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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异人鬼蜮(2合1求月票)
    团圆夜。

    郑家老宅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没有人知道长公主魏如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出现起初让气氛多了几分拘谨。

    但不知为何,当曲声响起时,郑家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她就该在这里,就应该在这一夜,享用一顿郑家的团圆饭。

    “回来了。”

    庆十三莫名说了一句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话。

    仿佛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

    郑修举杯与郑浩然相碰,仰头饮尽。

    他猛然想起郑家祠堂中,那面空白的无字碑。

    世上,只有他知道,这“团圆”的表面,少了什么。

    少了谁。

    ……

    哒哒哒。

    天景年最后一夜。

    一辆低调的黑帐马车,缓缓驶向南门。

    “霍、霍将军!”

    霍惑虽然解甲归田,但他任职镇北将军期间,手下教了不少新兵,辈分仍在。抛开身份尊卑不谈,如今皇城禁卫中,有一大半的新兵都得尊称霍惑一声“师傅”。

    都是他带出来的兵。

    守城卫兵面上稚气未脱,他一眼认出了头戴斗笠的马车车夫赫然是刚卸甲不久的霍将军。

    “上面有命,宵禁期间,无论何人,没有通行手谕,一概不得私自出城!”

    卫兵先是恭敬地朝霍将军拱拱手,紧接着板起脸公事公办。

    “原来是你,薛子。”

    霍惑记得每一位自己带过的兵。

    他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机会上场与敌人厮杀。

    他们的身上少了几分血腥肃杀之气。

    霍惑走下马车,出示令牌,上面写着一个“魏”字。

    卫兵脸色一变,正想朝马车跪下行礼,霍惑却猛然托住青年的双肘:“别声张,三皇子有紧密要事出城一趟,这是他的手令。”

    薛子脸色微变,随后面露难色:“可霍将军,宵禁期间外出,无论何人,都需要中枢院的批文方可通行。”

    霍惑挤出一抹笑容:“事态紧急……行个方便。”

    “这……”

    薛子一点点将手摸向腰间。

    那里有一把刀。

    这时。

    他的耳边响起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

    哗哗哗!

    隐约还夹杂着翻书的声音。

    “薛荣根,”

    “祖籍黔州前列县,祖辈务农。”

    “十二岁应徭入伍从军,在霍惑手下练了三年。”

    “十七岁受到赏识,领了一份禁卫的差事,全家搬入城中,直至当今。”

    “去年父亲摔断腿,在家中养病,久而久之积郁成疾,沉迷赌坊。”

    “你娘开了一间小小的豆腐坊,补贴家用。”

    “在你们家中,哦?还躺着一位七十太公,需要人照顾。”

    “你领着禁卫的军饷,勉强养活一家。”

    薛荣根听着耳边的声音,移到腰间的手多了几分颤抖。

    耳边那个声音如梦呓般,又道:

    “可怜天下孝子心,嘻嘻。”

    “嘻嘻嘻嘻……”

    薛子耳边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同时马车里也传出了同样的笑声。

    倏尔,笑声中的温度急转直下:

    “活着……不好吗?”

    这时,另一位值守南门的禁卫见这边耽搁了一点时间,亦听见了古怪的笑声,心中警惕,大声问了一句:“薛子,有动静?”

    呼!

    一阵风刮来!

    突如其来的阴风吹过城门的墙洞,发出如厉鬼嘶鸣般“呼呼”的刺耳声。

    薛荣根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那辆马车,马车上的漆黑帐幕在狂风吹拂下,竟分毫不动。里面就像是住着一头洪水猛兽般,扭曲而压抑,令薛子呼吸不来。

    “薛子!”

    啪!

    另一人这时才察觉不对,准备敲响铜锣示警,霍惑动作更快,身影闪动,分别在二人脖颈处敲了一下。二位禁卫软绵绵地倒下。

    风停了。

    青年无辜的脸探出帐幕,扁着嘴埋怨:“霍将军,你怎么能轻举妄动呢?”

    三皇子。

    “此地不宜久留!”

    霍惑没有理会三皇子的埋怨,翻身上马,驱车冲出南门,一路南下。

    马车出了城。

    黑乌乌的山如蛰伏在夜里的一头猛兽,如墨般的阴影在月色下肆意泼开。

    一道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皇城追出。

    马车跑了十里,青色的身影也追了十里。

    哒!

