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整个天枢星系中最不起眼的那艘小小的突击舰,新神州2号已经像是个准备偷家的斥候般,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第三个行星的重力轨道上。这也是一个类地行星,质量和地球非常接近。只不过,相比起地球那蔚蓝色的华美色彩,这颗星球却像是被厚厚的余尽所覆盖着,散发着不吉利的灰黑色的光芒,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生命留存的迹象。
“居然又是一个类地星球……这是这个星系的第几个类地星球了?”
“第三个。另外,第七行星有两颗卫星也有极大的质量,改造价值应该不会亚于土卫六。”小白回答道:“可是,因为这个星系的强磁场现象,所有的开发都是得不偿失的。”
“倒是适合建造空间实验室。”艾森道。
小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爷爷也愿意支持我。可是,里面的一些设备我们自己生产不了,只能从联盟进口……”
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当未来实验室的报价单开过来的时候,就算是大手大脚花钱如白老爷子,也都当场呆了整整一分钟,然后才带着歉意和忽悠宝宝的口气拍了拍小白的肩膀。
“乖孙,我觉得,年轻人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等你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我们再说这个实验室吧。这里有个泡泡天堂乐园的年卡,你就当是爷爷给的生日礼物吧。”
当时已经十五岁的小白,感受到了世界带来的深沉恶意。考虑到他的年卡很快又被堂姐抢走了,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不过,虹蔷薇基金会说是愿意给我们提供贷款。齐先生已经愿意拿出一半来修这个实验室了。”小白充满了憧憬。
“……不过,提起这个虹蔷薇基金会。”艾森刚开了一个口,随即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失言了,马上闭了嘴。
于是,技术宅三人组的随口交谈便到此为止,很快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目前的战局上。当然了,由于强磁场现象的干扰,他们也没办法收到最新的战况,只能通过巡天之眼发过来的延时信息,确定那头植星者依旧还在大摇大摆地前进,终究还是一头仅凭本能行动的超级大海星的豪放做派。
他们甚至能用肉眼看到,在遥远的星空中,一个闪亮的星拖着明亮的尾焰,划过天际,气势汹汹地向着太阳进发。咋看还真以为是个彗星呢。
“距离正在缩短。”塔米尔从终端后面抬起头来:“如果一切如常,我们将要在6分钟之后和它接触。”
说到这里,他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按照原计划,在第四行星待命,是很有可能和那家伙擦肩而过的。
小白点了点头,也迅速做出了自己的计算:“那时候,我们应该有至少两个小时的行动时间。”
“不,应该会短得多。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加速。”艾森却站起身,看向了安妮。
真的到了行动时间,她的双手掌握着舵轮,才是能否成功的关键了。不过,这位暴飞族大姐头,却用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开始打盹了。
不仅仅是她,泰阿小姐正以五气朝元的姿势,盘腿坐在舰桥角落打坐,就仿佛是个正在准备大招的神棍。至于炮手担当的威廉·班纳,却还在兢兢业业地检查着所有的投弹设施。
“投弹瞄准器已经受到影响了,至少形成了三个标尺的偏移。磁场干扰现象,居然还会作用在光学瞄准设备上吗?这不科学!”
“所以我才觉得应该在这里设立一个高能的空间实验室嘛。”小白道。
“所以季诺夫教授才会受邀请来这里考察嘛。”艾森道。
“如果没有在船壳外面又补充了一层巡天之眼的装甲,说不定会便宜有五个点呢。”塔米尔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呵呵,就算是没有偏移又如何?当初在海军节的时候,你们把光矛炮都带上了,也没看你打得很准嘛。”安妮·罗曼诺娃舰长冷笑道。
班纳很想说投弹和开炮是两回事,而且海军节的时候明明我们蓝方这边的命中率才更高,但作为一个将近两米高的铁汉,他表示不和女孩子一般见识。
“别担心,我会出手。”依旧保持着打坐姿势的泰阿,闭着眼睛道。
艾森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我们的首要前提是,必须确保那家伙的能量力场功率下降到标准数百分之六十五以下。这有这样,才能确保我们的船可以物理越过力场屏障。”
“没关系,我会出色。”泰阿微微睁开了眼睛,双目中似乎闪过了宛若利剑出鞘般的寒芒,但她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快得就仿佛是错觉一般。
既然灵研会的大师如此笃定,大家顿时觉得放心了很多。不过,大家也都是务实的人,还是要从科学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那么,离植星者最近的巡天之眼在哪里?”
