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连知道,杨老师毕竟是属乌龟的“外环之狐”,一旦开始装糊涂了,自己就真的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不过,这家伙越是如此滑不留手了,却反倒是说明,八幡他们说不定真的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于是乎,余连便还是昂首挺胸,也学着杨老师的样子,眺望向舷窗之外的星辰大海,一副立于天地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气魄。
杨希夷瞥了余连一眼,笑道:“你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只是让我想到了涅第亚龙人养的斗鹅。他们的传统可是把比赛输掉的斗鹅当场烤了吃掉呢。”
余连顿时就觉得有点饿了,但还是道:“我这可不是在得意,而是在我战友们的主观能动性而骄傲啊!要改变天地,这就是最了不起的特质了。”
杨希夷沉默了几秒钟,不由得也浮起了恶劣的狞笑:“在你这个主席不知情的情况下,组织成员们就已经在自行其是了。”
“这什么叫自行其是?法无禁止则自由。所有有狮子之心的年轻人,就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自主地去改变这个世界嘛。”
杨希夷一时间已经不明白余连到底是在演,还是认真的,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道:“历朝历代的创业者,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没……这般洒脱的。”
余连能听得出来,对方所说的“创业者”应该是那个意思,便笑道:“聪明人总是会胡思乱想,您这样的聪明人尤其如此。不但如此,却还总是会陷入虚无主义者的道德困境中。总之,向宇宙之灵保证,杨老师,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居然被自己的学生教育了。杨希夷的眯眯眼顿时瞪大了一圈。
“而且,我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一种最高档次的垂拱而治吗?”
“噢噢噢噢,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余连同学,你的野心已经彻底暴露了啊!虽然咱们自从建国以后,无论是军界还是政坛都不会是缺乏野心家的,但像余连同学你这么冠冕堂皇也确实是蝎子拉屎嘛。”
“还不是因为我们从建国之后,就从没有树立起真正的国家意志。大家并不爱民主,只是不想当帝国人,更不想当帝国贵族老爷们仆役。这才是咱们共同体盛产三流野心家的原因。”
没有成功撺权实现独裁的野心家,可不就只是三流吗?余连想。
“另外,明明是您非要把我往那个方面扯的嘛。我都告诉过您了,这叫做大家一起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美德!这才是极致的浪漫!知道什么叫东坡居士和佛印大师的嘴炮吗?知道什么叫石砸狗叫吗?杨老师,承认吧,您分明就是个标准的法术之徒,却非要装成庄子的追随者,有意思吗?真的有意思吗?”
“废话,当然有意思了!法术只不过是我工作时候的手段,但庄子他老人家的生活态度,才是我的人生信条啊!你这样习惯性一上头就往前莽的热血笨蛋,怎么能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呢?但是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成了灵能者,老师我一定是会比你长寿的。我都能看到自己过完一百大寿之后,坐在躺椅上看着一本书,摇着摇着就睡着了。一直到我的重孙女拍的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才发现我的一生就此结束了。”
“是啊,然后你的家人们就可以坟前蹦迪了。”
反正庄子也是这么干的。
“那我会在天上欣慰地看着他们,还会提醒他们换碟的。”
总而言之,八幡和西蒙到底在新玉门搞了什么操作,就这样被杨希夷蒙混过去了。
当然,要说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倒也不至于。至少,余连现在是可以确定,杨老师这个伪装成安琪那主义者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人畜无害逍遥派的家伙,目前还在拧巴中。一时半会是不会加入青年俱乐部,但一定会是能够提供便利的盟友。
这一点,已经成为国会中的明星议员的杰西卡夫人也是如此的。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中,杰西卡夫人或许会代表青年俱乐部在国会中潜移默化地传达出某些意志来。
实际上,这位大姐比杨希夷更激进,更有行动力,更民权派一些,只要不会变成白左,那就一定会变成真左的。
所以,感谢这个疯狂的时代,杜绝了产生白左的可能性啊!
于是乎,两人便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又把谈话转回了现在基带狐狸的问题上来。
余连问道:“那么,那个星系呢。”
“哪个星系。”
“血翼海盗团所在的那个星系。那才是ur46星系之行最大的收获吧。我已经把那里的星图坐标标记好了。确实是一个资源丰富的星系,十个行星中可以进行天体改造的就有四颗之多。那颗绿色的星球,之所以呈现那种颜色,其实是大气含量引起的。事实上,那是一颗地表海洋面积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类地星球,甚至比地球还适合碳基生物的生存。”
“哦,一颗圣地?”
“还没到那个程度。”余连说:“但绝不在帝国的蒂芮罗、古美亚,以及联盟的盖星之下。如果你把那个星系的开发权交给地中海银行,再贷上两三百个亿的款都没问题吧?我们就是时候在新旅顺修个擎天堡了。”
“哦,那个星系啊,它目前还不存在。”杨希夷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把军帽拿下整理了一番,又重新戴了回去:“至少,暂时还不应该存在的。”
“因为太富庶?”