    青色的身影踩断道旁柳枝,在半空中诡异折返,落在疾驰的马车车顶上,右掌拍下。

    一块指甲大小的人皮骤然放大,如一张大网,连人带马、连马车一同,自上覆下。

    “该死!”

    长刀一闪,霍惑怒吼一声,翻手劈碎车厢。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被劈碎的马车、骏马,被摄入放大的人皮中,在半空中自动包裹成饺子的形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成一坨蠕动的肉球般,落入青衣女子那白皙的掌心中。

    青衣女子目光清冷,望向一旁树影。

    她再次搓下一面人皮,捋成一团,人皮放大,放出马车的残骸,以及一具马尸。

    过了一会,另一道人影从人皮中钻出,发出尖锐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臭死了!你怎么敢将我与臭马关在一块!”

    “我再也不进你那破地方了!你就是把我累死、渴死、打死,我君不笑也不进那破地方第二回!”

    君不笑嘴上埋怨不满,他脸上却流露出诡异的笑容,变脸般戴上了一张“哭泣”的面具,从身后掏出一把大得离谱的剪子,向前一探。

    咻!

    摆动的树影顷刻间被君不笑的巧手剪成一柄柄黑色的刀子,组成凌厉的刀阵,刮向林深处。

    叮叮叮叮!

    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霍惑挥刀如电,将影子长刀悉数挡下。

    呼!

    急促的呼吸刹那间屏成了极致的一束,呼吸声的主人拖着长长的刀光,一步将大腿粗的树干踩折,借反震之力杀到君不笑面前,一刀劈向君不笑头颅。

    “哇哇哇!”君不笑露出夸张的笑声,快速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吐槽:“霍将军,你这是想以凡人之躯比肩异人么!懂不懂异人的含金量啊混账!青青姑娘!”

    君不笑二话不说摇人,原来那青衣女子是殷青青,她面无表情地刮下一块人皮,屈指一弹,弹向霍惑。

    霍惑面色一变,异人的诡异他早有耳闻,那一眨眼间将马车“收”走的手段更是让霍惑胆战心惊,只见霍惑在半空中强行收了刀势,刀锋一拧,揉成一团的人皮顺着刀锋的微小弧度,滑向身后。

    “霍将军,先杀君不笑,那女人便不足为惧。”

    树林间竟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哗哗哗!

    与风声揉在一块。

    三皇子语气稍顿,又道:“先破君不笑的面具,他的术不攻自破!”

    君不笑嘎吱一下,嘿嘿不断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闷闷回头看了殷青青一眼,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宗主起初可没说三皇子也是门中人啊?呸!宗主这不是在欺负老实人吗!万一阴沟里翻船了咋办!”

    “闭嘴。”殷青青冷声训斥。

    “人不风趣是会死的。”

    君不笑闭嘴前补了一嘴。

    殷青青:“……”

    她决定不理会这个奇葩。

    “密部?”

    霍惑站在不远处,隐隐挡在三皇子与二位“刺客”之间,他先是道破了殷青青的身份,旋即皱着眉望向戴着面具的君不笑。

    “她是,我不是。哎,都是一家子。”君不笑高调地举起腰牌,上面刻有密宗的教徽,一朵“赤火”。

    三皇子左手背负于身后,从树林中缓缓走出。

    往常他都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如今那眉目间,阴鸷冷酷显露无疑。

    “是魏如意那杂种?还是她那骈头姓郑的贱人?又或者是我那好哥哥?想找本殿下棋来了?”

    三皇子冷声道。

    君不笑摇摇头,默默换了一张面具。

    面具上描绘的是愤怒的神情。

    殷青青闻言,沉默片刻,道:“圣上念在血脉情谊,会留三皇子殿下一命,请勿为难我等。”

    “哈?哈?啊?血脉情谊?”三皇子闻言,瞪大眼睛,夸张地捧着双颊,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那般:“那杂种杀二哥时怎不念血脉情谊了?哈哈哈!现在跟本殿谈血脉情谊!”

    “什么圣上!狗屁的圣上!本殿才配称‘圣上’!本殿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她凭什么!一个女子,凭什么坐上那位置?那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我早该杀了她的!我早该杀了她的!就像三十年前,那卑贱的杂种!”