“6号机距离它有75个天文单位,也在加速前进。只是,以现在的状况,我们收到的数据至少得是三分钟以前的。”小白的话音刚落下,终端的面板上便跳出了一个硕大的光幕,上面正是那头植星者的投影轮廓。在这投影图像周围,还有一大串不断跳动的数据。
其中一项代表着其能量力场的数值,正在一点点减小。虽然减少的幅度很小,但确实是在减少着的。
更重要的,这是即时。图标上的时间充满证明了这一点。
同一时刻,霞光号上,巴赞准将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投影,但却隐去了时间。
“这是九章号上的来电!目标1能量力场下降百分之一点三,削弱点主要来自1号到4号,以及,7号到12号炮击。”邓正清报告道。
“多久之前的信息?”
“……应该是五分钟以前?”做事严谨的邓正清,第一次用了“应该”这样模棱两可的词汇。
不过,巴赞倒也没在意这一点。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巨兽虽然看着威勐,虽然仿佛单靠着身体就能碾压所有的泰坦战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的。
五分钟以前,也正是由那十二艘老式的哨兵级武库舰发动齐射的时候。
短时间内,将近两百枚装备了大当量热核弹头的超远程导弹在船用推进器的加成下,疯狂地冲到了亚光速,从侧面准确地砸在了植星者的护盾上。
可是,橙红色核爆火焰紧接着便被这头巨兽橙红色的光晕彻底吸收了进去,就仿佛是烛火落入了熔岩之中,再没有了踪影。
能瞬间将一整片大陆化为齑粉的爆炸,竟然连一点点波澜都没有掀起来。
可是,那植星者的身躯却兀自屹立在夜空中,甚至连一点点减速的动作都没有。
虽然植星者并没有主动“还手”,这便给了大家削血皮的机会,但作战时间毕竟是有限的。那个上个纪元的太空利维坦,希望自己能没入天枢星系的太阳之中,人类同样也希望如此。可是,前者想要主动吞噬太阳,让自己成长为真正的星空霸主,后者却需要它以尸体的方式坠入进去。
可是,望着巍峨得宛若彗星般的巨物,舰队上的大家都有点绝望,稍微有点文化的甚至感慨自己就是那只去撼大树的蚍蜉。
一直到霞光号受到了最新的通讯。
“能量节点?”巴赞将军用惊讶的语气道。
邓正清点了点头。
“是的,根据九章号那边的通报,我们的攻击确实影响到了巨兽护盾上的能量节点。”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参加的猎户座战役了。”巴赞准将沉吟道:“这东西居然也有?”