“因为战略实在是太好了。从新大陆公路的中段转向,不到一个星期就能抵达。离我们更近,便意味着开发和殖民进度会远远超过帝国。如果我们在那里殖民成功,根据星际公约,就会将周边的航道全部纳入共同体的国土范围之内。如此一来,整个ur46星域,目前可以确定的至少一千多个青壮年星系,迟早也都会落入我们的手中。帝国会有什么反应呢?在大家需要共同应对掠夺者的情况下,任何节外生枝,都会带来连锁反应的。”
确实,相比起准备交给地中海银行开发的那个绿玉花园14号星系,血翼海盗团所在的那个星系虽然航道隐蔽——主要是重力井信号不好找——但战略位置却比前者重要多了。
开发前者,帝国最多抱怨一句地球人走了狗屎运,但若是后者,他们就有可能彻底被排除在一大片青壮年恒星组成的星区之外了。
余连摇头道:“您想要瞒是瞒不过去的。去过那个星系的,有四艘船和上千号船员。”
“我们最多能保证航道数据不会泄露。当然,剩下的,也只是地球方面的衮衮诸公需要头疼的问题。”杨希夷叹了口气。
“如此重大的发现,却成了一个坏消息。”余连也不由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这当然是好消息,只是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利用好它而已。”杨希夷笑道:“无论如何,至少那个源质波发信器,就比之前挖出来的所有宝物都珍贵得多呢。技术官们已经在调试了,要是能比咱们地球本土的那个更好用就好了。”
这倒是不太可能。地球本土的那个发生器可是大星区级,基本上可以把共同体全国覆盖上。可那台机器的本体可是堪比一座大型建筑物的。建在婆罗洲的那座一千多米高的中央通讯大厦,据说前五层和地下五层,就是专门用来安放源质波通讯器的。
可大家从血翼海盗的坟墓里弄来的,却像极了余连上上辈子八九十年代流行的大哥大,只是更大号一点,做了不少华美的镂空和精细雕琢,但还属于一只手就能提走的范围内。
如果能覆盖整个殖民总督区,甚至说,哪怕只能视线新玉门和新旅顺之间的即时通讯,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个坏消息,是什么呢?”余连问道。
杨希夷放下了军帽,露出了头疼的苦笑:“……这个嘛,虽然也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提到了还是容易高血压啊!昨天才收到的本土发来的消息,三天前,在华胥的银河文明议会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原则性同意了对《新大陆军备限制条约》的修正案。”
这怎么会是坏消息呢?不过,军备限制条约一旦失效,帝国在新大陆爆起兵来可比共同体快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么一算,还真不好说这消息到底是好是坏了。
不过,人总不能别未来的潜在隐患就不管现在的威胁了,还是先搞定了掠夺者再说吧。
这时候,却听杨希夷又道:“可是,联盟却提出,在修正案正式发布之前,是不是应该对《开发条约》先进行讨论,否则一定会对国际关系带来不少隐患的。”
余连微微一怔,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升高了。
“这不会是你的那位贝家大小姐算计的吧?”
“什,什么叫做我的贝家大小姐?”余连的血压顿时又降了下去,赶紧看了看周围,确定这是在杨老师的办公室,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当然也没有菲菲在场。
“我和她顶多就是合作伙伴罢了。在这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余连停顿了一下,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在这种情况下,联盟当然是挺乐意坑上帝国一把的。能坑上多久坑多久了。反正掠夺者的主力离联盟的殖民地还有好几万光年呢。哪怕有完全的星图和航道,全速冲过来也至少得小半年啊!”
说到这里,余连顿时觉得自己的血压又重新升起来了。
身处新大陆这个穷乡僻壤的余连和杨希夷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此时此刻,位于华胥的银河文明议会所在地,此时已经吸引了几乎全宇宙所有的注意力。不仅仅是各大新闻的记者团,大型跨国企业和军工复合体的代表,便是国家元首都已经到了好几个。
这些聪明人都明白,掠夺者在新大陆如何行动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要。可是,银河列国,或者说,帝国和联盟所统合的两大阵营的应对措施,才将决定新大陆未来百年的发展格局。
现在已经是银河标准时间,共同历833年2月2日的下午6点正,华胥街头一间小咖啡厅中,齐秉文先生刚刚结束了今天下午的写作,正准备让店主续上一杯咖啡再上个三明治什么的充饥时,便被不远处墙壁上的画面所吸引了。
那是一个当地很有些名气的权威谈话节目。之所以权威,是因为其请来的嘉宾,要么政治家要么外加官要么大企业的高管,总是能从更高的层面和格局上去解读社会热点事件。
于是,咖啡馆便有熟客嘲笑老板明明就是个老火头军,开了个咖啡店系着围裙烤点小蛋糕就把自己当知识分子了,居然还看政论节目。以前明明在这个点只会看天球比赛的。
老板却没好气地表示,自己的弟弟就在新大陆公路上跑星际贸易,关心一下时政怎么了?
这时候,画面上的镜头已经出现一位衣着得体,笑容优雅,气质大方的女士。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是位绝顶的美人。
……嗯,或者说,现在其实也是美人。
“她真是迷人。”老板望着荧幕,由衷地赞美道。
熟客顿时哈哈大笑,嘲笑说你一个胸毛快比人家头发长的伍基人,居然也懂人类的美人?
“这就是所谓的文化霸凌和审美植入吧。”齐先生琢磨着从余连那里偶尔听来的词汇,望着那边长得仿佛瘦长般大猩猩一样的伍基人老板,却在迷恋地看着一个电视上的人类“资深”美女,顿时觉得这个词汇实在是太贴切了。
幸运的是,帝国和联盟都是人类,倒是不存在对地球人的审美植入,可文化霸凌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君不见,共同体政坛最有影响力的两大政党,一个联盟派一个帝国派的吗?
想到这里,齐先生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笔记,反倒是觉得战意盎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