    “三十年前,要不是王苍云多管闲事,我早该将这些碍眼的家伙全杀了!都怪那老不死的,这里生那里生!找什么帝王帝王!他早魔怔了!要是对手只有我大哥,和我那蠢二哥,我早当皇帝了!”

    “我还是不够狠啊!不够狠啊!”

    三皇子脸上露出可怕的狞笑,他伸出右手,哗哗哗!他的手臂的人皮竟层层剥落,如书页般快速地翻动起来。

    君不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三十年前你才几岁!丧心病狂,天生禽兽啊!”

    三皇子冷冷笑着,没理会君不笑骑脸输出的垃圾话。

    “人皮书”上面,猛然浮现出君不笑、殷青青二人的名字。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君不笑与殷青青的所有“信息”,包括门径、奇术、限制、经历,以及……弱点!

    最后一页,印着扭曲的“辛卯”二字。

    在三皇子疯狂“翻书”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殷青青与君不笑心头。他们如同赤身果体站在冰天雪地中,在那双疯狂的眼睛前,仿佛没有半点秘密般,被看了透彻。

    唰!

    一片如黑夜般深沉的无边黑幕,以三皇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殷青青与君不笑二人只觉眼前一花,顷刻间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破碎的空间中漂浮着一本本巨大的书籍,有的书籍仅有巴掌大小,有的书籍如一座山。每本书籍的封皮颜色不一,有的漆黑如墨,有的鲜红似血,唯一相同的,是书籍上都透着“不祥”的味道。

    噌。噌。噌。

    一颗颗黑白分明、却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出现在成千上万本书籍上,灵动地眨着。君不笑与殷青青额头冷汗直冒,那一颗颗眼睛就像是三皇子的眼睛般,直视人心,窥探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密密麻麻的眼睛铺天盖地的睁开,三皇子坐在其中一本书上,居高临下,他翻动着右手前臂上的“人皮书”,漠然道:“异人与异人之间,也有着境界之分,你们……差远了。”

    三皇子面露讥讽,忽然如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情,歪着脑袋问:“活着……不好吗?”

    ……

    “人和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

    吃了满满一盆炸鱼饼,安妮大人两爪满足地拍了拍她那宛如怀胎十月般鼓鼓的肚皮,窝在郑修怀中懒洋洋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不,应该说,生命之间,从来没有‘平等’一说。”

    “有的体系用‘命格’区分,有的体系用‘灵根’,有的体系用‘天赋’,有的体系用‘体质’,谁说人定胜天?那都是幻想,不存在的。”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即便你给一个没有任何‘资质’的人无穷的寿命,他能不断地提升,但终有一天,他会碰见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的‘瓶颈’。”

    “简单来说就是生而为人的极限。”

    “所以喵,为啥吾总说区区人类?并非吾瞧不起,而是在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

    “每个人从诞生之初,他的‘位置’就是固定的。”

    “那位陨落的存在,似乎在这里设置了有趣的体系。”

    “异人嘛,打开不同的门,会诞生出不同的能力。”

    “嘛!”橘猫竖起爪子补充道:“当然,这些能力在咱们这般存在的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但,挺有趣。”

    “与‘异人鬼蜮’类似的玩意,其实有许多啦,什么心象风景,精神海,小世界,菩提树,领域,总而言之就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将人的潜能压榨到极致时诞生出的东西。嗯……”橘猫生怕郑修不理解,想了想,解释道:“就跟你的赤点一样,相当于‘主场优势’。”

    郑修抚摸着橘猫的脑袋,按下安妮大人因慷慨发言而翘起的炸毛,微笑不语。

    过了一会,安妮大人没有从郑修脸上得到料想中诸如“安妮大人你好棒啊”、“安妮大人赛高”、“安妮大人你真的好棒棒”之类的反应,顿时变得闷闷不乐:“吾是不是说过了?”

    你他娘的到底轮回了多少次啊?

    身而为人那么快真的好吗!

    一眨眼就轮回了一千年,嗖嗖一次,嗖嗖又一次,看不清啊!

    根本就没感觉!

    “让他们直面完全张开的‘异人鬼蜮’,会让他们对异人的极限有直观而切身的了解,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个人本事了。”

    郑修朝仍在殷勤地往纪红藕碗里夹菜的庆十三招招手,庆十三满嘴油污地跑过来。

    “走,吃饱了,咱们出去活动活动。”

    庆十三一愣,摸向身后烟杆。

    可他明明就还没吃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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