我可以再多睡上三刻钟吗?

    可以吗可以吗?

    郦酥衣咬了咬牙,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可以。

    她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罢了,沈顷想看便看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都已经嫁给他了,再让他多看一眼又不会掉一块儿肉。

    只要沈顷再别把她掐死就好。

    见她并“没有”多少抗拒,对方放下心,走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一下便挑开她的衣领。

    迎面扑来料峭的寒风,裹挟着淡淡的兰花香。

    即便有所准备,郦酥衣还是打了个寒颤。然,她闭眼等了许久,却仍旧等不到沈兰蘅接下来的动作,待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微微凝住,正看着她的脖颈与肩头。

    适才,他掀了帘子,贸然闯入。

    当郦姑娘转过头来时,他除了瞧见对方面上的惊惶,沈顷还看见少女光洁如玉的圆肩之上,那一点鲜明的红痕。

    掀开衣领。

    不光是肩头、锁骨上,还有那纤细的玉颈处,也都是那斑斑红印。

    看上去分外暧昧,也分外可怖。

    沈顷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她:

    “这些……都是我昨日弄的么?”

    这些手印,这些吻.痕。

    灼烈的酒气将他脑海中那些记忆冲淡,可落在眼中的一幕幕,分明昭示着昨夜那一场腥风血雨的鏖战。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沉溺于情爱,原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清冷自持。他甚至还以为自己真如同张太傅所说的那般——君子如兰,端庄守礼,不贪淫.欲。

    从前在军营中,曾有人向他献上几名姿容出众的军妓。

    军中阳气甚重,难得地出现几名女子,还是这般漂亮的女子。左右副将都看直了眼。

    只见军妓衣衫暴露,身肢纤细窈窕,那双媚眼如丝、赤.裸.裸地盯着他,分明有引诱意。

    沈顷没有像周围人那般兴奋。

    寒冬腊月,看着女子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听着那些娇滴滴的谈笑声,他只觉得低俗。

    记忆迎风而来,又顺着昏黄的霞光,自眼前一点点褪去。

    而如今——

    他掀开妻子的衣领,望向她衣衫下的肌肤。

    沈顷呼吸声轻微,拂在郦酥衣耳畔,将她的耳根子染得潮红。

    他不敢再往下看。

    不敢再往下去探究,妻子浑身究竟有多少红痕,究竟有多少他昨日走火入魔时、留下那令人不齿的印记。

    若单单是吻.痕也就罢了。

    可除去吻.痕之外,他甚至还看见妻子脖颈处的红手印。

    他昨日当真是醉了吗?他当真是掐着妻子的脖子、如此欺负她了吗?

    只见少女一袭素衫,领口微低着。黄昏的风簌簌然吹进屋,珠帘叮叮当当地,激荡起一层白纱似的水雾。

    看着妻子那双怯生生的眼,只一瞬间,沈顷的心底里翻涌上万千情绪。

    羞愧,愤恨。

    还有……

    对妻子的歉意与自责。

    他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去安抚自己的妻子,去弥补昨夜的罪过。

    “对不起。”

    这是今天夜里的第三句了。

    郦酥衣靠在他的肩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沈顷解下身上的氅衣,温柔地披在她肩上,继而又朝外唤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侍从叩响了这扇门。

    他朝外道:“放在门外,不必进来。”

    片刻后,男人拿着一个银灰色的小盒子,重新回到床边。

    “这药膏是从宫中拿的,先前我已经试过了,此物活血化瘀最快,镇痛的效用也不错。”

    正说着,他将瓶子塞进郦酥衣的小手里,背过身去,“夫人涂完告诉我。”

    郦酥衣攥着瓶子,轻轻应了句:“好。”

    膏体是乳白色的,涂抹在身上冰冰凉凉,还带了一道极淡的花香。

    “可否要我帮你?”

