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的精神状态给了郑修一种熟悉的感觉。

    橘猫与郑修异口同声道：“污染。”

    就跟发癫的奇术师有点像。

    以人类之躯直面污秽。

    总会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状。

    当米娅带着这个消息返回雪莉所在的车厢时。

    郑修与橘猫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同时后退半步，退出车厢。

    他们的想法此刻非常同步：这个世界的畸变生物绝对和隐藏在暗处的伪神脱不开关系，雪莉吃了畸变生物的血肉，先不说会不会发生什么异变，变成畸变或类人种什么的，最起码，她相当于被迫打下了伪神的烙印，如果郑修靠得太近或嚣张得肆无忌惮地放出权柄或神性，很有可能会被隐藏在暗处的伪神所察觉到。

    结局还是全面开战，不死不休。

    “不过你不必担心。”郑修虽然没有上前仔细检查雪莉的身体，但雪莉此刻肤色红润，呼吸心跳有力，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便对米娅道：“你妹妹经历太多，精神受挫，需要一定的时间。”

    米娅对妹妹的状况忧心忡忡，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她对掌握她命运的类人种可是发自心底的信任，那种没由来的信任感让她心安。这种感觉与之前被迫依附火鼠的感觉不一样。

    当郑修说起自己要找黑夜信徒时，米娅当即便将这件事揽下。

    郑修很好奇米娅是怎么去找的，跟着米娅来到另一节车厢，这里竟放着一个金属材质外壳的“电台”。电台被包养得很好，表面被打磨得镫亮，生锈的痕迹通通擦去，定期抹油，油光发亮。外形板正的电台就搁在桌上，正面的面板上镶嵌着一片模糊的玻璃面板、里面有指针时不时跳动着，玻璃面板下方，镶嵌着许多代表了频段与频率的旋钮。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郑修的记忆中稍稍对抗起来。用大乾王朝的世界观去评估，这台机器无疑算得上划时代的产物。但用郑修自己的见识去评价，他头一回见到如此“古老”的通讯产物，颇感好奇。

    米娅坐在电台面前，戴上耳机，熟练地操作电台上的旋钮。

    “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充斥着车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个过程十分枯燥。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因灾难而变得支离破碎。要和另一伙人联系上并不是一件想起来就能够完成的容易的事。

    郑修坐在一边，从仓库里摸出了那本记录了黑夜女士传说的小册子，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小册子上通篇都是对黑夜女士的赞美，夸大其词，将黑夜女士吹嘘成了抬手就让诸神瑟瑟发抖的程度，若非信徒读这本小册子，非得嗤之以鼻。

    但郑修不一样啊，他越读心情越好，书里吹嘘的可是他老婆。

    一字一顿地读着，郑修从那字里行间，想象着数百年前，天地倾塌，凤北一袭黑衣鸦面，力挽狂澜，与伪神搏斗的场面。

    往事点点滴滴地在郑修心头浮现。夫妻本是同林鸟，可如今凤北比他飞得更加遥远，到了更辽阔的天地，这种结局令郑修莫名地有几分唏嘘。

    橘猫睁着眼在郑修的怀里打起了呼噜，鼻腔翕动，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因为有“蝙蝠”的存在，橘猫是不敢熟睡入梦的。可这不妨碍她打呼噜，假装自己在睡觉，“假寐”也是能提神的。

    将黑夜女士宣传册重新收起，郑修倚在铁板上，闭目沉思。

    他抽空思考橘猫所说的“速成办法”，将“权柄”套以“外壳”，创造出最能发挥出权柄之力的姿态。

    其实在橘猫解释这一点时，郑修心中便出现了模糊的想法。只是这翻来覆去地想时，他的这些想法中又掺杂了谜语臂、老虎机的形象，还有前囚者诡物十种形态的形象，杂乱无章，让郑修迟迟下不定决心。

    安妮说过，这本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非要用“速成”的办法去搓的话，其中需要一定运气的成分。强行作出来的外壳未必与权柄有着最佳的“相性”，说白了就是需要一定的“机缘”。强扭的瓜虽然能解渴，但不够甜。