您的官方年纪要是真实的,猎户座战役的时候最多才上幼儿园。邓正清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顺着是灵感的话道:“至少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可能性是存在的。在过往的历史战役中,许多掌握了类护盾能力的巨型太空利维坦,也存在类似于力场能量发生器的器官,当然也存在能量节点。”
或者说,人类战舰的护盾构成技术,最早就是模彷的这些太空利维坦而开发出来。
五十多年之前,还在第七次银河战争的时期,便有地球的军事工程专家指出:战舰的主动力场护盾其实是有极限的。在护盾彻底伸展开的时候,通过能量发生器引发出来的力场屏障上,其实是存在能量构成节点的。
那些护盾,看上去是浑然而生的整体,但其实是无数能量屏障拼接的结果。
如果是一个完整的护盾是整体的幕墙,那些能量节点便是所谓的接缝了。
以前的舰队决战中,双方都喜欢用小型战机贴近,击毁护盾发生器来破坏大型战舰的护盾,以此来创造以小换大的结果。可是,这是一种非常极端的战术,战机和飞行员的伤亡率也居高不下。
不过,如果能计算出敌舰护盾的能量节点,只要对这个区域进行轰击,便能以更快的速度削减其护盾功率。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创造性和突破性的研究。于是,在猎户座之战中,共同体的独立部队率先利用了这一点。
事实证明,整场战役下来,他们的炮击毁伤率,比帝国的平叛部队至少高了百分之十二。
在大舰队作战中,这样的差距是可以决定胜负的,甚至可以克服兵力上的劣势。
可是,这样的划时代发现,却并没有给享受太多的时代红利。就在第七次银河战争刚刚结束,新的活性偏转护盾技术也随即出现了。
到了现在,有钱又有技术的帝国和联盟,谁不是在自己的主力舰的三层装甲之外,以及更坚固力场护盾之外,再加上一层活性偏转护盾呢?
说起来,正在联盟建造的那些新型无畏舰,也采用了主动活性护盾技术,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巴赞将军依旧很难想象,植星者这种仿佛从远古创始神话中蹦出来的角色,采用的也是这种颇为“原始”的护盾原理。
不过,既然事实证明炮击有效果,那试试也是无妨的。
“拦截舰队调整射击目标,集中火力进行投射!不用管这么多,有多少东西都给我打下去。”
他当然没有意识到,护盾上就算是存在可以利用的能量节点,但也是需要大量的观察和计算的。而且,以植星者的体型和高频的能量变化,就算是集合了共同体最优先的计算团队和计算终端,也是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就能做到。
“我看过了,就算是我带上一百人的团队,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有灵能者或许会更快,但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得出结论。”九章号上的季诺夫教授望着终端上的植星者的投影,仿佛是在直言直语地喃喃道:“感谢您了,女士,我还以为您真的会全程旁观的。”
“我沉睡了太长,也得看看自己的核心回路有没有生锈嘛。”灰明朗的声音在季诺夫教授的脑海中响了起来:“现在看来,虽然有点生锈了,但是没有完全生锈。不是我吹嘴啊,如果是在上一个世代,在那头大水母刚出场的时候,我就已经就算出来了。”
对灰的身份,季诺夫教授当然已经有了猜测,现在便干脆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他心中一叹,却又道:“可是,以您的身份,这样帮助我们真的好吗?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在那头巨兽面前,我们依然会卑如尘埃。”
灰却答非所问道:“上一个世代的宇宙,真的是一个完美的田园时代。至少从我诞生的那时候起,人们都很友善,很乐于助人。哪怕是超凡者,其实也只是文明的个体中的一员。能凭一己之力撕裂恒星的人,或许会受到尊重,却不会被当成神明来崇敬和供奉。哈哈哈,我还见过,我的创造者,一位无论单凭蛮力都可以在这个世代被奉为神明的人,被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指挥得团团转呢。人家让他坐下,他就得住下。让他低头,就得低头。”
“那位所谓的凡人,或许是位智慧超卓的贤者?”季诺夫教授叹息道。
“哦,那个凡人是个美发师。”
“……那么伟大的时代,也需要理发师?”
“艺术可是文明创造力的重要代表,也是跨越了宇宙长河的。”灰傲然道:“我上次见你们的形象,用的就是上个世代最新流行发型!”
嗯,好像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灰长发,依稀还有一点波浪卷和渐变金吧?和现在大多数小姑娘留的发型有什么本质性区别吗?作为直男的季诺夫教授,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不了。
“那个世代,无论是地位、财富、知识,乃至于蛮力都依旧都存在高低,但每个人其实都差别不大。”
季诺夫教授笑了,对方虽然又到非所问的嫌疑,但作为学者,他其实很喜欢听这种“历史”,哪怕是听起来像子供向童话的历史。
或者说,历史太久,就变成了传说。传说太久,也就成了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