    似乎见她困难,男人背对着她,温声问道。

    沈顷用右手食指剜了块盒中的膏体,而后低垂下浓密的眼睫,轻轻掀开她的领口。

    他低下头仔细地涂抹少女身上的伤处,郦酥衣也低下眼,小心翼翼地看他。

    今日的沈顷,与昨天晚上简直是两个人。

    他温和稳重,手指只涂抹着她的伤处,没有半分僭越。

    日头彻底西沉,只在天际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边,金粉色的霞光躲入云层里,用不了一刻钟,月亮便会跳出来。

    她打量着沈顷,凝望着他柔和温顺的眉眼。

    从前,郦酥衣以为,漂亮这个词只是用来形容女子。可今日这般近距离地打量他,她这才惊觉,这世上当真有男人竟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漂亮。

    沈顷长眉入鬓,身如宝树。那食指微凉,一寸寸抚过她的领口。

    “还有哪里?”

    “脚。”

    他像是没有听清:“什么?”

    “脚……脚踝。”

    昨天夜里她想逃,终于寻得了个间隙,慌慌张张地缩至床脚。

    可沈顷却不放过她。

    郦酥衣两眼汪汪,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纤细的脚踝。他的手极紧,极有力,将她整个人连同身前的被褥,恶狠狠地自床角边拖拽了过来。

    待反应过来后,沈顷的手指顿了顿,“好。”

    他低下头,褪去郦酥衣的鞋袜。

    下一刻,那凉意便在她的脚踝处轻轻蔓延开来。

    起初是凉的。

    他的手指剜了块药膏,于她脚踝处轻轻打磨。不一会儿,便摩挲处一道热意。郦酥衣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正见男人低垂着一双浓睫,认真替她上着药。

    那热意漫上耳根子,郦酥衣的脸颊烫了一烫。

    她咬了咬下唇,哼出声:“痒。”

    小姑娘的脚指头向上翘了翘。

    素白的雪肤上,是湿淋淋的药膏。沈顷的指腹换了个方向打圈,力道稍微加重了一些。

    “这样呢?”

    她点头:“好些了。”

    昨天夜里,他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现下瞧着沈顷这般,郦酥衣忽然有一种错觉——昨夜那一场鏖战,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沈顷一直都是沈顷,是众人眼里那个端庄稳重、温润有礼的沈家二公子。

    上完了药,沈顷取来一方素帕,将手指上的膏液擦拭干净。

    昏昏之色笼罩下来,恰恰遮住了他耳垂处的一点红晕。

    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药膏收好,试图去驱散内心深处泛起的那一层波澜。

    郦酥衣穿好了鞋袜,乖巧地坐在床边。

    沈顷掩去面上的不自然之色,咳嗽了声:“我还有些事,恐怕今夜不能陪着你。”

    其实也没有多重要的事。

    只是他能感觉出来,他的新婚妻子,仍然有些惧怕他。

    他应当离去的。

    看着沈顷离去的背影,郦酥衣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拢了拢衣裳,唤来下人收拾浴桶。

    谁想,这一回进来的不是玉霜,而是与她看不对眼的秋芷。

    从前在郦家,所有人都不待见她与母亲,身边的婢子更是走的走,散的散。直到郦酥衣将要嫁入镇国公府了,庶母这才匆匆往她屋中调了名丫鬟。

    这秋芷原本就是庶妹的人,从前在郦府就喜欢仗着庶妹欺压她,今日在外头见着世子爷在入夜前离去,还以为是屋里那位新夫人触怒了他,便巴巴地走进来看郦酥衣笑话。

    一进屋,便看见屏风后的水渍。

    以及床榻之前,正坐着的、衣衫不整的女人。

    秋芷冷笑了声:“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你这处心积虑地嫁入了国公府,还不是连世子爷的人都留不住。倒还不如让我们二小姐嫁过来,到时候我们小姐得了沈世子的心,整个郦府也跟着沾光——”

    不等她说完,只听“咣当”一声,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了开。

    二人抬头望去。

    沈顷一袭雪氅,长身鹤立于门口,他逆着昏黄的云霞,腰际的玉坠子闪着泠泠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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