    “滋滋滋——”

    房间内仍时不时响起电流音。这台电台并非灾难发生前军用的大家伙，只是民间收藏爱好者留下的小玩意，能运转就算不错了。信号顶多只能覆盖第32区。

    “搜到了！”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米娅也坐在机器面前转旋钮转了两个小时。忽然，她惊叫一声，呼吸一滞。

    屋内狂风一卷，郑修带着风来到米娅身后。

    “嘘！”

    米娅转过头，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郑修甭说话。她另一只手捂着耳机，连忙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沙沙沙……”

    粗糙的炭笔在泛黄的纸张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几个凌乱的单词。

    “三天”、“集会”、“零点”、“列车”。

    米娅在最后，脸色微微一变，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单词。

    郑修读了不少书，对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基本上能做到无障碍阅读。

    米娅最后写下的单词，是一个称呼——“夫人”。

    摘下耳机，米娅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我总算没辜负老板期望”的奇怪念头。

    “三天后，晚上零点，附近的信徒都会聚集在第32区的秘密集会所。”

    “他们将举行盛大的宴会，迎接新时代的黑夜女士的代言者。”

    “一位被他们称之为‘夫人’的类人种。”

    郑修闻言一愣：“黑夜女士的代言者？”

    代言者？

    这……看来凤北在信徒们的心目中，真的和神无异了。

    黑夜女士的信徒都成片成片的了。

    对比自己……郑修看着米娅，夫妻间男方的胜负欲奇怪地涌了上来，让郑修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在“成神”这条路上竟比自己走得更远。

    虽然挺高兴的，但郑修心情有点复杂。

    橘猫设定中“圣人”本来就相当于世界的主角，气运加身。一旦有了外力介入，凤北的情况相当于受到了两位主宰的加持，一路高歌猛进了。

    米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表情，揣摩着郑修的心思。

    老板起初听见这个消息时，先是流露出高兴的表情，这是好战的意思吗？紧接着又凝重起来，莫非老板对黑夜女士的代言人也存在着忌惮的心思？

    “报告老板，”

    米娅在郑修面前挺起胸脯，腰板立直：“米娅从刚才的窃听中得知，黑夜信徒口中所说的‘夫人’，似乎也是一位类人种。”

    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形形色色的角色。

    郑修估计这些“角色”很可能不是伪神所设定的，而是在环境变化中，自然而然诞生的。

    比如米娅等蜗居在地下中、每日苦恼于物资与生存的“幸存者”。

    以掠夺“幸存者”为生，活动于周围区域打秋风的残暴武装集团“掠夺者”。

    后末日时代彻底丧失人性、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食人族”。

    因环境因素也产生了变异，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因适者生存法则在恶劣的环境中诞生出来、活动于地表，不存在理智只存在着单纯掠食欲望的怪物——“畸变”。

    最后就是人类这个物种，从“畸变”中脱颖而出，身体产生了异变，能无视恶劣环境、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敏捷智慧、甚至有着种种奇怪的能力的“新人类”——“类人种”。

    这也是为什么米娅在遇见郑修时，确认郑修是“类人种”后，如此小心翼翼与尝试交流的原因。

    当时火鼠在得知这位类人种有点“不通世事”时，立即吩咐米娅想办法将类人种忽悠回营地里，尝试合作与交流。

    哪个营地能得到类人种的庇护，就相当于有了生存的保障。

    类人种的前身也是人——最起码曾经是人，也有着人类的喜好与欲望。和畸变生物不同，类人种是能够交流的。火鼠认为要打动类人种，无非就是谈条件，食物、地盘、物资、女人什么的。

    简单交流后，郑修泰然自若的神情让米娅放下了对“夫人”的不安。

    在她看来，即便黑夜女士信徒的“夫人”也是一位类人种，也绝不会比眼前的类人种更为强悍。她可是亲眼见过郑修举手投足间杀穿了武装到牙齿的火鼠帮营地。防弹枪、铁壁、子弹，在这位类人种面前形同儿戏。

    老板，太可怕了。

    这种可怕如今落在自己的身上，反倒成了一种另类的“安心”。

    郑修舒舒服服地在营地里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雪莉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只是偶尔会在车厢里，用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废弃车厢里所有的座椅，让里面泛黄的棉絮铺满了车厢。

    有几位孱弱的、仍有几分姿色的妇人隐晦地提出了侍寝的心思，被郑修拒绝了。

    米娅作为明面上新的“橘猫会”的首领，三天里重新整合了残余幸存者，分配装备，安排巡逻路线。

    三天中无事发生。

    很快到了黑夜信徒约定的第三天夜里。

    米娅穿上了一身装备，背着沉重的背包，检查弹药与枪支的完好度，戴上防毒面具后，跟随郑修走出营地。

    此行郑修还带了两位年轻的小伙，一个叫吉米，一个叫吉姆，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在这个后末日时代同样是稀缺的产物，是人与人之间所剩不多的“联系”之一。

    哥哥吉米是一位优秀的狙击手，弟弟吉姆常有锻炼，身体结实，肌肉发达，背着一把半自动霰弹枪。

    火鼠在时，对武器管理严格，他们平常摸不到保养如此完好的武器。在走出营地时，他们摸着狙击枪与霰弹枪的神情，就跟抚摸女人似地，热忱且迷恋。

    “老、老板，你，你就这样出去？”

    郑修如今仍是穿着一身来时的装扮，一袭单薄且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长衫，胸前鼓鼓。除了胸大肌鼓之外，里面听说还藏了一块备用食粮……啊呸，老板的爱宠，一头名为安妮的猫。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幅简约的装扮别说是走出地面，哪怕是在安全门后的通道里被老鼠或毒蜘蛛啃一口，都会原地去世，没有第二种可能。

    “走吧。”

    郑修没有解释太多，笑着摆摆手，便沿着来时的路走进了狭长昏暗的通道中。

    到了安全门处，郑修手掌按在安全门上，他来时画的“小眼珠子”还在。

    轻轻拍了几下，安全门上不起眼的“眼珠子画”微微一亮，黯淡下去。

    “吱吱吱——”

    穿出安全门，到了主下水道，空间变得宽敞起来。

    四面八方都传来鼠群的叫声，郑修耳朵微微一动，鼠群的叫声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浪接一浪，有如潮水般，被惊得向更深处涌去。

    “该死的老鼠。”

    吉姆打开帽子上的矿灯，照向下水道深处，成群结队的鼠群似一片黑乌乌的阴影，被亮光逼退，哗一下消失在各种缝隙中。

    米娅小声对郑修说：“吉姆与吉米的爸爸，就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后，染上了鼠疫，因为没有药物，挨了几天就死了。”

    很快鼠群的声音从下水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郑修望着下水道深处的黑暗，若有所思。

    “不好找啊。”

    郑修轻声叹息，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伪神一定就藏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特别是在郑修得知“黑夜女士”的历史后，更确信这一点。

    凤北在数百年前，与伪神打了一场。那时的凤北没有彻底摧毁伪神的权柄，让伪神活了下来，几百年的时间对于一位神来说不算什么，伪神遭遇凤北后，被胖揍一轮，此刻可能正躲在某处，偷偷摸摸地恢复着。郑修如果没猜错，他如今入侵了这里，恰好是伪神最“虚弱”的时刻。

    要不是情报太少，他都恨不得趁祂病要祂命，亮出权柄轰轰烈烈地战一场。

    呼！

    离开下水道，几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井盖，爬出来。

    他们这次出现的地方却是在街道中央，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火鼠帮掌握的地盘，有着好几个不同的井盖出口。

    呼！呼！呼！

    除郑修呼吸自若外，米娅、吉姆、吉米三人的面罩滤嘴中，通过滤嘴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

    若非亲眼所见，许多人无法亲眼想象，在一个曾经有着文明的城市里，一切文明迹象衰退后，变得枯寂与漆黑的世界。

    天上被一片厚厚的尘埃云所遮蔽，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城市里没有灯。一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呼啸的寒风与城市里时不时响起的尖叫声。

    夜晚的地面，是畸变生物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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